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北京领奖遇老乡部长酒后话衷肠
一
全国非公有制经济组织党建工作经验交流会，于6月30日下午三点，在北京市朝阳区金撵大酒店举行。中组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全国工商联、中国企业家协会等单位分管领导出席了会议。
来自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部分党委组织部门、私营企业协会党委、民营企业的代表，共计五十三人参加大会，分别做了私营企业党建工作的经验交流。其中，大部分代表只交换了书面经验材料。真正在大会上，做经验交流发言的代表仅有九名。第一名、第二名发言的是北京、上海等直辖市党委组织部门、私营企业协会的专职党务工作者代表。他们的发言，分别介绍了站在党政部门的角度，如何指导民营企业加强党建工作的经验。
第三名发言的是诸葛南淼，也是第一个发言的民营企业的兼职党务工作者代表。诸葛南淼发言的题目是《在党的旗帜指引下不断向前》。他的发言，重点介绍了作为一个民营企业的兼职党务工作者，如何进入角色，结合民营企业当下经营的特点和长远发展的需要，创新开展党建工作的体会。他在穗城工作六年，虽然在新鲁班企业集团公司千人以上的大会发言多次，积累了一定的即席讲话或拿着讲话稿讲话的临场经验，但面对省部级领导，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民企党建工作专家、首都北京有关媒体的记者，他还是有些紧张。他极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努力把普通话讲得字正腔圆，竭力让语调抑扬顿挫。可是，事与愿违，他越想认真，越想达到最佳效果，却是越糟糕。诸葛南淼开头讲话时，有些不够流畅，差一点语无伦次，有些读音或吐字带有明显的葫芦洲方言尾韵。所幸他发言的内容实在，有感染力，在几轮热烈的掌声中，捞回了一点自信。当时，他十分懊悔，为什么曾经几次报名参加普通话培训班，都因工作忙碌和家庭琐事繁多的理由放弃了呢？如果当初坚持参加普通话培训，今天的大会发言就不会如此被动。他下定决心，这次回穗城后，一定要去参加普通话培训，以备下次参加类似的大会发言时，有一个好效果。
九名代表发言结束，中组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全国工商联、中国企业家协会等单位的领导，分别给九名代表颁发了“全国非公有制经济组织优秀党务工作者”“优秀职业经理人”荣誉证书。
这也是诸葛南淼参加工作二十八年来，第一次获得全国级的荣誉称号。虽然只是一种精神上的奖励，但实属可贵。他要感谢北京的陈大姐，晚宴之前，他躲在酒店的房间里，悄悄地给陈大姐打电话，约她及家人明天出来吃饭……陈大姐说，她已出差江西革命老区，代表中国老革命家后代扶贫基金会，联合当地的党政部门，将在明天举行“党的生日走访慰问老党员活动”。陈大姐对诸葛南淼说：“全国民营企业党建工作成绩卓著的大有人在，只是他们没被人发现或没被推荐罢了。千里马再好，假如不被伯乐慧眼相中，它也只是一匹原地踏步的普通马，甚至还不如一头适用的骡子或毛驴。你感谢的话语不必多说，你感谢的宴席不必破费。多做实事，再接再厉，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才是对大姐最好的感谢和回报……”
二
人怕出名猪怕壮，诸葛南淼和陈大姐还没讲完电话，有一位参会代表慕名来访。
“诸葛总，我是夷陵市委组织部分管非公有制企业党建工作的老高。”老高说着，递来一张名片，名片上的职务是组织部副部长。
“高部长请坐，我已在参会人员通讯录上看到了您的大名，我们还是老乡呢！我正准备去您房间拜访的。”诸葛南淼看了一眼老高的名片说。
“哦！原来诸葛总也是夷陵人，请问你是哪个县市的？”
“葫芦洲。”
“难怪我下午听你在大会上作经验交流发言时，发现你的普通话总带有一些葫芦洲话的韵味呢，是老乡就好办了。”
“请问高部长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
“说效劳不敢当，我认为你工作的南粤新鲁班企业集团的党建工作实实在在，值得借鉴。我想安排一个恰当的时间，组织夷陵市私营企业协会党委的同志，带上几家民营企业的老板和在民企从事党建工作的人员，去穗城参观学习你们的党建工作先进经验。不知诸葛总方不方便接待我们呢？”
