第六章 一蓑烟雨3
正说着,宝宝跑进来,也不看爸妈脸色不对,兴冲冲说:“妈,我要买个旱冰鞋,纹纹那样的。”宝宝这两年长得很快,超过绣绣了。还虎虎生风,总是爱笑,很招人爱。
“跟你爹要去。妈没钱。”
“爸爸——嘿嘿”宝宝笑着。
“行,你先玩去吧,爸明天给你买去。”一看见宝宝,玉缘就什么烦恼都没了,瞧宝宝那大眼睛忽闪的,蝴蝶翅膀似的。
“爸,妈,宝宝非得要我这鞋。让他玩不?”纹纹提着她的旱冰鞋跟进来。绣绣则缓缓地落在后面,她从小有淑女范儿。
“别让他玩,摔坏他。”紫烟说。
“没事吧?我看有5岁的都可以玩这个啦。”纹纹说。
“没大人看着,不能让他玩。”
“我扶着他。”纹纹笑,她9岁,到秋天要升四年级了。
“不行,你扶不住他。”
“等会爸爸带你去玩。走,我给你买鞋去。”玉缘说着说着来了瘾,领着几个孩子玩去了。他们就在通往院子的那条小柏油路上滑。
……
“小买卖怕吃,大买卖怕赔。赔了就这样了。”汪木生辩解。
“都是你给小老婆把钱花光了。都是你。”佟小花埋怨。
“是我,都是我不好。哪天我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这些人也不来要了。反正那些欠条都是我的名字。”
汪木生说完这话,佟小花不说话了,两人沉默。空气中像有什么要撕裂开来。佟小花觉得这时候再不能逼老头子了。会出事的。
“再借钱,拆东墙补西墙。”
“往哪借?谁肯借给我们。且都借过了。”
“唉,我还有10万块私房钱,你先还了账吧。”佟小花想这样说,想了想又咽回去了。
“这些年,我断断续续给了你不少钱,你攒了多少?”汪木生问佟小花。
“我攒了多少?”佟小花卡住了,汪木生从没过问过的事,她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我能攒多少?没多少。”
“那些钱往哪儿去啦?”
佟小花皱起眉头:“这一大家子的柴米油盐,你以为花钱少啊?几个小娃娃买这买那就不少钱。还有啊,玉静挣钱少,我有时会贴补她一些。也没攒下什么。”
“你少管玉静,我听说你给过她不少钱。她成家立业的了,让她学会自己过日子。”
“哼,她们两口子要会过就好了。”
汪木生想着,当初这公司连机器带厂房花了大概有1000万,如果把这公司处理了,让别人估了估价,大概可以卖500万,当初建公司从银行贷了500万,后来零零碎碎还了100万,现在又欠村民和客户们大概100来万,也就是如果把公司处理了,他大概落个一身轻松,没欠债也没存款的状态。但是,这公司有人买吗?就现在毛纺这形势,谁敢买这公司呢?500万能出手吗?如果这样经营下去,是不是可以赚钱呢?很难说。这将近500万的贷款,一年的利息得40万吧?忙活一年,能不能赚出工人的工资,能不能赚出这些利息?现在行情不好,虽有利润,但利润越来越低,前景非常迷茫。
说实话,他不想欠银行的钱,也不想欠私人的钱。他也不愿意背着一身债去见老祖宗们。他不像某些有贷款的人活得痛快,他们会说:“怕什么?我们死了,这账就烂了。国家的钱就是我们的钱,谁花不是花。那些贪官花的比我们多得多。”
他可真是发愁啊。他想起他最兴旺的时候,一年给国家交300万的税,他总想,那点贷款算什么,以后再还吧,现在可好,怎么就没钱还了呢?这几年,公司赚的,用来支付工人工资和利息还不够,还把以前的积蓄搭进去一部分。
但是,有这些老百姓们天天来找他,他想开也开不了啊。怎么也得先把钱还一部分,哪怕每家还几千呢,先还一点,让这些乡亲们消停消停再说。
他咬了咬牙,他手头其实还有原先给盟盟准备的结婚钱,30万。他曾经想着不能亏待盟盟,给她存着,将来让她买房用。可是,他现在想把这笔钱拿出来先还老百姓。
“盟盟那点钱……”汪木生刚一提,小花就急了。
“你不能动,那是盟盟的,说好了是盟盟的。你花了我跟你拼命。”
“但是,我们必须先把乡亲们的情绪稳定一下。否则,我们的正常生活都要受影响。”
“钱都是你借的,你一人承担。你要让孩子们都没法过日子吗?花了盟盟的钱,让她怎么安个家?黄斌是没能力的。几个孩子,将来最苦的要是盟盟了。不行。不能动那钱。”
“唉,我也不想花啊,但……”
“你干脆死了算了。你死了,那债主就不来要了。”佟小花说着,呜呜哭起来,她似乎看到,那钱是真的保不住了,只要汪木生动了那心思,必是保不住了。
汪木生叹气。吸着烟不言语。那烟一下子就吸下半截去。
“爸爸……”汪木生的电话响了,是盟盟。
“哦,盟盟啊。有事吗?”
