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蓑烟雨1
过了年,2002年了,许多工人迟迟没有来,工人少,公司里闲了一半的机器,有活也干不出来,整个镇上闹起了工人慌,到处是招工的海报,工资长了,待遇提高了,可还是招不到工人。缘润公司的工人来了不到五分之一,汪木生都有些后悔给她们发足了工资,做生意太实在了总不行,后悔也晚了。人们也在讨论原因,这一方面是前两年拖欠工人工资太厉害,工人们伤了心,不来了;二是南方工资长了,还长了很多,工人们都往南方跑了;第三呢,就是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青年们越来越少了。缘润公司工资也涨到了1200元/月,比别的公司稍微高一点,希望能从别的公司引来一些工人。但别的公司也在许以优厚的条件,结果,工资纷纷涨起来。公司之间因为工人跳槽起了许多纠纷。
汪木生无奈,打算亲自到一些贫困地区找工人,别的公司都这么做呢。他们去了陕西、内蒙、四川等许多地方。
“还是我去吧。你岁数大了,旅途劳累,你若病了怎么办?”于是,玉缘决定亲自去找工人,他叫上公司里两个职员,同族的汪大江和宋英杰,三个人一起去。
他们辗转去了山西、河南、四川,每到一处,先到一个老工人家的村庄落点,给这工人些钱,让他去招工,却招不到什么人,没人愿意再到这边来,他们从河南周口招到4个人,又在四川绵羊招到3个人,玉缘让汪大江和宋英杰把这7个人领回公司去。而他另有打算,他跟汪大江和宋英杰说去安徽找找,让他们先回。
其实呢,汪玉缘根本没去安徽找人,他觉得四川这离湖南近了,忽然有了要去湖南的想法,他要去张家界找雪宁。
你一生的梦想是什么?玉缘有时这样自问,他觉得自从放弃读大学后,心就懒了。把人生许多东西看得淡了。知道了理想与现实的距离。比方说你想当官,你哪有途径呢?一个农村人,放弃读大学,就永远进不了行政部门,今生与做官无缘了。想挣大钱吗?玉缘也有些不太积极,很难的。如果不官商勾结,在本土想把自己的产品卖好,很难。而村里那些跑到俄罗斯等国家去做生意的,也不容易。他的同学孙二愣去了俄罗斯做皮革生意,整天就是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地躲外国警察。挣钱再多,玉缘也不想去受那洋罪。他算是没有梦想了吧。但他经常做梦,他一生的梦给了雪宁,会梦到雪宁来找他,远远地看着她,却不走近,他想上去跟她说话,却醒了。他希望那梦能灵验,却灵不了。他想象着有一天能再见到她。再见到她能怎么样?会很美好吗?如果一个梦一做十几年,是不是要去实现这个梦?他很矛盾。
但他当初为什么要娶紫烟呢?紫烟跟了他,过得并不如意。这点,他也清楚。他爱她吗?他现在仔细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娶了她?她个子高,好看,家庭好。他想到了她这些优点。这是当初他看到了的,别人也都看到了的。他基于她这些好,他娶了她。他是自私的吗?他第一次这么问自己。他看到玉润和巧荫相亲相爱,又看到盟盟和黄斌结了婚。他开始反思自己。紫烟哪里不好?他不知道。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她爱玩?爱吃?懒?这些毛病都是佟小花总结出来的。而他并不在意这些。如果说他的生命里不曾有过雪宁,他大概应该和紫烟关系很好吧。
玉润可以娶父母都不看好的巧荫,而自己当初没能娶了雪宁,是自己懦弱?如果说当初自己执意不肯娶紫烟,打定独身的主义,父母是不是就妥协了?
自己娶了紫烟,而没投入全部的爱,是自私的吗?这样对吗?
