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欣喜应聘荔莞行醉卧黄窟一场惊
一
欣喜必然精神爽。早晨七点,诸葛南淼西装革履打扮,仔细梳理了前一天晚上精心修剪又焗过油的黑发,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坐车对他来说,是一个锻炼心思的运动。当他拎着装有资料的手提袋,在广园汽车客运站坐上开往荔莞市钱街镇的大巴车,随着大巴车微微地颠簸,欣喜的心情,一下子被汽车轮子碾碎了。他的心变成了一口水井,有十五只水桶开始打水,七只水桶刚上来,八只水桶又下去了。那花钱买的硕士研究生文凭会不会被人识破呢?那简历上写有跟身份证不相符的年龄是不是弄巧成拙呢?别紧张,别紧张。镇定,再镇定。尽管他不断告诫自己,但那十五只水桶总是不停地七上八下。他又强迫自己睡觉,也许两小时一觉醒来,到了荔莞市钱街宝岛大酒店管理公司,一切就如愿以偿了。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他已进入后三十年,觉越来越短,觉越来越少,何况是坐在想心思的大巴车上。那就想一想前三十年高兴的事吧。他搜肠刮肚,觉得高考“跳农门”是前三十年最高兴的一件事,比后来娶冬玲成家都高兴。这是一个先有鸡后有蛋的逻辑关系。当下的年轻人,你可能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不一定知道那时年轻人理想的婚姻是怎样炼成的。我可以告诉你,那时,炼成年轻人理想的婚姻要具备四个条件:政治上可靠,能读人民日报,自带粮票,朋友见了不发笑。翻译过来就是:家庭出身、文化水平、城市户口、外貌长相。诸葛南淼祖祖辈辈农民,政治上绝对可靠。他高中结业,读人民日报是流畅的。他的身高虽然是男人中的“二等残废”,但五官端正,长相过得去。唯一不足的是农村户口。特殊时期结束那年冬季,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他要带诸葛北焱、诸葛中垚两个兄弟一起去参加高考。父亲诸葛宏宇说:“撒泡尿当镜子照一照自己吧,大学要是能收你们,全国的猪栏屋、牛栏屋都得改成教室了。”父亲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过去十年,凡是能上大学的,不是干部的子女,就是表现好的城里下乡青年。再说,他们兄弟仨,高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后来在生产队劳动,拜省城下放鸭子湖五七干校的肖弈轩为师学下象棋期间,才补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没想到他们三兄弟高考的分数,都超过了大学本科的录取线。诸葛南淼知道高考成绩的当天,高兴的心情无法言表,对父亲说:“诸葛宏宇同志,请听清楚,接公社通知:各生产队的牛栏屋、猪栏屋即将全部被征用,您必须尽快把家里的猪全部处理掉。”
诸葛宏宇听到老三这话,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意思:“你小子没大没小,捡我的嘴是吧?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是鸭子湖里吹喇叭——喇嘀喇(哪地哪)!”
诸葛南淼的语文分数高达96分,尤其是作文写得棒,成为了在校高中生学习的范本。诸葛南淼从在公社卫生院参加体检那天开始,心里就像装上了一个蜂巢,每天都在制造蜂蜜。有时,甜蜜的生活也是让人度日如年的,他每天白天都要跑到大队部逛一圈,目的是看人民的邮电员来了没,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没。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同一个梦,什么梦呢?他走在江城大学樱花盛开的林荫大道上嘚瑟,他泡在江城大学图书馆中读中外名著,他坐在江城大学中文系教室里听老师解析文章。老师在讲台上说:诸葛南淼同学在高考紧张的气氛中和有限的时间里,临场发挥还不错,《人生之桥》这篇作文构思精巧,比喻贴切,感情真挚。请听:“鸭子湖水多,水多桥自然多……我从小见过和走过石桥、木桥、砖桥、水泥桥、拱桥、平板桥、吊桥、浮桥……桥的本质作用就是把人从此岸送达彼岸……桥为故事而修建……每一座桥都有不同的故事……我们每过一座桥,就是听一个动人的故事……我人生中通往知识海洋彼岸的一座桥,就是曾经在我们鸭子湖五七干校的教育家肖弈轩同志。他是一个好同志,他是一个革命的同志,他是一个无私的同志,他是一个伟大的同志。他是渡我于中国象棋楚河汉界两岸的一座桥,他是教我识别红黑是非的一座桥,他是载我走进全国高考考场的一座桥……”
最后几句排比,用的多好多恰当啊!