“爸爸,我听我妈说,你给我结婚的钱还存着,你不要给我存着了,我不是早说过不要吗?我肯定是不要的。你存着也没用,你干脆用来还账吧。”
“哦……我还是想给你存着。”
“我说过不要的,我不需要钱。你还账吧。”盟盟执意不肯要。
汪木生放下电话。
“盟盟真傻。”佟小花哭着。“几个孩子,就苦了她了。她最小啊。你就不知道心疼她。”
汪木生还是把那30万用来还了账,每家都分一部分,虽没还清,但大伙也稍稍冷静了些。汪木生总算睡了一晚的好觉。
……
这天,天快黑了,玉缘处理完公司里一宗事,开着车,他忽然不想回家,想来想去,没地方可去,于是决定去看看那个画呆子黄斌。他想着如果把公司要倒闭的消息告诉黄斌,不知这个完全与人不同的家伙会是什么反应。
田野里麦子有半尺高了,墨绿色的,一看就知肥很厚实,玉缘已经好多年不耕种了,车上了土路,他把车开的很慢,前方的小径不能通车了,他下来步行,天色渐晚,田野里泛着草根麦叶的香味,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那茫茫的绿色,似乎能浸染人的心肺,给人以活力。玉缘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缘润公司,心中弥漫的痛楚与悲壮似乎少了些,缘润公司发展到如今,父亲付出了十八年的精力,把他一生最宝贵的一段时间献给了这个公司,使他们的家庭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并且,这些年来,公司为国家纳税两千万了,工人们来了的走了的,加起来有几千人,她们多来自贫困地区,从这里拿了工资,回家盖房,娶妻,供弟妹读书。缘润公司即使在最困难时期,也全额发给了工人工资。它是为国家做出了贡献的。它要倒了,它真的要倒了吗?玉缘心中越想越不甘,同时他想,即使这个公司倒了,父亲也是好样的,中国人向来以成败论英雄,但玉缘不,父亲以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水平,经营起了这么大的一个公司,虽然这两年因决策失误,加上大势所趋,公司瞬间完了,但,父亲在做生意上仍是好样的,这样想着,汪木生在玉缘心中成了一个悲壮的企业家形象。他一点都不恨他了。
土地松软如棉,远处有一片金黄的菜花,望去像个黄色的海洋,玉缘想去看看那片菜花,可是得穿越一大块麦地,他放弃了这个打算,俯下身细看脚下的一株蒲公英,似乎近十年时间不认真看这东西了,金黄金黄的细长的花瓣,冲玉缘笑着,玉缘也笑了笑,把它采下来,放嘴里嚼了嚼,吃了。
他站在黄斌的小房子外端详了片刻,普通的很小的砖房,没有装修,红色的砖被泥粘起来,一层层连上去,在镇上很少见到这样的房子了,镇上的房子都贴了瓷砖,看起来白花花一片,这里寂寞安谧,房门外是个做饭用的小火炉,冬天可以用来取暖。黄斌还没开始做饭,炉火封着。玉缘因不喜欢黄斌,所以,他都没来过他这里。现在看来却也是个好所在。屋内没有动静,玉缘想,都黄昏了,这屋里作画还看得见么?是不是去地里劳动了?他朝四周望了望,夜色正笼罩下来,像个大的布幔,一点点向人逼近,田野里劳动的人都回家了,一个人没有。
黄斌去哪了呢?玉缘正想着,见远处的小路上一个人骑着车子来了,正是黄斌。
“大哥,有什么事吗?”
“偶然路过,想看看你,你这是干什么去啦?”
“我去买了点盐。大哥屋里坐会儿。”
“不坐了。这外面空气好。”
“噢。大哥,看今年的麦子多好。军强又回家了,大概不回来了,这地都是我种了。有二十多亩地。”
“你种的这个,除去给那几家地租,有剩吗?”
“有啊,我又包了几家的地,现在有二十几亩了,去年我粜了好多粮食。”
“好啊,要是我们公司倒闭了,我没饭吃了,你得给我交地租啊。”
“哥,你又逗我呢,咱公司怎么会倒呢?再说了,如果有那一天,我种的粮食绝对够咱一大家子吃。怕什么。”
“噢,好啊。”
“盟盟这两天没回来?”
“没有,她们很忙。”
“她好长时间不回来吗?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黄斌迟疑一下:“哦,这次是时间不短了。”
“一会儿我打电话给她。”
……
玉缘说着,离开这里,心中仍不舒服。是让这公司倒呢,是维持下去呢?如果倒了,拍卖了这公司,也难拍出好价,这钱也不够还账的。如果想办法维持下去,哪天翻了身,账还可以还上。
玉缘反复思考,又去银行疏通关系。又跟一些债主们好好说了说,说并不是公司经营不善,只是那批料落了价,谁也想不到的。谁知行市这样差了呢?渴望大家的理解。
汪木生想跟一班老朋友们借钱,把这公司开下去,老朋友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都一样的,这几年行情都不好,都没赚到钱。宏利公司倒是稳稳地开着,但是冤家,他们巴不得汪木生倒霉。汪木生从汪木民那里拿来十万,又从一个朋友那借来十万,别的地方就借不到了。
玉缘给盟盟打电话,他忙来忙去的,有一段时间不见盟盟了,他也惦记她。
盟盟新换了单位,转到天蓝公司去了,所以打算表现好点,有加班的事,她就主动做了。
魏辉从没想过盟盟会这么突然地就递了辞职报告,并且说走就走了,连一点留恋都没给他,他的颓丧挂在脸上,职员们都能看出来,他无缘无故地朝员工们发着莫名其妙的脾气,弄得整个公司没人敢随便跟他讲话,他坐在盟盟曾用过的电脑前,想找一点盟盟留下的痕迹,哪怕是一根头发也好,他弄不明白自己哪里对不起盟盟,她在时,他真按捺不住对她的喜欢,但他并未失礼,难道这就把盟盟吓跑了吗?她走了,他的心像被挖走一样,只感觉痛。盟盟在时,他衣冠楚楚,容光焕发,思维敏捷,有着很强的赚钱的欲望,盟盟走了,他挣钱的能力还要证明给谁看?他有时会偷偷开着车在市里找盟盟,她会去哪儿了呢?