汪玉缘对雪宁除了幻想外,他还想到过把她从脑子里掏出来,放下,好好跟紫烟过日子。他确实这样想了。但他做不到。就像吃鸦片的人戒不了一样。
想念一个人是会上瘾的。大概是迷恋于那想象中的美好。
怎么样放下?他苦恼。要不就去真正地看看雪宁,见过了,所有的幻想都没了,也许就放下了。如果见过了,他还是爱雪宁,雪宁也爱他,那么,他要重新选择生活。他要给自己一个交待,给紫烟一个交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于是,这次,他没去安徽,而是去了湖南。
一路上,紫烟不时打电话来,他已经出来二十多天了,她很担心。让他独自注意安全,说他不该独自去,一定要住好的旅馆,好旅馆坏人少。
“行啦行啦,别啰嗦。”他不耐烦。
……
到了张家界,外面竟然飘了微微的雪花,似入了银装素裹的神仙境地。他在平原生活多年,到了这里,抬头看不完的远山苍茫俊秀,低头望不尽的绿水如带。亭台楼阁,画船人家,别样风情的土家族男女来来往往,让他深感新鲜好奇。他虽然活了三十二年,却除了读书便是在公司里,没去过多少地方游玩。突然入了这风景胜地,激动而茫然。他先找了一个可以落脚的旅馆,又买了一份地图看。
按了地图,他找那个记忆模糊中雪宁说过的那个村子——荷淀村,却没有那个音的,大概是自己记错了。打听了几个当地人,也没人听说过。也许是当时雪宁湖南味的普通话他听不准。没个准确地方找,怎么办?惆怅。
此时已是傍晚,今天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他找个小饭店,吃了碗米线,辣得他直流眼泪。回到旅馆休息,感觉很冷。室内没有暖气。倒是有个电褥子。他没事干,就看那个地图。
如果找不到雪宁,就在这里游玩几天,看看雪宁生活中的这草木天空,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也算了却一点心愿吧。
他打算天明便去欣赏这张家界的雪景。坏在自己没有带照相机。有些遗憾。
第二天,他来到了天子山,在山下买了一双草鞋防滑,说句老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爬山。有些雾,远处是那若隐若现的山峦,林立的群峰,近处的草木上全部结上了晶莹剔透的树挂,如水晶珊瑚一般美丽。冬季的游人并不多,这是旅游淡季,但这等美景,却是难寻难觅,越往山上走,积雪越厚。但有的地方还是能看到岩石坚硬的肌理。走着走着,太阳从云雾中出来了,微风吹拂,吹走身上刚累出来的一层汗。只见云雾缭绕,浓雾被渐渐吹散,远处的山峰露出了神秘的面孔。石峰石柱时隐时现,景色分外迷人。
唉,雪宁生活的这地方,真是好美啊。这是人间仙境。似乎这不是世俗之中。
雪宁的单纯性格,是不适合在那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东留岗生活的。从仙境入俗世,还是不去得好。
玉缘来此,是为了了却多年心愿。然当初雪宁和妈妈去东留岗打工,又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谋生吗?
此时的玉缘有些迷惑。在这里不好生存吗?在那茫茫山林中采得些野菇山果不可度日吗?这里旅游资源这样多,谋生的方法应该很多吧?
层层叠叠的山峦看不完的美景,哪怕是一棵披霜戴雪的小树都别有意境。让人浮想联翩。
玉缘这天回到旅馆,已累得浑身酸痛。饥肠辘辘,先去找饭吃,看那饭谱,似乎都很辣,他要求店家别给他放辣子,他的肠胃受不了。那店家笑着答应了。
晚上,钻到被窝里,灯下看地图。荷淀村?在哪儿?找遍了地图的每个角落,没有这个村子。第二天,他不想再去爬山,也爬不动了。懒懒地赖在旅馆里。
十年,是多远的距离?在人与人之心间,会产生怎么样的变化?如街头再遇,他们还会认得出吗?他照照镜子,想象着自己十年前的样子,自己应该是有些黑了吧。脸上的棱角更多了。
紫烟打电话来,问怎么样了?招不到人就赶紧回来吧。他说正找着,就挂了。
他想去派出所问一些雪宁的信息,又不敢,怕派出所把他当坏人。这人生地不熟的,他怕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真正踏上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才觉得自己梦里绕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其实是陌生的。很陌生。他吃不了这里的饭,喝不惯这里的水。受不了这里的气候。更听不懂这里的话。
当年雪宁踏上东留岗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做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上招工及待遇,白天的时候,他把这个牌子放在旅馆门外,他就找个凳子坐在旁边等,看有没有愿意去的。
那些过往的行人,有人看一会那启示,就走了。没有谁会相信他。人们也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北方也不感兴趣。他们更在意深圳、广州等地,最重要的是,没人相信他,谁知他是不是个骗子,把他们骗去了黑砖窑等地方,只干活,却出不来,那不惨了吗?或者,他是人贩子,贩卖妇女也说不定啊。况且,那工资也没什么吸引力啊。
这两年,不同往年了,想打工的,也都有经验了,不会蒙着脑袋瞎跑了。他们要选地方。
同时,这当地的生活水平,一点不低于东留岗啊,即使在那山村里,许多当初的穷地方,都大变样子,且发展很快。旅游业让这地方人们的日子风生水起。
玉缘住在旅馆三天,什么收获也没有。准备回去了,晚上到一个小餐馆吃饭,这几天他换了几个吃饭的地方,都没合口的。这个餐馆老板笑呵呵地望着他,问他要什么。
他不喜欢吃那些辣辣的米线之类的。他看着那菜谱上的东西就想吐。
玉缘要了一碗面,特意叮嘱别放辣子,这面也不是北方味,怪怪的,他勉强吃下去。那老板见顾客不多了,走过来跟他闲聊。
“我看到你那个招工牌了。我在你们那里待过。”店老板尽量用普通话讲。
“是吗?”玉缘一阵惊喜,似乎是遇到了知音。“十年前,你们这里去我们那打工的有一些。现在少了。”
“我就是十几年前去的,真快啊,都过了十几年了,现在,我们这没人去了,你不用招了。我从你们那回来,开了这家餐馆。我是在你们那边宏利公司的。”
“噢,那些老乡们回来后,都做什么发财啊?”