“呵呵，接待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我们所做的工作，谈不上什么经验，也没什么值得人家参观学习的。”
“诸葛总就不要谦虚了，新鲁班企业集团的党建工作有很多亮点，我们望尘莫及啊！那就这样定了，先感谢诸葛总。”高副部长紧紧握住诸葛南淼的手说。
“既然是老乡，就不要客气，只要我能办的事，请高部长尽管吩咐。晚餐时间到了，我们去餐厅边吃边聊吧。”
高副部长和诸葛南淼结伴来到餐厅，自然坐上了同一张餐桌。
这是会议结束的最后晚餐，主办方拿出红白两种酒招待大家。承担此次会议接待任务的北京市、朝阳区两级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私营企业协会的东道主们，礼节性地给参会代表敬酒。代表之间又互相敬酒，高副部长喝的是白酒，虽然没喝成醉倒的程度，但也有七八成的醉意了。诸葛南淼不胜酒力，盛情难却之下，也喝了几杯红酒。
晚餐结束，因为酒店所在地距离公园较远，又是下班的车流高峰时段，临近的马路上是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到处是热浪滚滚，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散步。
高副部长邀请诸葛南淼去他房间喝茶聊天。他说，他带来了夷陵市有名的峡江云雾毛尖新茶，要请诸葛总品尝家乡的味道。
两杯清澈见底、绿叶竖立的香茗泡好后，高副部长的话匣子打开了。仗着酒胆，双方说起话来毫无顾忌。高副部长问诸葛总为什么到穗城打工？诸葛南淼如实介绍了过去先后在葫芦洲市、麦城市工作的经历，包括股市受困、家庭变迁的大致情况。
高副部长却借用一段子，发出了他对前半生的感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场话不由己；人在婚姻爱不由己；人在世上命不由己；人在饭桌酒不由己……”
“呵呵，看来高部长对人生有独到的见解哟！”
“谈不上独到，颇有感悟而已。”
“高部长在组织部门工作多少年？”
“我从1981年大专毕业，就分配到组织部当办事员，不多也不少，将近三十年。经我亲手考核提拔的副处级以上的干部，不少于八百人；最高职位已做到副省级的不少于五人；厅（局）级干部不少于九十人。可是我一个副处级顶到天花板了。”
“高部长甘把自己作人梯，愿帮他人做嫁衣。佩服！”
“诸葛总过奖了。我哪有那么高的境界，能力有限，能力有限。”
“我蛮羡慕高部长的，副处级也算是一个县官，足以光宗耀祖啦！不像我以前在单位工作二十二年的业绩全丢掉了，现在到处打工，是外企不打内企打、国企不打民企打、东家不打西家打。漂泊不定，打到退休的年龄什么级别也没有，倒是可成为社保局的债权人，每月找社保局收几千块钱过日子。”
高副部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我现在的副处级也好，将来打括号的正处级也罢，不过都是一个好听的虚名，其实工作上是一个忙人，生活上是一个苦人，经济上是一个穷人。我不怕你诸葛总笑话，我现在给即将结婚的儿子在穗城买一套住房，凑足首付款都十分吃力，你诸葛总在民营企业工作一年的收入，是我这种级别的公务员工作好几年的收入吧？”
“工作优越感、成就感的满足与缺乏，生活幸福指数的高与低，都不是用金钱可衡量的。不然，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大学毕业生争先恐后参加国考、企盼当一名国家公务员呢？”
“现在做公务员不像以前了，公务员已成为高风险职业，随时都有丢掉饭碗的危险。诸葛总认识你家乡葫芦洲市的副市长司马良华吗？”
“我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物，但不熟悉，司马良华副市长怎么了？”诸葛南淼有意隐瞒跟司马良华熟悉的真相。
“司马良华以前是葫芦洲市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四年前因为豆腐渣工程龟趺桥坍塌事故被免去常委职务；今年四月，又因大操大办他父亲七十岁的寿宴，撞在纪委纠风的枪口上了。好在他姐夫的老爷子车建党，曾经担任过夷陵地委书记，给他原来的秘书、现任组织部长的文星打招呼，才易地安排司马良华任麦城市副市长，保留了副处级待遇。”
“以高部长管干部几十年的经验，您对司马良华副市长如何评价？”
“他是一个实干型的干部，不识时务，还缺乏那么一点政治敏锐性……”
“从何说起？”
“他顶风大操大办父亲的寿宴，就是一个例证。所幸他有一个当过老地委书记的亲戚车建党，否则，丢官没商量。”