省城的古城墙还保留着,魏辉每天上班都要从它下面的门洞穿过,那似乎是一个时间的隧道,过那的一瞬会在心头闪过一丝冰凉的古意,穿过了它,便是与他比邻的现代都市的繁华,魏辉是属于这繁华的。盟盟上班也要经过这个门洞,经过的刹那,她心头的烟花便都泯灭了。
盟盟又找了一家公司,叫天蓝公司,负责编辑网页,一天,公司要把一个网页翻译成俄语版,盟盟没学过俄语,有个秘书对她说:“对面那所大专院校,有一个叫冯小曼的冯老师,俄语水平很高,你去找找她啊。”
盟盟一听小曼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想,噢,想起来了,魏辉的爱人不是当老师,名叫小曼吗?不知是不是这个人啊。于是她就拿了那份稿子,来到这所学校,这是一所农专,在一位学生的带领下,她找到了冯老师。她留着短披肩发,细溜的身材,架着一副近视镜,样子很年轻,而盟盟听过魏辉的叙述,还以为是个老气横秋,一脸严肃的人呢,难道不是一个人吗?盟盟疑惑了,同时,对这副近视镜顿生好感,因为她看惯了黄斌的眼镜,冯老师微笑着问她有什么事,盟盟把那份资料拿出来,说要冯老师帮忙翻译。冯老师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短发,透明干净的微笑,穿了一件鹅黄的羽绒服,像一个女学生,打心底里喜欢,便爽快地答应了。盟盟问什么时候来取,冯老师看了一遍稿子,说:“你跟我来,一会儿就成,你也省得再跑一趟了,我明天要去教研,只能现在给你做出来。”
“那太谢谢了。”
“别客气。”
冯老师领着她来到办公室,让盟盟坐在沙发上等,她立即着手翻译起来,盟盟朝这办公室望了望,这是办公室兼卧室,摆设很少,书籍很多。半个小时后,稿子译好了。盟盟连连说:“冯老师真是好学问,这么快。也没见你查字典。”
冯老师说:“没什么,这些都是常用词,我比较熟,所以也比较有把握。”
盟盟小心翼翼地问:“多少钱?”
“算了,不收钱,平常帮帮忙我是不收费的。”冯老师很干脆。
“那哪行,浪费了您的时间和精力,我会过意不去的。”
“如果我是专门搞翻译的,我肯定会收钱的,我不是干这个的,我这是帮忙,我也是看你比较投缘才帮你忙,若是我看着不顺眼的,没准我也不帮。我这人脾气不好。今天赶上我脾气好了,我也高兴这样做。”
“冯老师,这让我多不好意思。我也是为公司办事,不是为我个人,您还是收下钱吧,我可以报销的。”
冯老师笑了说:“下次吧,也许下次就收你钱了。这次就算了。”
这时,冯老师咳嗽起来,脸都红了,说:“我感冒了,你小心被传染上啊。”
盟盟说:“没事,您太客气了,吃些药吧。这次流行性感冒,面积很大呢。”
冯老师边说不要紧边整理桌上的东西,盟盟说:“我走了,我就在对面那个公司,往后肯定还会麻烦您。谢谢您了。”
冯老师笑了说:“原来是对面那个公司的,以前经常是一个姓黄的小姑娘来,她走了吗?”
“她生小孩儿去了,我替了她,欢迎冯老师到我们那儿去玩,我晚上有时不走的。”
“好吧。”
盟盟出来,一路上边走边打量这校园的景况,人离开学校后,会对任何学校产生一种特别的情愫,学校里的空气是青春的,就像地里的春草味,校园外面的空气是混合物,空气而已。
盟盟心想:这位冯老师虽然不算漂亮,但身材很好,气质也很好,书卷气很浓,如果真是魏辉的爱人,魏辉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他多不知足啊。
一天中午,小曼来找盟盟,她说:“我知道你们公司严格,觉得你下班了才来找你。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那电脑系统坏了,学校的电脑维修员不在,你这有没有系统盘啊,帮我做一下,我急着用呢。”
盟盟说:“好说,正好有一张,我们试试。”于是拿了盘,来到冯老师那,这回二人话多起来,也熟悉了,盟盟说:“我不太会用,我排版打字做网页还可以,电脑若真出了毛病,我也不太懂。不知能不能帮你做好。”
“没事,我懂,有这张盘估计就没问题了,我是搞这个起家,有些地方很精通呢。我今天是不想回家拿盘去了,我有一份论文需要今天弄出来。时间紧啊。”
盟盟故作惊奇地问:“冯老师对电脑也很精通啊?”
“是啊,我爱人开了一个电脑公司,你可能知道,就是天成公司,经理是我爱人。”
“没想到,没想到,天成公司是个大公司,在市里有几个分公司呢。没想到您就是经理夫人。”
“什么夫人,别这么叫我,像叫一位老太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今年30岁了,你多大了?”