“有去别地打工的,有成家的,有做小生意的,但生活是越来越好了。”
“你知道一个叫雪宁的女孩子吗?当初,挺漂亮的。”
“噢,她呀,我还真知道。你打听她干什么呀?”
玉缘一听,心脏马上飞快地跳起来。他强压住激动,不动声色。
“你知道她是这里哪个地方的人吗?”
“知道啊,荷花村,原先叫荷淀村,后来改了。离这儿好远的,还有一百多里路。大都是山路。”
“噢,她当初喜欢上了我的一个哥们,后来没成。她现在怎么样啊?如果能找到她,让她给我找点工人也行啊。”
“找工人就别想了,她哪有那闲工夫啊。她现在过好了。不会帮你找人的。我跟她不是一个村的,现在的情况也不清楚。当年啊,我们这些打工的老乡过年经常包一个车一起回来,我就认识她了。她挺漂亮。你知道吗?她是单亲,她父亲早死了。那时候,她娘领着她去东留岗打工,其实是想找一个老相好的,你知道吗?那个老相好的当年在我们这里当过兵,据说他复员回去后当官了。雪宁她妈妈跟那个老相好的生了一个女儿,比雪宁大。那个男人不要雪宁的妈妈了,雪宁的妈妈又嫁了一个男人,可是那男的命不长,早早死了。欠了许多债。她带了雪宁艰难,她就想去找那个人帮忙。她就边打工边找那个人,却没找着。据说那人官做大了,她不敢去了。其实啊,她也是糊涂,当初他就没要你,老了他还要你吗?也是被逼无奈。她当时欠了好几万。她娘俩怎么还?”
他停一停又接着说:“那时呢,这雪宁看上了你们村一个小伙子,可是人家家里不愿意。雪宁很痴心,雪宁的妈妈怕女儿伤心,就带着她回来了,在张家界旅游区找了一个当导游的工作。后来,张家界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看中了雪宁,答应为她们还债。这雪宁初时不同意,后来同意了。你说怎么呢,两口子挺和睦的。那男的对她很好。现在就在这张家界呢,具体婆家住哪,我不知道。听说生了一儿一女。挺美满的。有一次在商场我遇到她了。她说她母亲前几年去世了。后来……就没见过了。人家过好了。听说在广州做着什么买卖。一家子经常在那边。”
“你知道的挺详细。”
“唉,当初啊,我也是雪宁的追求者之一,所以,比较关注她。现在,大家都成家过日子了。就没什么想法了,我也有三四年不见雪宁了,只听说她很幸福。”
“噢。”玉缘沉默。
“她也算遇到了好人。那男的确实很好。我见过。”
“噢。”
“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场梦啊。当初,我跑雪宁她们家好多趟,她看不上我。是啊。跟了我,也就会开个小饭店。没出息。”
“噢。”
“你知道她妈那个相好的叫什么名字吗?”
“这我不知道。谁打听这个啊。”
“噢。”
“雪宁的老家,也是这样风光如画吗?”
“这里是风景区,当然漂亮,雪宁老家那儿,没这么好,她家当初的房子,很小很旧很破。现在,她母亲去世了,雪宁肯定也不回老家了。”
……
从那餐馆出来,玉缘很失落,落了许多泪。多年埋在心头的泪都流出来。他哭得很伤心。伤心极了。他在哭那逝去的不复返的青春。可是啊,他的青春不算什么,许多人都是做着梦过来的。他没什么特殊。
那些亲爱的,我们爱过的人们啊。
第二天,玉缘坐车回家。他不再找那个荷淀村了,没用了。他也不想在这张家界多待几天了,他有些怕,怕真的哪天在街上遇到雪宁,会是怎么样的情景。茫茫人海,他遇到了那个开饭店的,说不准还真能在大街上与雪宁走个对面,他怕啊。似乎这街上到处有雪宁的眼睛在。树上有,房上有,地上也有。他得快点逃。他上了离开的火车。
他是困的,在火车上一直睡,像几千年没睡过觉。也许是他的心为了雪宁许多年没睡过了,现在,他要好好休息。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坐汽车。在汽车上,他还是打盹。他就眯着眼。
紫烟打电话,他说快到家了。说着话,他又流下泪来。他怎么这么想哭啊。
哭完,他心里空****的。他看着那窗外的景色,发现从没见过似的。
出去一个月了。似乎好长时间啊。他真有点想家了。宝宝怎么样啦?
坐在他后面的一男一女在聊着天。那女子说话没遮拦。什么都说。
那男子肥头大耳三十多岁,那女子十八九岁化了妆,眉眼不难看。听那口音,那女子像山东那边的,那男子像浙江人。
“这是干什么去?”男子殷勤问道。
“去东留岗。”
“去做生意?”
“不,是去打工。”
“噢,打工累吗?”
“在家也没意思。出来还痛快些。”
那女孩子似有忧愁的样子,眉尖轻蹙着,有些话她找不到合适的人说,对这陌生人说了,也许心中会痛快些吧。
“你这是去哪?”女子反问。
“魏公镇。”
“噢,那是个大镇,镇上生意很好,厂子很多。”
“是啊。”
女孩子沉默。
“公司早开工了吗?”