这个梦,他做了一个多月,直到他鸭子尾大队一个高中的同学,收到了夷陵师专的大学入学通知书前来请客,他才知道不能每天做美梦了,梦再美,毕竟是梦。
那天上午,他几乎是小跑三十多里泥巴路,来到葫芦洲县城玄岩观镇。刚走进县教委大门,巧遇县教委主任、大队党支书司马福财的长女司马良荣,她推着一辆凤凰牌轻便自行车,迎面走来。
诸葛南淼不喜欢司马福财一家人。准确地说,是诸葛南淼他们一家人,不招权高位重的大队主任司马福财待见。为什么呢?原因很多,这里暂且不多说。只说眼前这个长得像葫芦的女人司马良荣,是如何尊重诸葛南淼他大哥人格的。那年,司马良荣初中毕业,下学回生产队务农两年了。她毕竟是读过初中的知识分子,腹中有书气自华,还是干部子弟。诸葛东鑫只上过三年小学,是个半文盲的癞蛤蟆。诸葛东鑫竟然想吃天鹅肉,向知识分子司马良荣表白了爱慕之意。
司马良荣说:“东鑫,我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虽然还算不上一枝很漂亮的花,但不至于一辈子就插在鸭子湖的烂泥中吧?”
这意思很明显,拿烂泥指牛粪,诸葛东鑫就是一堆牛粪。诸葛东鑫相当的不知趣,再用诗意般的语言表示真诚:“牛粪是很好的农家肥,我愿意把你培养成一枝很漂亮的花。”
“诸葛东鑫,你是个无赖,耍流氓。”司马良荣说着,气愤地跑了。
司马福财知道诸葛东鑫的不纯动机之后,也旁敲侧击地对诸葛宏宇说:“管管你老大吧,年纪轻轻的,思想不成熟不说,还意识不健康……”
诸葛宏宇回到家,不问青红皂白就给诸葛东鑫一巴掌,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惹不起,躲得起。”诸葛南淼鸡肠小肚,想躲开迎面走来的司马良荣,但时已晚矣。
司马良荣热情地说:“南淼兄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是摆酒席庆贺,来请我这个当大姐的回去做客的吧?”
“我的亲大姐哎!你哪里瞧得起我们诸葛家,如果你当年不嫌弃我大哥那堆牛粪,做了我大嫂。我会弄一乘八人抬的大轿子来接你的。”
“看你个老三,都成大学生了,还油腔滑调的。”
“良荣姐,说正经的,我们兄弟三人还没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哩!我是专程为这事来的。”
“啥?怎么会呢?通知书早就发放结束了,你赶快去二楼县招生办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我这就去。”
“我忙着呢!要赶去县一中开会……”司马良荣话音未落,左脚踩着自行车踏板,右脚触地连续蹬两下,右腿由下向上画了半个圆弧,两片肥胖的屁股稳稳地落在自行车坐垫上,左右脚不停地踩着自行车踏拐,驶出了县教委大院。
诸葛南淼走进县招生办公室找到负责人讲明了来意。
“黄花菜早凉了。”县招生办的负责人说。
“我和我两个弟都没收到通知书,什么原因?”
“你问我,我问谁去?”