“26岁。”
“你直接叫我小曼就行了,你又不是我的学生,叫名字就行了,我觉得叫名字听着舒服。”
“我叫你小曼姐吧。”
二人聊着,小曼把盘安上,电脑运行起来,小曼说:“不是大毛病,若是大毛病就毁了。我有许多重要东西还没来得及备份。”
盟盟问起小曼的孩子,小曼说上幼儿园了,一星期才接一次。盟盟说:“你们夫妻二人只顾事业,哪还有时间照顾孩子。”
“是啊,我很忙,我几乎每天都是四点钟起床,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他也忙,可不呗,苦了孩子,我打算再学两年,就什么也不学了,那时女儿也上了小学,我就一心一意照顾她,我这样只顾自己的事业,有时感到很不安,对不起女儿啊。”
“你爱人开着公司,应该是生活优越了,你为什么还这样死乞白赖地钻研呢?你好像经常住在这吧?”
小曼仰着头,沉默片刻才说:“我不住在这,就会浪费许多时间,你说我死乞白赖,唉,人们都这样说我,我只能说我是个很执着的人,金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可以视它如粪土,我可以不要金钱,够吃饭就行了,但是,我不能不去追求知识,那是无止境的,也是魅力无穷的,就像毒品给人的感觉一样。”
盟盟听了,觉得这样的女人真是少见,但她不是坏女人,也绝不是男人眼中的好女人,在男人们眼里,或许她身上可爱的东西都随着知识的进入而流走了,他们看见她时,就像看见了一摞装满知识的书,而不是一个女人了。她很想扭转一点小曼身上的什么东西,说:“小曼姐,你要弄清呀,你不是居里夫人,因为你的丈夫不是居里,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俗人,既然在一起了,要多考虑对方的感受啊。比方说,你住在这里,估计你老公会有意见,钱多了有时会在不知不觉中腐蚀人的心灵,钱少了有时又会让人的心灵扭曲,有时知识多了也会使人变得麻木、偏执,没有知识又会让人愚蠢,在金钱和知识面前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其实很难。”
小曼一愣,说:“我麻木和偏执了吗?不会吧?但细想你这话也有道理,人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水滴石穿有时可以用在人的变化上,有时,石头穿了,可是石头还不知道,这就是悲剧。”
盟盟进一步说:“这种变化尤其不能在亲人之间出现,会很伤人的。”
小曼笑着:“你说话太深奥,是不是有所指啊?我听不懂。”
盟盟也笑笑:“别生气,随便说说,说得不对,请原谅。”
盟盟很想和她谈谈魏辉的事,可是又不知从哪里找个突破口,相识没几天就谈得那么深入,会让人产生误解,她想,以后一定找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有一天,一位天成公司的员工到天蓝公司配货,正巧碰上了盟盟,得知盟盟在这里,回公司里一说,谁都知道了,丽珍是早就知道的,盟盟和她打过招呼,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再是秘密。丽珍跑过去问魏辉:“以后我让盟盟来咱这儿玩,你不会介意吧,我挺想她的,我对她跳槽其实也很不理解,不过,我们很要好的,她肯定是有不愿在这的原因啦,希望经理原谅她,经理不要害怕,我了解盟盟的为人,她不会出卖我们这儿的任何秘密。”
魏辉一阵欣喜,兴奋了好一阵,脑袋里迅速想着怎么和她联系。听了辛丽珍的话,故意沉着脸说:“她爱去哪去哪,我为什么要恨她?咱们公司的员工都是自由的,你们也是一样,有一天你们离开了这,我们照样是朋友。我不是那么狭隘的人。”辛丽珍伸伸舌头,说:“那经理前些天好可怕的样子,我们都快得精神紧张症了,好像盟盟一走,也株连了我们,我们都成了罪人。”魏辉禁不住乐了,这是盟盟走后他第一次笑,有了盟盟的下落,一切都好说了,他的心情好起来,对员工得来的这个情报从心眼里感激。
……
就像回光返照,那毛纺又有了些行市。这让汪木生和玉缘又有些兴奋了。
“你去跟你爸借点钱吧。”玉缘对紫烟说。
“去借钱?”紫烟一听,满肚子不高兴。“我不能拿我们家的钱借给你们,你不是要卖车吗?你卖车吧。”
“跟你们家借点钱,又不是不还,有什么不可以?”
“就是不行。不能你们家赔了,把我们家也搭进去。也不知怎么就惨成这样了,这买卖怎么做的?”
“你别抱怨了,已经这样了。咱家的钱是一年比一年少了。银行的利息,工人的工资,到处打点送礼,每天都出去不少钱呢。”
“那干脆倒闭吧,宣布破产,把公司给银行,银行的款咱也不还了。”
“不行,还有老百姓的钱呢?我得把公司开下去。咱借点钱来,让公司转着,要不啊,这工人就跑完啦。想开也开不成了。”
“又不赚钱,工人早晚得跑完啊。”
“不是不赚钱,现在行市又好了,又能赚钱了。就是缺周转资金。咱们先让公司转起来。赚了钱就好说了。”
“我看还是别费这个劲了,先尽快变卖公司财产,把老百姓的钱还了,公家的钱,爱怎么着怎么着,你爸一人扛着就行了。”
“你说的是屁话。我不能不管我爸。”
“借多少啊?”
“50万。”
“没有。”
“有吧?他那古董们卖过不少钱。”
“那是他的钱,不能你说借多少借多少。”
“你试试。尽量多借点。”
“这不是跟我离婚的那会儿了?”