“我这次是过年刚回来,我有些犹豫,所以回来晚了。”
“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也算有吧。”
“有就是有啊。说说听听。”
“跟你说说也行,反正我也烦得很。我那男朋友是东留岗一个公司的老板,他有老婆的,可是他爱我,我也很喜欢他。可是呢,他的大儿子也喜欢上我了。我不知该怎么做。很烦,在家磨蹭着没来。可是那父子俩天天打电话给我,说是想我了。让我快点回来,说想见我,快想疯了。”
“嘻,他们是在骗你玩吧,是爱你吗?”
“是爱我的。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你最喜欢谁?”
“还是喜欢老板,他脾气好。那儿子脾气火暴。我有些怕他。”
“那老板说过离婚娶你没有?”
“没有,他说他老婆有心脏病,会气死她的,不能让她知道。”
“看见了吧,那是骗你呢。那儿子说过娶你吗?”
“没有,儿子说他还没敢跟父亲说,说大概父亲不会让她娶个外地女工。”
“那他们哪是爱你啊?你傻啊。你还是回家吧。”
“不,他们真的爱我,我看得出来。我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伤心。”
“我告诉你什么是爱吧。我去魏公镇,是去找我女朋友,我女朋友是个老板,她可有钱了。她为了我跟她丈夫离婚了。她开着个大公司。每次我去,她都山珍海味地准备着,还给我许多钱,都是几万几万地给。我告诉你,这是爱,这是她真爱上我了。你明白什么是爱了吗?”
“那老板有时会给我几百块钱,不过,我们之间的爱是纯洁的,跟钱没关系的。是金钱不能买来的。”
“嘻,小妹妹,你太天真了。”
说着,车到了东留岗的村边,玉缘要下车了,那女孩子也下车了。他们要步行一段,才能走到各自的公司去。
“你在哪个公司啊?”玉缘问。
“我去宏利公司。”
“噢。”玉缘觉得这女孩子太傻了。宏利公司的父子俩他都认识,没一个好的,到处打鸟,谁都知道。却怎么还有这么傻的女孩子相信他们呢?玉缘有些愤愤。
“唉,你还是回家吧,去别的地方再找个工作。现在南方很好找工作,别去宏利了,你们老板和他的儿子不是好东西,你不要去上当了。”
“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们是一个村的,当然了解。你是外地的,不知道情况,你年纪又小,他们在骗你。你还是回家吧。”
“噢,是吗?”那女孩子将信将疑。
“你们老板是王宏利,他儿子是王家新。不对吗?”
“对,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听女孩子这一问,玉缘不知该不该说自己的名字。一想,她必不会说出自己去。如果不说,显得自己太不坦**了。于是说:“我叫玉缘。”
“我听说过你,你是缘润公司的。”
玉缘到此,有些后悔。缘润和宏利竞争激烈,双方关系也不好。自己怎么管这闲事。但事已至此,没办法了。
“你还是回去吧。”玉缘接着说。
那女孩子本来非常犹豫此行,她心中很焦虑,她到底要去做什么?去见那儿子?还是去见那老板?
“他们在骗你。如果他们父子俩知道了你和他们同时保持关系,你可得想想后果。不是闹着玩的。”
“噢,那我还是回家吧。我很痛苦,也很迷惑。我真的有些怕王家新,可我又拒绝不了他。”
那女孩子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去了路边,等回家的车。
……
玉缘此次出去,从大年初二走,二月初三回来,去了三十一天。紫烟当然惦记他。玉缘回来便累了,接着睡觉,没跟人讲他去了湖南,只说去安徽了,也没招到工人。没人知道他心里经过了怎么样的波澜,他慢慢平复自己。他冷静地想一想,过去了的必须过去,自己以后应该对紫烟好,自己没理由对她不好。自己必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给孩子们一个安全、幸福的家。
这世上,能给雪宁幸福生活的男人有许多。未必非得是他。
镇上许多公司都专门雇人去外地招工了,招一个工人给雇工500块钱,可是,仍然招不到,缘润公司也一样,公司只运转了三分之一的机器,这样一来,工人由原来的每天工作8小时变成了12小时,虽然工钱涨了,但是劳动时间长,有些工人吃不消,就偷偷走了,机器运转不起来,就没办法挣钱,汪木生很是头痛,偏偏近期行情很好,可是产品供不上,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不到手里,干着急没办法。行情好,原料的价格也飞涨,第一天买了料来,用不着加工成成品,只在第三天把料倒卖出去,便是不少的一笔收入。经公司领导层研究讨论,认为原料价近期降不下来,如果贷一笔款,用来压料,买了便宜料就等于赚了钱。汪木生又开始找关系向银行申请贷款,贷款很难,他于是准备向村里人集资,1分的利。
