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
曹艳荷跳入鸭子湖荷塘自杀后,烧纸祭奠“五七”的当天晚上,天下着毛毛细雨。方艳梅的三儿子司马良贵,一个刚学会走路不久,说话吐字还不清晰的十六个月大的孩子,突然发高烧说胡话。奇怪的是,孩子高烧神志不清中,竟然结结巴巴地说:“我怕!我怕!艳艳——荷姨姨——来家家——要抱我出出——去。”
方艳梅听到儿子突然会说话了,而且说的是刚死去不久的曹艳荷要来抱走儿子的话。顿时,全身毛骨悚然。她赶快拿出檀香、蜡烛、黄表纸,走出后门,朝着鸭子湖荷塘的方向拜祭曹艳荷。她一边叩拜,一边念道:“艳荷妹子,你就行行好吧!虽然我的行为有些过激,也不至于要你去死呀!是你自己不愿意过幸福生活的。你就不要报复我的贵娃子了,我会经常给你烧纸钱的。”
司马福财见老婆方艳梅有烧纸焚香、叩头求饶的懦弱行为,气愤地上去用脚跞熄了燃烧的香、烛、黄表纸,又给方艳梅一番训斥:“贵娃子是感受风寒高烧神志不清说胡话,哪有什么鬼神?你觉悟低到哪去了?”
翌日早晨,司马福财带着孩子司马良贵去到大队合作医疗室,找医生量体温,发现孩子只是有点低烧。医生给孩子打了半支退热针剂,也喂了半粒退热药丸。司马福财把孩子带回家,给孩子盖上棉被大睡一觉,出了一身汗水,体温很快恢复正常,跟着邻居的孩子们活蹦乱跳地玩耍起来。
司马福财又借此数落方艳梅一番:“你身为干部家属,也是一名大队干部成员,你以后少给我装神弄鬼,以免我在群众中降低威信。”
司马福财口头上标榜自己是一个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当天晚上,眼睁睁看到孩子司马良贵高烧再次发作,而且不停地呼叫:“怕!怕!——曹曹——艳荷姨姨……”
司马福财浑身打起寒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连声说:“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怎么办?”方艳梅事不关己地说,“他是你的种,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去找那个‘葫芦省’史官秀。”
“你找‘葫芦省’史官秀干吗?他不是被你派民兵打跑了吗?”
“他敢跑!生产队建仓库的砖瓦还没烧成功哩!”
史官秀,男,三十五六岁,文盲,未婚,光棍一条。湖南省湘西崇山峻岭的京广县花蜜区西茅坪公社吴茅坪大队人。他有一门祖传搅拌黄泥巴浇铸方砖、旋转布瓦、砌窑烧制陶器的绝活手艺。之前,他来到鸭子湖公社鸭子口大队,靠砌窑烧砖瓦的手艺混饭吃。清理外来人口时,鸭子口大队勒令他回湖南省湘西老家开具身份证明信,方可收留他在此地从事手艺活。因为他家庭出身不够好,他一直赖在鸭子口大队不愿意回家乡开具身份证明。史官秀患有一种头癣病,头顶上结有黄白相间的癞子疤痕,偶尔生出几根稀少的头发。
诸葛南淼和生产队一群半大不小的淘气孩子们,放学后,经常守候在生产队仓库后面那口大堰塘边,观看史官秀搅拌泥巴做砖瓦。时不时讥笑史官秀:“远看头上一座庙,近看是一座石灰窑,细看吓我一大跳,原来是懒豆渣拌猪毛。哈哈!”
史官秀受到侮辱,又不敢把那一群人怎么样,只有掬一捧泥巴去涂抹那群孩子的屁股蛋子,常常是追赶得那群孩子如鸡飞狗跳。那一群孩子站在远处,又念起了大人们给史官秀编造的籍贯:“葫芦省(指光头)、金光(京广)县、花皮(花蜜)区、稀毛(西茅)公社、无毛(吴茅)大队人氏屎罐臭(史官秀)。”
从此,在鸭子口大队,人们渐渐忘记了史官秀这个名字。“屎罐臭”和“葫芦省”却成了史官秀的代号。
史官秀是一个勤劳、忠厚、善良的窑匠手艺人。他十分同情曹立坤和曹艳荷,他总是主动帮助曹立坤和曹艳荷干农活。他也对曹艳荷有一种单相思,但从来不敢当面表白爱恋心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方艳梅揭发曹艳荷勾引史官秀并不是空穴来风。曹艳荷也明白史官秀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但她从内心里是瞧不起那个满身泥巴和汗臭、斗大的汉字不识一筐的史官秀的。
曹艳荷跳荷塘自杀之后,烧“头七”的那天下午。有人看见史官秀悄悄地跑到曹艳荷的坟头,焚香烧纸足有半小时。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抽完一支烟,才噙着眼泪离去。
二
……
史官秀冒雨摸黑踏着泥滑不平的小路,来到鸭子湖边那口荷塘堰。他不顾泥水湿了屁股,坐在荷塘边,点燃一支司马福财赏赐的圆球牌香烟吸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艳荷,我这次救了你,不知你下一次能否逃脱厄运。
翌日,天晴了,司马良贵的身体恢复如初。司马福财和方梅艳感激不尽,从家里提了一大筐鸡蛋给史官秀送去。当司马福财、方梅艳来到生产队仓库后面那间史官秀居住的牛栏屋时。史官秀早已卷铺盖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