“唉,你就别提这个啦。”
那紫烟经过反复考虑,终于没向袁桥开口,她向她妈妈说,她知道存折在妈妈手中。她妈妈给了三十万。
“这钱呢,你用着,别给你爹吧,没准他再给了小老婆。既然这钱是借来的,你管着,公司的经营别让你爹管了。他老了。”紫烟说。
“好,我会跟爹说,我要慢慢把公司接过来。对啦,我跟玉润借了二十万。”
“噢,那不是玉润的钱,那是巧荫挣的。你可别赔了啊,赔了我们没的还她。”
“好啊。”
“巧荫倒大方,她怎么变大方了呢?奇怪。”
“她这两年挣了钱。”
“她挣了好多钱吗?”
“玉润说,这是他们这两年的全部积蓄。”
“不可能是真的吧?”
“应该是真的,他们上那些设备,租那个厂房,哪儿都是钱啊。前期投入也不少。就把他店里的钱都投进去了。这二十万是今年刚刚赚出来的。”
“但是,巧荫不是这样的性格,她的钱不会轻易出手的。怎么会轻易借给你钱啦?”
“反正是给了。我当初还以为借不来呢。现在就别说别的了。说多了是你小肚鸡肠。”
“哼,巧荫我还不了解吗?我太了解她了。以前我买个什么她都黄着个脸儿盯着,像我花了汪家多少钱。其实呢,我也就花了你的工资还有我妈的钱呗。难道你在公司累死累活,还不应挣个工资吗?我就不解释那个,随她想。小气鬼。”
“算啦,少提这个。你也不大气。”
“哼,她现在挣钱了,我也不羡慕她。她改不了的俗。”
“对了,你爸年轻时是不是在张家界那边当过兵啊?”
“是啊,怎么问这个?你不是知道吗?”
“噢,我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他确是突然想起,他那次从张家界回来后,受伤,住院,这事那事,一直忙乱,无暇想这事,从心里也不愿去碰触这事。
“那边风景很好,我倒很想去那旅游啊。”紫烟说。
玉缘愣一会儿神,觉得有些疑惑。他想起了雪宁妈妈的事。但这不能深入地问,若深入地问,问成了真的,这可怎么办?
紫烟从没对自己的身份怀疑过。
就让一切该糊涂的糊涂下去吧。真相有时是残酷的,何必要真相。
“我爸是非常怀念他当兵那会儿,他当了十年兵,他的青春在那里,那的水山草木都印在他脑子里,我小时他经常跟我提起……”紫烟自顾说着。
“那里有没有他不能忘记的人啊?”玉缘试探着问。
“有啊,他的首长,他的当兵的兄弟……他都难忘。”
“噢……”
玉缘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他的心翻滚着波澜,那个雪宁的妈妈生的第一个孩子是紫烟吗?袁桥就是从那里转业回来,又做了官的。
这样的事,紫烟是不会知道的。知道真相的,只有紫烟现在的妈妈和袁桥啊。他是绝对不能去向这两个人求证的。
“我看到过一幅画荷花的画,你从哪弄来的?”
“偏你有画荷花的画,我就不能有吗?”紫烟笑,她近来跟玉缘和善,也就不计较以前了。
“到底哪来的?我看挺好看。”
“我爸给的,他说是他的一个多年前的老朋友画的。说那是有交情的画,不能卖,让我存着,我看着好,就拿来气你的。”紫烟笑。
玉缘摇摇头,叹口气,他想起来,雪宁说过,她的妈妈会画荷花,她就是妈妈教会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的鼻子要发酸,世事难料啊。紫烟和雪宁极有可能是一对并蒂莲了,天啊,不可思议。玉缘觉得他跟这紫烟忽然有了不可分的关联,这是上天补给他的一个人吗?天啊。
他得去找汪木生了。
……
玉缘去跟汪木生谈,意思是让他把这公司的经营大权交出来,他觉得公司这几年一直在赔,不正常。想决策权都归玉缘。
“那料的事,当初你也同意了,又不是我自己的决定。”汪木生非常生气。
“是啊,爹,当初,我并没阻拦你,我错了,如果我担了这重任,我就不会那么轻易决定压那么多料了。以前,我太靠你了,我不敢违逆你。”
“总之,你是嫌我老了。”
“没有啊。我是觉得这借的钱,不能赔进去,以后的经营,得特别小心才是。如果你不同意,我这钱不拿出来,我另起炉灶,我想去干别的。”
“你,你要挟我?”
“不是,我是真这样想的。”其实玉缘这样说的底气在哪儿呢?是背后人们的支持,佟小花等都不同意汪木生经营下去,怕就是怕他把这钱再倒腾没了?