汪木生组织亲朋们发动关系,一分的利,每年年底给利息。如果不想贷了,本钱随时可以拿回去。
缘润公司经营这些年,虽说经营中常有欠账,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老百姓们并不了解。缘润公司架子大啊,从外面看,幢幢高楼耸立着,很气派。也经常有省市领导来视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了,缘润再差,也不会坑老百姓吧?乡里乡亲的。
因此啊,乡亲们手头有点闲钱的,都取出来,存在了缘润,几天下来,竟然集了100万。
“少压点吧,不要弄太多,这原料的价格已够高了。还能涨到哪儿去?”佟小花说。
“做生意靠机遇,机遇瞬间就消逝了。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要赚就赚大的。”汪木生想赌一把。
玉缘心中有些忐忑:“如果价格降下来,贷的这款又是高利,那就麻烦了。”
“顶多赔上利息,100万一年的利息也就10万,不行马上撤。但若是涨起来呢,可就赚了。”
“不是利息的事,公司的钱都投进去了,如果周转慢,会影响公司运转,工人工资就不好解决了。”
汪木生开始大规模囤料,整个公司的场地上都放满了。堆了好高好高,从公司外面就能望到,很壮观。
玉缘看着这些料就哆嗦。可怕的是那价格却突然不涨了。不是渐渐涨慢,是突然就停止了。汪木生想不涨就不涨吧。谁知不是不涨的事,此时他想出手,却没人敢接了。
“如果把这料加工出来,而料钱大降了,那不是白玩了吗?还不如待着了。”许多企业主说。何况,有多家企业囤了料。包括那个宏利,也囤了点,但没这么多,基本自己能消化掉。
“没事,肯定没事。”汪木生说。但他心里也是虚的。每天睡不着觉,天天打听那价格,那价格却没有了前些日子节节开花的喜悦。
“天不助我吗?”汪木生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嘴也上火了。接下来就感冒发烧。他的心像被皮筋勒着,一点点抽紧。
“我们是不是入了陷阱?”玉缘问。
汪木生沉闷,不说话。
“这肯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于是,我们接了最后一棒。”
“在这商场上,我们不算什么,我们是很小很小的小虾,被上面的大鱼给骗了。”
“是啊,原料前些日子的涨价,涨得没有理由,很不正常。明显是炒作。”
……
黄斌和盟盟初六回来后,盟盟初八又去上班。黄斌继续在小屋画他的画。在黄斌家这几天,盟盟过得还算好。公婆都很敬着宠着她,盟盟刷锅洗碗什么都想干,但婆婆不让她干,怕把她的手弄脏了。山里人都很纯朴,也不把盟盟当外人,见了都主动跟她聊天。也会伸手摸摸她的衣服,看看料子的软硬。盟盟并不反感,还有些感动。
在东留岗,盟盟走在大街上,其实很少会有人主动走过来,亲亲热热地说几句话。大家都是各藏心事的,即使彼此认识,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不能坦然面对。贫富在东留岗很悬殊,似乎这些开公司的都成了特殊阶层,都是上等人,那些普通的没开公司的农户们,便自认不是一路人了,怕被瞧不起,穷人和富人,都不能主动打招呼了。有的是冷漠。是彼此看笑话。穷人的婚丧嫁娶,富人不去,大概没时间。富人的婚丧嫁娶,穷人觉得随个礼还要被看不起,人家都是座上宾,干脆也不去了。十几年过去了,村里成了两个阶层。然而富人与富人之间,却也不融洽,大都是表面上的交情,内里却是对手。人心就这样变冷了。这种冷直接渗透到了每个家庭里,家庭成员之间也都看重金钱,不看重亲情了。在金钱光顾这片土地的时候,也顺便带来了冷漠无情。它是人与人之间的松散剂。
就像盟盟,她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朋友们,都没来往了。不只是她上大学,别人没上大学的原因。
起初盟盟很有要改变山里穷困的想法,几天之后,她不这么想了,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很知足,没有过多的欲望,没有奢求,安逸轻松,孩子们很天然地成长,有种很纯粹的快乐。物质,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冻不着饿不着心里舒服就行。也许,这外面竞争这么激烈的生活他们还适应不了。怎么样活着是正确的?没有谁规定挣好多钱,争了个你死我活就是好。丧失了纯朴与自然之情的人类与动物是不是更接近了?这些山里人们可以在冬日的暖阳里懒洋洋地晒太阳,无灾无病,心无挂念,这是不是一种享受?与吃山珍海味高谈阔论尔虞我诈的生活哪一种更有价值?