诸葛南淼像断线的木偶,茫然地,毫无目标地向江边走去。他呆坐在长满青草和野花的长江大堤上,两眼盯着滚滚东流的江水,遥望一艘从烂排湾码头始离东去的江汉客轮,他想起了下游五百公里以外那座城市中的一个人。
天黑时分,他才回到家,诸葛北焱和诸葛中垚迎上来,迫不及待地问:“哥,通知书拿到了吗?”
诸葛南淼说:“大风吹不倒犁尾巴。”这是他父亲诸葛宏宇常说的一句话,就像电影里那个戴眼镜的老师说“马尾巴的功能”一样自然、自信。
他径直走进那间低矮的麦草泥巴壁子偏厦屋,合衣横躺在**继续想那个人。
奶奶诸葛黄氏踱着小脚,走近他的床前,问:“三骡子,咋回事呢?”
“大学通知书悬了,我想去江城找肖老师弄个明白。”
“去吧。”诸葛黄氏用董事长的口吻说。
“我怎么去?”
诸葛黄氏回到堂屋,对儿子诸葛宏宇说:“你明天把那头年猪拉到公社食品站卖掉吧。”
“卖年猪?”诸葛宏宇瞪着眼诧异地问。
“对呀!卖年猪。”
“为啥要卖年猪呢?”诸葛宏宇又问。
“给三骡子筹路费,让他去江城找肖老师查大学通知书。”
“这年还过不过呢?”诸葛宏宇再问。
“没猪照样能过年。没录取通知书,你那三个娃子能上大学吗?”
“大风吹不倒犁尾巴。”诸葛宏宇还是那句口头禅。
第二天一大早,诸葛宏宇十分不情愿地去公社食品站,卖掉了那头准备宰杀过年的肥猪。
当天上午十点,诸葛南淼揣上三十块钱,在县城烂排湾码头,搭乘了那班从夷陵开往江城,途经葫芦洲县的江汉号客轮。
肖老师从省招生办公室出来,说:“南淼,快要过年了,农村很多事情要忙,你先回去等通知吧!有一批大专院校的补录工作即将进行,你们兄弟仨的录取通知书可能要晚一些时间发出。”
在场的江城大学工农兵学员肖婷和司马良华,也安慰诸葛南淼耐心等待入学通知书。
诸葛南淼回到鸭子湖八天之后,也就是大年三十的前两天,他望眼欲穿,没收到省教委招生办寄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却收到了肖老师寄来的一封信。信文的主要内容是鼓励诸葛家兄弟三人不要气馁,要继续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争取来年考出更好的成绩。虽然信中只字未提诸葛家兄弟三人未被大学录取的真实原因,但从侧面提醒诸葛家兄弟,要做到复习功课和参加生产队劳动两不误。也暗示了一些原因,比如信中特别强调:要积极上进,争取在大队干部心目中留下好的印象。事隔一年之后,尽管诸葛南淼和两个弟,再次参加全国高考跳出了“农门”,走进了大学校门,为弥补了身份“自带粮票”不足的缺陷而高兴。但他们对那一年高考落榜的真正原因至今未明。
二
人们总喜欢把难料的世事和不定的命运,用一条三十年忽东忽西的河流来形容。诸葛南淼却是用长在南北走向围墙上的一绺草,来形容难料的世事和他多舛命运的。他的命运也的确像墙上草,一旦风起,不倒东就倒西,哪有三十年时间的稳定期呢。半年前,他还有一份银行的工作,这不又为五斗米发愁了。坐车想心思的时间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还不到九点半,他已走下大巴车,站在了荔莞市钱街汽车客运站的广场上。广场正对面,高耸着一栋金光灿灿的圆铜钱造型的大楼,大楼顶部横立着一块长方形的百元人民币形状的广告牌,“吃喝玩乐又发财,请到荔莞钱街来”这广告词多响亮,这广告词多诱人。广场的地埋音箱中,腾格尔正在演唱“我的家……我的天堂……”诸葛南淼想:我算是来对了,这里就是我的家,这里就是我的天堂。东西南北中,发财来广东。来了,来了,都来了,星夜兼程赶来了。