汪木生生了大气,眼泪流下来,他觉得儿子认为他没用了,老了。其实呢,他还是有许多雄心壮志,这个公司是他十几年的心血,他不能以失败画上句号。那是他不能接受的。他要翻盘,一定要让缘润再红火起来。
“不行,你把你那钱拿回去,哪借的还哪去。这公司是我的,还轮不到你。你真是要踩到我头上去了。你不得了了!”汪木生大叫。
那玉缘一看,没了办法。回去告诉佟小花,说是这招不灵。想把父亲的权夺过来,夺不了。
“那就让他自己折腾吧。你别给他钱。”佟小花也生气。
那玉缘先把那钱存起来,看汪木生怎么做,如果用不着,再退回去不迟。
汪木生发愁了几天,自己吃住在公司,也不回家。他终于想了个办法。不是工人招不够吗?肯定往后是一年比一年难招了,干脆卖设备吧。卖一些多余的设备,估计大概能卖40多万,反正也用不了这么多了。
这么一想,他就开始找买主。把那套比较老的设备卖掉。那个买主其实是中间人,浙江的,叫李东兴。他来这里有两三年了,专门做倒卖二手设备的生意,他出价39万。再不肯多出。汪木生想了想,因急需用钱,就答应了。那几天,那个浙江人李东兴领着几个人在车间拆那套设备,编号,分装,运走。汪木生很伤感,他喜欢买进东西,不喜欢卖掉的那种感觉。他恋旧物。同时呢,他也失落,大大的失落。开始卖设备,在外人看来,他的公司真的不行了。他觉得无颜面,他不敢走进那个车间去。十天后,那套设备都给拆走了。他行到那空****的车间,心也被掏空了。
有一天,我一定再买回来,再把这房子填满,再招上满满的工人,他想。
他又把这空了的厂房租出去,租给了一家生产轴承的企业。每年租金8万。
这一切,他没跟玉缘商量,玉缘也没来公司。世间英雄是孤独。不假,汪木生想着这句歌词,觉得自己这失败了的英雄更是孤独。连儿子也不可靠的。老婆不跟自己一心一意,小老婆也不跟自己一心一意,儿子也另有打算。他只能靠自己。
当玉缘知道汪木生在卖设备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前些日子,汪木生为了打发肖易荣把奔驰车卖了,没跟他商量,他有些生气。觉得那车卖便宜了。现在,汪木生不言不语闷着头卖设备,玉缘急了,来公司看。
当玉缘来到公司的时候,他很奇怪,觉得公司变了样,公司的大门外,竟然又挂了一个牌子:天轮橡胶公司。
玉缘问门卫,门卫说:“你不知道吗?那个空出来的厂房,租给这个公司了,这个公司挂了这个牌子。”
玉缘心中的气涨上来,这不是瞎闹吗?这公司不就不伦不类了吗?他来到那个车间,那橡胶厂的工人在收拾安装自己的设备,而原先缘润公司的设备真的被汪木生卖了。
“你为什么卖设备?”玉缘问汪木生。
“没钱不卖吗?反正闲着那机器也没用。”
“卖了多少钱?”
“39万。”
“我们是100多万买来的,才用了几年?这么点钱就卖啦?”
“嗯,卖啦。我得用这钱让别的车间运转。”
“你可真专制啊。谁也管不了你。”玉缘说。
“哼,你们都大了,但我还不老,知道吗?我还不老!我还能做许多事,想让我从这公司退休,你说了不算!”
玉缘无奈。他打听那设备卖到哪儿去了。听一个车间主任说是李东兴买了,大概是运到南方去了。
玉缘好心疼那设备,以前,他总喜欢往车间转转,现在,少了一个车间,就好像少了条胳膊少了条腿。他心中不是滋味。再有这外人入驻这公司,更让他难受。那8万块钱算什么呀?如把生意做好了,一年会有多少个8万啊。干吗要弄这些外人进公司呢?
玉缘回家,不再愿意进这个公司。回了家干什么呢?这些天了,就是整天泡在室内,上网。倒是和紫烟一起待的时间长了。紫烟见玉缘整天闷着,就说:“把巧荫那钱还给她吧,你又用不着。”
“好的,明天去还。”
“我妈那钱,要不,你先用着,做点什么生意。你真不去公司了吗?如果不去了,像玉润一样,开个小厂子。做点别的吧。”
“干什么呢?”
“巧荫那内衣厂能赚钱,就也开个内衣厂吧。”
“干吗一家子都干一种事,不好。我不想干那个。”
“那你干什么?”
“我从网上找呢,看哪里需要二手机器。你知道吗?我打听来了,那个李东兴把咱们那套设备转手卖了七十万,他从咱这拆了运走,再过去安装调试好,也就一个多月时间,除去工人费用,也得赚二十多万吧。气死我啦。”
“你也能干这个吗?”
“能干,只要有买主,我也能干这么,这么多年在公司里,我对那些机器也是很了解了。拆装不成问题。再说了,咱们这里这几年垮了的和正在垮了的公司不少,我把这些旧设备倒出去,也能赚钱的。”
“那你试试看。我觉得没那么容易吧?”
“我正研究呢,也多方打听了,据说啊,如果把这旧设备卖给国营公司,那更赚老了,有的一套进口设备能赚上百万。”
“噢,没那么容易吧?我觉得跟公家打交道靠关系,没关系你能卖进去吗?”