三
司马良华大操大办父亲司马福财寿宴的风波在网上传开之后，夷陵市委书记发了狠话，责成夷陵市纪委严肃查处。夷陵市纪委一名副书记，亲自找司马良华谈话的当天晚上，车文革开车，载着他的舅舅司马良华去到夷陵市梅花岭，按响了车建党老书记独栋小院的门铃。保姆问明来人身份才开门，车文革走进客厅，看见他爷爷正在收看长江卫视《缘来嫁给你》大型征婚节目，打趣地说：“爷爷，您老这把年纪了，还看征婚节目，春心不减当年啊！是不是想给我娶一个小奶奶呢？”
“你这小兔崽子胡说八道，老子在关心你的婚姻大事。前不久，老子看到有几个乡镇长上《缘来嫁给你》相亲了。你已三十多了，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不妨也上《缘来嫁给你》试一试？”
“哟嗬！莫看我爷爷已是九十高龄，婚恋观念还挺时髦的。不过，我不是‘高富帅’，那些站在台上的‘白富美’是看不上我的，我才不去丢人现眼呢！”
“你小子还跟朱科举的那个老姑娘藕断丝连？”
“早一刀两断了。”
“你小子深更半夜的，从葫芦洲跑到夷陵来干吗？有嘛事求老子？”
“爷爷，没什么大事，您老不是说年纪大了，每天晚上起床尿尿的次数多了吗？我舅舅给您送来了几只野生乌龟王八，让您老人家煨汤补补肾。”
“良华，不用客气，有事直说吧！”
司马良华倾诉了给父亲司马福财大操大办寿宴的经过，以及撞在纪委纠风枪口上的苦衷，请求老爷子保驾。
车建党老爷子，当场诘问司马良华：“亏你还是共产党人，你花那么多钱，大操大办给你爹过寿做生是何苦呢？啊？你们年轻人都忘了本？想当年，老子在鸭子湖抗日打游击时，牺牲了多少战友和同志！你的奶奶司马魏氏为了掩护我，就是被日本鬼子的乱炮炸死在湖柴林子里的。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先烈流血牺牲换来的。你现在手中有了一点小小的权力，还没为老百姓办成多少事，就开始大讲排场挥霍起来了。你犯了错误，还有脸来求老子帮你去说情？”
“老人家，您批评得对！我一定改正。”
“爷爷，求您帮我舅舅一次吧！虽然他有错，但他也不至于把几十年的工作成绩全赔进去吧？何况他又没犯什么经济错误或作风错误。”
“良华，你给老子说实话，你真的没有经济问题或作风问题？”
“老人家，我司马良华，包括我们司马家所有的子女，都是您老看着长大的，哪个是敢在经济上或作风上犯错误的料？”
“老子量你小子也不敢，如果你真的有经济问题或作风错误，我车建党这张老脸就让你给丢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快回去吧！老子要瞌睡了。”
第二天，九十高龄的车建党，拄一根拐杖踱步来到他阔别二十五年的原夷陵地委办公大楼。他走进市委组织部办公室，直呼部长文星的大名。
文部长知道老爷子的来意，连忙出来迎接，左一声老书记，右一声老领导，面有难色地说：“老领导，司马良华同志的错误犯得不是时候啊！再说，这是纪委立案了的，组织部插手不妥吧？”
老爷子将拐杖在地板上用力敲了几下，说：“百事孝为先，良华就是操办他老爷子的寿宴过了头，给他一个党内警告处分足够了，难道你们还想免他的职。不管市委书记也好，还是纪委书记也罢，或是你这个组织部长，你们不去认真查处群众举报的那些贪污受贿、包二奶、养小三的案子，偏要小题大做，拿一个给父亲操办寿宴的司马良华当典型树威风。你们如果惹火了我车建党，我吵到省委和中央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就不信市委书记、市长、纪委书记的屁股都是干净的。说不定我还要整出几个贪污受贿、包二奶、养小三的典型出来……”
组织部长文星力劝道：“老书记，老领导，不是我不给您老这个面子，司马良华同志的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我自从离休之后，还是第一次走进你们市委办公大楼，这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既然来了，就要有一个说法。我不需要你小文做主，只要你把我的原话转告给市委书记、市长、纪委书记那三位同志就行了。他们看着办吧！”车建党老爷子说完，又用拐杖使劲地敲了几下地板，扬长而去。
“诸葛总，后来的事，你已知道了。”高副部长说着，他竟然躺在**“呼噜呼噜”地睡着了。诸葛南淼担心高副部长醉酒吹空调受凉，从柜子里找出一床薄被子盖在他身上，轻轻带上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