他们活得很温暖——盟盟总结。她回来的时候,把剩下的钱都掏给了婆婆,只留下了些路费。
“给老二当学费吧。”盟盟说。那婆婆追着赶着地说不要,说慢待了她,更不能要钱了。盟盟还是硬塞给她了。
……
春天,在农村里格外像春天。麦苗一夜之间返青了,连人的心情也返了青,像柳丝一样柔软起来,遍地的野花和小草。有野**、车前子、马耳朵、酒盅、燕子尾、菟丝子……还有许多黄斌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有滋有味地在风中摇摆着,娇嫩,鲜艳,美好。其中燕子尾最多,金黄色的小花,像许多小精灵在野地上撒了欢儿,他走在田间小径上都不忍心踏碎这些绿色的小生命。他俯下身,把它们拢在手里,贪婪地吸着它们的香气。如果有下辈子,那就变成一棵燕子尾吧。
黄斌让盟盟买来几本植物书,他想弄清他脚下这些小草都叫什么名字。可是没有那么详实的书。他又让她买了本《本草纲目》,照了上面的图一样样比照,还真找出几样来。那上面都是可入药的,不可入药的就没有记录。
黄斌说:“这《本草》里的图画得都不太像,我要画本《百草图》,把我今生所见的草都画下来,岂止百草啊,就咱眼前这块地,详细数数也得有几百种吧。”
盟盟说:“我们每个人知道的,也就十几种草,人们往往忽略眼前的东西,人们把它们踏在脚下,有谁会想到去问问它们的名字啊?我支持你这样做,到时候,我给你把图片一张张放在网上,专门为草做一个网页,让所有想认识草的人们都能看到。那才好呢。”
“我这就来,不过,那就不如照相了,多逼真,又快又真,这个任务几天就能完成。”黄斌有点失望了,是啊,照相是比画画轻松得多的事。
盟盟鼓励他:“你可练习了画画呢,画什么不是画,你就画吧。”
“好,我负责画,你负责查询它们的名字,这才是难题呢。有必要时你拿了草样到大学里去请教。没准咱俩还成为植物专家呢。”
盟盟笑起来。说:“若能发现别人没发现过的珍惜草种,大概也很了不起吧。”
“就像发现一个小星星一样。”
“大家都把眼光放在多少多少光年外的天上,没有多少人把眼光放在脚底下,人类就是好高骛远,这些年几十种农药残留在土里,不知有多少草绝了种啦。”
“人类是地球的杀手,人类早晚会亲自杀死地球。”
他们说着笑着。黄斌说:“我今年地多了,有十多亩了,我打算按我自己的想法种,我不打算伤害这些小草,我要让它们长大,不施农药,使每种草在我的地里得到繁衍,等它们都可以留下后代了,我再锄掉,这十亩地,除去地租,够咱们吃就行了。”
“那不成一片荒地啦?”
“没事,反正我只种两样东西,麦子和玉米。我又不指望发财。交完地租剩下的粮食,我分给大家吃,也给我们家带点去。我再在庄稼地里养些鸡,苗长高了后,让它们在田笼里吃草吃虫子。鸡蛋分给大家吃。就别吃那些鸡饲料养大的鸡下的蛋了。”
“没你这样做的,那鸡就跑没啦。”
“我要训练好它们。跑了就让它成野鸡,那是我们缘分尽了,它爱走就走。买小鸡很便宜,几毛钱一个,养着又不费事。多好。”
军强回来了,他得收拾他的地了,他教黄斌给麦子施肥,浇水。他已经有了个儿子,他媳妇没来。他偷偷地向黄斌讲述他和媳妇的小秘密,他说,我抱着她睡不着觉,以前我一直以为夫妻俩是抱着睡的,像电影上一样,可是,那样根本睡不着呀。现在,她和孩子睡一起,我更睡不着觉了,那小家伙吵死人啊,一晚上又哭又拉又尿。
“你和她怎么睡?”军强问。
黄斌只笑不答。
黄斌把他们的结婚照给军强看,军强说,很漂亮呀,可是要比我老婆矮一点。黄斌就更笑了。
军强一来,黄斌觉得热闹了许多,他不画时,便可以找军强说说话,并一起劳动。原来,人除了有一段时间要体验孤独外,还是需要和人在一起的。不然,有谁来证明你是个人呢?
……
这天,玉缘正在公司里发愁那些个料怎么卖出去,来了一群人找他,在门卫那里被挡住了。他很奇怪,出来一看,是宏利公司的王家新带着几个人来了。看那样子,还气势汹汹的。玉缘想起那天遇到那个女孩子的事,立即给车间主任打电话,让他叫几个工人出来。
两波人马站定了,玉缘问:“家新,什么事啊?”
“什么事?你心里清楚。不用我说,你自己说。”
“你不说,我是不知道。你若没事,那我回去了,恕不奉陪。”
“哼,玉缘,我们无仇无冤,你为什么坏了我的好事?你说我怎么怎么不是东西,你是东西吗?你爹养的小老婆和小杂种在省城**路**小区**号,不信你找去,还有啊,你是什么东西?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勾引女工了,不是还让人家流产了吗?”
这玉缘一听,火腾地就上来了:“你今天来是想干什么来啦?想打架吗?你们爷俩霸占一个女工,你们算人吗?”