“噢。”紫烟不置可否。“那咱这点钱也不够你倒腾的啊。”
“唉,找好了买主,找好了卖主,再筹资金。就能行。这比较稳。”
由于太心疼那套设备了,这玉缘看上了做二手设备的生意。反正汪木生这段时间也不想用他。
紫烟这段时间也出去得少了,玉缘在家,她尽量不出去玩儿。就在家照看孩子们。另外呢,那钱花着也不充裕了,汪家正在危难中,她虽然手里有小金库,但也不好意思去外面疯花了。
“没事,别担心,我和你爸爸也攒了些钱,我们这么多年的工资都没花过,都是你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省着。”桂枝说。
“也不缺什么。就是那钱,玉缘先用着,他打算倒二手设备。放心,没把握他不干,不会给咱赔了,他不像他爹,他稳。”
“我知道他那脾气,没事,让他花着吧。我们又用不着。”桂枝此时早忘了女婿曾经的不好,又心疼他了。
2003年冬季来了,汪家却觉得格外冷。大家都没好脸色。汪木生是吃住在公司了。佟小花吃住在麻将圈。家里就是玉缘两口和孩子们了。紫烟其实倒觉得自在,这样最好,玉缘的人和心都在家里——放心。其实呢,自从紫烟嫁过来,玉缘就在公司里天天忙,又没有周末,他白天在家的时候很少。所以,这些天紫烟觉得很新鲜,也很温馨,没了惹她生气的缘由,两个人平平静静。
玉缘玩他的电脑,紫烟收拾家务,佟小花不在家,佟小花嫌那个新厨子活了面不知道刷面盆,把他辞退了(老张师傅是去年就不来了),其实她是想让紫烟做饭。觉得紫烟整天没一点事做。孩子们也不累人了,做个饭还不行吗?馒头饼都是买回来,熬点粥,炒点菜,紫烟这点事还可以做吧?现在家里钱财困难,再雇个厨子,更让乡亲们看不顺眼了。为了让紫烟做饭,佟小花吃住在牌友家,反正我不回去,你们爱吃不吃。
紫烟倒乐意为玉缘做饭,她学了几样手艺,炒的菜孩子们也爱吃,说比原先的张师傅炒得还好。
……
起初,巧荫知道玉润把那钱借给玉缘后,大哭闹了一场。
“我这几年就攒了这点钱,你就都给我借出去了。当初我们开店,谁给我们一分钱来?我办厂子,谁支援过我们?我是有钱赚了,若赚不了,他们只有看笑话。他们的心我还不明白吗?你妈只等看我笑话。我过好了她就生气。再说了,他们那么多钱都赔进去了,把我这钱赔了,我怎么跟他们要?我这是辛苦钱啊。”
“我哥会小心的,这次借给他,是让他把经营权从爸那要出来,我哥会比爸强。不会赔的。”
“你不知道别瞎说,她娘家有钱,就这么一个独生女,不会少她花的。”
一听这话,巧荫更生气了。这正是她的心病:“她娘家有钱,偏我娘家是穷的,我就过我的穷日子,我又不羡慕她们。玉缘去跟他老丈母娘要钱啊,别花我的钱。我花自己的钱,我再穷也不花别人的钱。”
“哎,紫烟也跟娘家要了钱,要了30万。”
“哼,谁知那钱是她娘家的,还是两口子混了公司里的钱?谁说得清?这家又没分。公司不明不白地就赔了。现在不要把我的钱搭进去。我说过,我跟你们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在金钱方面划清界限。”
“哎,我们再挣啊。大嫂没说过你这个那个的。”
“谁知她心里想什么。你怎么那么替她讲话。喝了什么迷魂汤?”
“巧荫,你忘了,当初哥要离婚,你还劝过呢?怎么现在说这么生分的话?”
“当初是当初,我当然不会看着他们离婚无动于衷,但过日子还是清楚点好,亲兄弟明算账。你爹就是个老糊涂,我们的钱再掺和进去,到时候弄不好,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岂不生气。”
巧荫为了这钱,好些天睡不着觉。她就这点钱啊。
还好,过了两个月,玉润把钱拿回来了,说是哥不用了。爸的公司不让玉缘管了。巧荫又把那钱存银行。她的心踏实了,但也不是很踏实。觉得玉缘没用这钱,她又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
“不是我不想借给他们,瞧瞧你们家都是什么人?你爹养小老婆,你哥吃喝嫖赌。我敢把钱借给他们吗?人品这样的,做生意不会好的,他的心歪了,在什么地方也正不起来。就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就要走下坡路的。这不叫报应,这是因果必然。”
“这不把钱拿回来了吗?你少说点吧。”
“我们买房吧,我们反正不回东留岗了,小樱再过一两年就上一年级,就在城里上。我们不能老住在门市,这样不好。小樱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
“我们这钱够买房吗?”
“我们到年底再赚点,估计差不多。唉,前些日子你妈吵着嚷着要给玉缘盖房,就没说过要给你盖房。要不,你去跟你妈要点钱来,咱们现在就买房。”
“她说给哥盖,这不是没钱吗,你就别去要了,咱到年底,把一些账要回来,你要想买,你就买去吧。”
“我就不知这公司是怎么开的。不是有一千万吗?怎么都赔了?”
“赔钱容易啊。比赚钱容易多了。”
“不只现在,这两年行情一直不好,早就开始赔工人工资了。”
“那就早该别开了。”
“不开的话,就开不起来了,这工人得养着,要不等行情好时,再想开,没工人,就开不起来了。”
“哼,开不开,跟我都没关系。我先说好了,父债子不还。如果公司破产了,银行的钱还不了,私人的钱也还不了。我可不帮着还啊。”巧荫冷冷的。
“那是,那是。”
“这家风坏了,什么也好不了了,我看你也不保险了,你哪天找了小三,我们就快快离婚。我可不像你妈那么能包容。”
“瞎说什么?我往哪找去?我在天天给你当牛做马。”
……
2003年11月份,玉静的老公出了点事,一下子轰动了整个东留岗。让玉缘的家人更觉得灰头土脸。钱天硕被人打了。被谁打的,不知道,他在家门口下车时,几个小青年用棍子打断了他的腿。警方没抓住一个人,案子成了悬案。
钱天硕虽说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但老百姓们却传嚷开了。说是钱天硕有一次去嫖娼,女方要100块钱,他说太多了,不给。提上裤子就走了。人们都当笑料。这次被人打,肯定是跟那次嫖娼有关系。
当然,钱天硕不承认这点。他只说是工作中大概得罪了谁吧。跟老百姓打交道,不能保证大家都满意。
佟小花也跟着上火,这真是一事不了一事又起,她拿出一万块钱来给玉静,说:“我也没什么钱了,你爹又不挣钱,还欠了许多债。这一万块给你先用着,以后不能给了。”
钱天硕住院期间,竟然查出了性病,玉静大哭,也去检查,还好,她幸而没传上。但她再委屈也得把断牙咽到肚子里。她去跟公婆闹,婆婆没好气:“你看他被打成这样,你还闹,这不是火上浇油么?他去外面找人,肯定是你不好。你若好,他怎么肯去外面?再说了,你这么到处瞎说八道,万一被上级领导知道了,他的工作还保得住吗?”