来自古都西安的、来自天府成都的、来自山城重庆的、来自中原郑州的、来自江城武汉的、来自湘水长沙的、来自春城昆明的、来自米粉之乡桂林的、单层的、双层的空调卧铺大巴车先后进站了。从大巴车上下来的,都是外来的打工人员,少数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们提着漂亮的旅行箱,大多数是背着大包小捆行李袋的农民工。他们信心百倍,两脚踏着用钱铺成的混凝土路面,两眼充满着找钱的目光,向钱看,向钱冲,行色匆匆。曾几何时,诸葛南淼如此媚过钱、拜过金?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心里慌。手中有钱才有粮,手中有钱才有房,手中有钱才有车,手中有钱病有医,手中有钱老有养,手中有钱学能上,有粮有房有车有医有养有学心舒畅。诸葛南淼虽是农民出身,但不是农民工。对比农民工,他有较高的学历,他有很强的工作能力,他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他找到了拜金的理由,他找到了赚钱的自信,什么假年龄呀,什么假文凭呀,什么假业绩呀,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信心,问题是有没有决心。宝岛大酒店的潘小姐在电话里说过,她们公司的大门,正对着那栋圆铜钱大楼。诸葛南淼信心十足,决心巨大,朝着钱奔去。钱街,名副其实。钱街大道两旁的商铺已开门营业,每个店铺都挂着钱一样的长方形广告牌,诸葛南淼走在这条街道上,好像在人民银行金库里穿行,到处是花花绿绿的钱。浅绿色花纹的是英镑和美钞、浅黄色花纹的是法郎、浅紫色花纹的是港币、浅粉红色花纹的是人民币。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农业银行、中国建设银行、中国交通银行、中国邮政储蓄银行、中国光大银行、中信银行、华夏银行、民生银行、浦发银行、广发银行、广州银行、深圳发展银行、招商银行、平安银行、东亚银行、莞荔银行……各个银行的自助存取款网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般地分布在钱街大道两旁。在这里找一个公厕不容易,但闭着眼睛可以找到银行网点。只说明一个问题,这里的钱更多。每个银行网点的自助柜员机前都排满了人,钱哗哗地吞进去,钱哗哗地吐出来。吃进去的是钱,屙出来的不是屎,还是钱。诸葛南淼听到了点钞机过钱的嚓嚓声和印刷机印钱的哐当声,闻到了一捆捆新钞的油墨香。钱在跳舞,钱在唱歌。钱,我亲爱的钱。我,亲爱钱的我。钱在向我招手,钱在向我微笑, 我向钱问好,我向钱致敬。
宝岛大酒店皇冠似的半圆形五层大楼,耸立于圆形湖心岛中央,大楼左右两侧的附楼顺着湖岛的弧度,是清一色的三层圆顶式建筑,左右向后呈扇形摆布,最后形成一个未闭合的圆。未闭合的地方恰好是一条与游艇码头连接的通道。码头两侧是绿茵茵的亲湖草坪,草坪中点缀着几个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游泳池。因为是冬季,室外泳池盛满蓝蓝的水,空置在那里。湖泊千余亩,进出湖心岛只有一条堤坝大道,大道从主楼正南面伸出去,就像一条系着远处圆铜钱建筑大楼的彩带。大道入口,设有一座车辆进出的电子门禁岗亭。岗亭里面,有两个穿着制服的高大保安。
诸葛南淼说明来意,保安甲立马报告了潘小姐。