“你胡说。”
“不信问你老子去。”
“好吧,今天打不服你我不姓王,今天就是要揍你多管闲事的。”这王家新一使眼色,身后那几个小伙子一涌而上,向玉缘围过来,玉缘身后那些工人也不弱,也冲上来互打,双方扭打在一起。有一个缘润的工人看到旁边有一根木棍,急着去拿。这时候,汪木生急着来了,大喊:“放下棍子!都住手。”那工人就把那棍子扔了。躲一边去。
这群人拳打脚踢,有的滚到地上去,揪着头发,揪着耳朵,有的工人流鼻血了,有的工人嘴破了。汪木生大喊停住,但哪里停得下来。都打急了。
那门卫看不好了,报了警。这小伙子们打架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出人命啊。
那场面惊动了缘润公司里的人们,许多人出来拆散这些打架的,警察离这很近,几分钟便到了。这镇上当时值班的警察也就两个人,来了之后,那缘润公司的工人们一哄而散,那宏利公司的工人们也跑了,场面被制止住后,再看那地上点点滴滴血迹,那王家新和玉缘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宏利的工人也受伤倒地。
汪木生上前去看玉缘。玉缘抱着头,说头痛。汪木生立即开车拉着玉缘去县第一医院。
警察找车把宏利公司的两个人送到了县第二医院,并录了口供。
经医院检查,王家新的肋骨软骨骨折,脸上胳膊上蹭伤。宏利那个工人叫李金国掉了一颗牙齿,嘴都肿了。他们两个都住院治疗。
汪玉缘昏迷了半个小时,才醒过来,医院检查是脑震**,也住了院,那紫烟也急了赶来了。
王家新对警察说玉缘污蔑他并赶走了他的一个女工,他来理论,并遭到了缘润公司员工的殴打。
玉缘说王家新带几个工人无缘无故来公司谩骂污辱并殴打了他。
谁先动的手?王家新说是玉缘他们,玉缘说是王家新他们。反正当时又没有录像——公司里没有监控设备。
玉缘整整两天都头晕脑涨,想吐。
王家新肋骨很疼,也是浑身难受。王家新的爹来医院看他,他听说了是为那个女工,心中很有气,他打电话给那女孩子,质问为什么会跟他儿子有一腿。那女工把电话挂了,说是以后再也不来东留岗了。
双方都找派出所,看问题怎么解决。也都感觉很窝火。
派出所所长张立军跟双方都认识,也都有交情,说:“你们还是私了吧,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立案,就得走法律程序,你们就得去鉴定伤情,如果构成轻伤,是要判刑的。如果谁进了监狱都不好。那就会形成一辈子的仇恨了。我这里也为难。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个村里,为了不大的事,何必呢?大家伤得也不算重,治好了就回家,以后谁也别招惹谁,就完了。”
玉缘不同意:“我这是祸从天降,没招他没惹他,我这伤不能白受,如果不走法律程序,让他赔我10万块治疗费,误工费等损失。”
“那不是随便说说的,要赔偿,也得有医院的药费单据,不是你说多少就多少。咱别意气用事。冷静冷静。他那边也住着院呢,比你不轻。咱们都别说气话。都在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往好里来。这事咱就不立案了。立案对谁都没好处。”
那王家新是跑到人家行凶,首先理亏,但他不承认先动手,说:“我给他10万?行,他给我们20万,他们打了我们,我们是正当防卫,我们伤了两个人,一人10万。”
张立军两边抹稀泥,得罪谁也不合适,告诉他们,先各自治伤,能私了就私了。赔偿以后再商量。但这样的事一定不能再发生。
紫烟去医院侍候玉缘,见他昏昏沉沉的,很心疼,又很生气。没人的时候说:“你怎么那么多事,你管闲事干什么?”
“唉,我也是见那女的太傻。不想让她往火坑中跳。”
“正因为她傻,才不该管她,看,把你出卖了吧?再说了,你怎么还把自己名字说出去了?干这种事还留名字?”
玉缘无言以对,也感觉很秽气。闭上眼睛生气。
病房里住了三个病人,在外人面前,他们两口子也不想给大家看到不好的一面,两人都要面子,关系倒是和睦了许多。紫烟没侍候过人,也不能吃苦,此时在医院里,吃不好喝不好。她也不习惯睡在地上。等玉缘不输液了,就和玉缘挤在一张病**打个盹儿。
汪木生想这王家新怎么知道肖易荣的住址呢?还知道得这样清楚。大概是郭亚美说出去的吧,郭亚美和肖易荣是老乡,两个一直保持联系,郭亚美还去看过肖易荣,而那个郭亚美的丈夫在宏利公司当车间主任。这肯定又是郭亚美的丈夫把消息走漏给了王家新。汪木生也很窝火。他也不回家,吃住在公司,因为,佟小花见到他就指责他。
“玉缘的事,我还不太气愤,关键是你,还养着那个肖易荣。你却说她早回老家了,这公司赚不了钱,都是你给小老婆了。你该天打雷劈。那天挨打的就该是你。”
“我没去过她那儿,我哪知道她住哪儿。”汪木生嘴硬。
“这个家过不好,都是你的错,上梁不正,这个家就过不好了。”
“你少上纲上线。”
“你给我把她打发走,走得远远的。我不想再听到她这名字。”
“你先别说这个,现在是玉缘的事怎么办?怎么个私了法?”
“怎么个私了法?他们打了我们,我们也打了他们,他们伤得重,我们伤得也不轻。张所长什么意思?”