这玉静直气得差点也病了,她带着孩子在家里,不再去侍候钱天硕,让他娘去侍候他。
“你滚吧,我不要你了。”钱天硕见玉静不来侍候,又听了娘的几句叨唠,就打电话给玉静。
“那我们离婚好了。你得把花我的钱还给我,你花了我有几十万了。”
“废话,我什么时候花你钱啦?你放屁。”钱天硕说。
玉静不好意思带孩子回娘家,她就住在自己家里,反正这房子是花汪木生的钱买的。她后悔当初把房产证的名字写了钱天硕。自己多傻啊。她想着,等钱天硕出院了,不让他进家了。这伤筋动骨,得100天呢,他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呢,让他娘侍候去,钱天硕人高马大,搬又搬不动,扛又扛不动,把他妈累死才好呢。他们太欺负人了。
“你算什么人?你是人吗?觉得我妹妹老实是吧?气急了我把你这腿再撅折了!”
那钱天硕捂着脸,什么也不敢说,因为他不能动。只是红着眼看着玉缘。
“我妹跟你算倒霉了。你们离婚吧。你猪狗不如。”
那钱天硕的娘气得在旁边流泪,抓住玉缘不放,要报警。那钱天硕说:“娘,你别闹了。算啦。我大哥打我,又不是外人。报什么警?”
玉静听说钱天硕挨了玉缘打,起初觉得解气,过了两天,觉得这钱天硕也怪可怜的。忍气吞声地又去看他。去了之后,她婆婆马上溜了。她已侍候了一个月,实在太累了。玉静只好打电话让妈把女儿丹丹接走,她要侍候钱天硕。
佟小花让玉缘把丹丹接来,玉缘不去。说:“她那孩子那么娇气,让她自己看。”
“这不是她们有事吗?你别跟她们一样,都是亲的。”佟小花亲自去接了。
“你瞧玉静这不争气的。”紫烟对玉缘说。“她就这贱命。你打了人落什么好?改天她们又和好了,空让那钱天硕恨你。”
玉缘也生气。
……
到2004年春天,玉缘没能做成一单倒卖二手设备的生意。主要是他要脸面,说起来是开大公司的,跑人家倒闭的公司里问人家的机器卖不卖,他不好意思,他拉不下那个脸。
汪木生这几个月除去所有费用倒是赚了十来万,他的心稍稍舒坦了些。
“几个月才挣这点,这都不叫挣钱。”玉缘说。
“总比赔钱好吧。”
玉缘在心中比较着以前的父亲和现在的父亲,当年的父亲精力充沛,志得意满,出来进去腰板笔直,听到的都是恭维,见到的都是鲜花和掌声,对待子女也是一副霸道的面孔,现在的父亲不同了,商场如战场,他已从一个暴发户,变成了一个经过风雨的商人,做人处世也不再张扬了。生活磨炼人,也改变人,从言谈中,可以看出父亲对生活开始了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迷茫。玉缘对他的不满意也渐渐消了,以前的伤痕,他在玉缘心中划下的伤,也在渐渐平复。不值一提了。他爱他的父亲,无论他有没有过错。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白的头发,他开始心疼父亲。他之所以这些年跟着父亲干,就是因为他爱他。这个父亲,当初不用费劲一年赚几百万,现在,却在为这辛辛苦苦挣来的十万而沾沾自喜。
“利润这样低,就没有抗风险的能力,万一哪个工人出点事故,我们就麻烦了。所以,开下去还是看不到前途。”
“许多公司都这样坚持着。”
“我觉得还是这个行业不行了,不是我们经营的问题。这个行业正在走向末路。”玉缘说。
“纺织这个行业的大气候坏了,老百姓们对毛线不热衷了。现在人们的服装料子越来越多,毛线不像80年代那么火了。也许,以后会一天不如一天。我们能有多大的未来?”
汪木生沉默。
“我们转产吧。”这是玉缘这些天来考虑的。
“我们产什么?”
“我们生产皮革,这二十年生产皮革的都很赚钱。并且不见有下滑的趋势。”
“我们又不了解那个行业,隔行如隔山,我们不懂,且我们还得上设备,我们现在起步,晚了十几年了,市场不给我们学习的机会了。”
“不,没那么难学,就那么几道工序,挺简单的,我见过。买几个转鼓,找些工人,就可以干了。我们开始可以少买些转鼓。”
“但是,环保厉害呀,前些年没人管,现在不行了,你没见环保所经常去拆人家转鼓吗?犯法的事咱不干。再说了,那样污染,咱也干不了那样的亏心事。”
“咱不是需要钱吗?那个来钱快啊。”
“不行,我知道那个活有多臭,我一进他们产革的村,我就受不了那味,那些充满化工原料的花花绿绿的水直接排到水坑里,闲田里,那是害子孙的活,咱不干。”
“咱挣点钱,还完账咱就不干了。我受不了这没钱看债主脸色的日子。”
汪木生异样地看了玉缘一会儿:“不行。挣钱再多也不能干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