“他那意思啊,各人治各人的伤。”
“那不行,我们是祸从天降,我们在自己家待着,他们找上门来的,怎么说也是他们有主要的错误,他们若不来,我们玉缘怎么会受了伤?我们这伤不能白受。”
“可是呢,我们这边也的确是打了他们。”
“我们是正当防卫,他们应该判刑。他们受伤是活该,我们受伤是他们打的。”
“话是这么说。张所长说了,何必弄成仇?谁和谁结太深的怨都不好。好在没出大事,就都便宜了。若真出个人命,就麻烦了。”
“那我们就白挨打啦?”
“也是玉缘不懂事,怎么能管人嫌事呢?”
“你就是软弱,你就是不敢给玉缘报仇。你什么也不是。”
“报仇?我现在去把那打玉缘的小子宰了,就是报仇了吗?有这么简单吗?”
“你呀,你就怕人家抓住了你的小辫子,说你那私生子在哪在哪,你就软了。”
“你少来这一套。咱们谁也别说谁,你想让我说出好听的来?”
那佟小花就气哼哼地不言语。
玉缘住了半个月院,回来了,算是痊愈了,好在这伤也不太严重,脸上也并没破了相,还是个完完整整的人。其实早该出院了,但要是早出来好像伤得没红利他们重似的,所以又在医院磨蹭了几天。
“我不跟那些畜牲一块吃饭。”玉缘说。
那所长就笑了:“这不是多大事,你跟王家新岁数差不多,小时一块玩过不?”
“小时是小时,大了各走各的。他不该找上门来打架。”
“唉,咱都退一步天高地阔,跟他较个真,若打官司,耽误了生意,也不值得。”
玉缘请了张立军吃饭,又送了好烟好酒,感激他这些日子忙前跑后。
那边也同样这样做了,双方算是不了了之了。那王家新给了那个工人1000元钱,又给他补好了牙,算是他帮忙打架的酬劳。
“给这么点,给5000我也不想掉颗牙。”那工人抱怨。
“你知足吧,前两年有个工人干活时没了一臂,才赔了5000块,那人落个终身残疾。这老板们都是这么孙子,谁让你这么傻,帮忙去打架,若打死了,那边不承认谁打的,这边也不赔你。你也是白死。”一个老工人说。
这李金国听了这话,郁闷了好一场,那嘴吃饭就疼,那假牙跟真牙就是不一样,吃饭不香。他一赌气,跑南方打工去了。
这王家新父子俩也明白了同时占有了一个女工,双方都感觉别扭,那心里便有了隔阂,谁看谁都不顺眼了。
……
玉缘出来后,也不愿意去公司,那料还没卖出去,还是没有买家。只能囤着。他想起这个就头更疼了。
他先在家待几天,在家没事干,看佟小花愁眉苦脸,知道她在为汪木生的事生气。玉缘于是打电话招集众兄弟姐妹,商量着如何让汪木生断绝与那个肖易荣的联系。
汪玉缘先向众弟妹们宣布,家里的存款都被爹买股票赔完了,以后谁也别惦记那点钱了。
“我偷偷查了一下公司的账,父亲有几十万块钱不明去向。我估计是给那女的买房了。大家说怎么办?”玉缘说。
“爹这是对妈的伤害,跟我们也没法交代。要不,我们让爹提前立遗嘱,分割财产算了。”玉静说。
“现在是资不抵债,还分什么财产?”玉缘苦笑。
“哥你也不看着点咱们的钱啊。”玉静有点不相信那钱是真没了。
“我也是才知道。”
“财产都是他的。他想怎么赔想给谁是他的事,我们有什么办法?”玉润说。
“妈有一半的财产,妈有权力维护她的财产,不能把妈的财产给那女人。”玉静嚷。
“可是,妈不会去跟他要啊。妈软弱惯了。”
“妈要不争,我们没办法。”玉润说。
“其实呢,我们今天的目的并不是给娘要爹的财产,而是怎么样不让爹把钱都给那个女人,那可是个喂不饱的狼。哪一天,这公司成了一个空壳,我们都不知道。我好说歹说,那会计才让我看了一下账,爹这么多年都不让我看啊。玉润又不在公司里,哪天,这公司赔没了钱,我怎么向大家交代?这毕竟是一家子的事。”
讨论这事,没让盟盟来,因为大家觉得她还太幼稚。
“我又何尝不是呢。”玉缘叹气。
兄弟几个商量来商量去,这时,汪木生回来了,他已半月不进家了,那料让他焦头烂额,正想办法卖掉,可是这价格一降,想卖还没人买了。
这料买了后,玉缘就受伤了,就没空儿管这料了。汪木生又得忙儿子的事,又得牵挂着这让他伤心不已的料。他觉得还从没这么压力大过。
他一见兄弟几个都在,有些吃惊。
“我们来看看大哥的伤。”玉润说。
“不对,爹,我们来商量你和肖易荣的事,你让我们没法做人,你看你该怎么办吧?你若下不了决心,我们这家就散了。我们几个谁也不回来了。我大哥也出门去做生意,谁也不回来了。”玉静嘴快,当当当机关枪似的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