约三分钟,一位体态娉婷、步伐婀娜的年轻女子,右手拿着一部无线对讲机,款款从圆顶大楼正门走了出来。那女子典型南粤人脸庞,粉面含春,丹唇未启笑先开,挺胸翘臀,虽着一身端庄、典雅、大方的深色职业套装,但不乏性感的**力。稍有阅历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受过一定专业训练的职员。她距离诸葛南淼还有三步之遥,用春晚小品那种南粤普通话,热情地说:“诸葛先生好!欢迎您到来。”她来到诸葛南淼身边,把无线对讲机交给左手,主动伸出右手跟诸葛南淼礼节性地轻握,随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诸葛南淼。
“幸会!你就是潘……经理。”诸葛南淼扫一眼名片,差一点读成那个忌讳的名字。
“对!小姓潘,潘银莲,我们昨天已通过电话。”
诸葛南淼跟随潘银莲,沿着堤坝大道走近大楼。大道两旁对称种植着一棵棵高大笔直、光滑溜圆、有一圈圈年轮的亚热带树木。
大楼前,是一大片扇形停车场,停着各种款式的进口汽车。有迈巴赫、劳斯莱斯、宾利、法拉利,还有保时捷、奔驰、宝马、路虎,也有捷豹、林肯、悍马、凯迪拉克。总之,没有低档车。这哪里是汽车呢?这是一堆堆美金、英镑、人民币。
酒店大堂门外的遮雨棚花岗岩地面,全铺着红色地毯,大门右侧立着一块温馨提示牌,上书“衣冠不整者免进”七个大字。看来,这家酒店十分注重文明礼仪,想必酒店的经营项目一定是文明的。
步入酒店大堂,仿佛走进欧式皇族宫殿。高高的穹顶上,是赤身**、丰腴圆润的圣母,托着红粉粉的、胖嘟嘟的婴儿彩色绘画,在射灯柔和的光照下,神秘、温馨,令人着迷。
总服务台背景墙上,挂着世界各地主要几个大城市标准时差的圆形电子钟。方形电子显示屏上的客房标价令人咋舌。服务员每天透过酒店大堂的落地玻璃窗看过去,圆铜钱建筑大楼近在咫尺,她们的脸总是闪耀着铜钱的光芒,笑起来就是一枚圆圆的铜钱。
酒店大堂进进出出的宾客,一个个雍容华贵,气度非凡。潘银莲用几分钟时间,简单地介绍了酒店主楼的软硬件,才引领诸葛南淼来到左侧附属楼第二层行政办公区。
潘银莲轻轻地敲了两下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本是敞开的门扇。
“请进!”坐在大班台后面,正在埋头看文件的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道。
“龙总监,这是前来应聘的诸葛先生。”潘银莲说。
龙总监抬头,如见久别重逢的朋友,连忙起身迎了上来:“诸葛先生,欢迎您前来敝公司应聘,卑人龙根坚在这里恭候多时了。不好意思,这地方有点偏远,有失远迎。”龙根坚国字脸,寸板头,身高一米八有余,腰板挺直,臂圆肩阔,丰肌壮健,地道的帅男。彬彬有礼的普通话中略带东北口音。
“哪里!哪里!龙总监太客气了。我这个人方向感还不错,按照潘小姐的指引,这地方蛮容易找到的。”
“那是诸葛先生跟敝公司有缘。”龙根坚说着,伸出右手示意诸葛南淼坐在旁边一张真皮单人沙发上。同时,龙根坚坐进诸葛南淼同一方向的另一张真皮单人沙发上,他们之间仅有一张方形茶几之隔。龙根坚没有一点主考官正襟危坐大班台面试求职者的架势,倒像领导人接见外宾会谈一样,十分尊重对方。此时,潘银莲送来了两瓶白云山牌纯净水,又退了出去。
“诸葛先生,我们长话短说,敝公司决定录用您了。”
“哦……龙总监的意思是说,我不需要见你们老板了?”
“没错,不需要见老板,虽然总经办主任和营销策划总监属高管,却是我权限范围内可以决定录用的职员。再说,王老板带着他的未婚妻出国旅行去了,春节后才能回来。春节临近,酒店经营进入旺季,用人之急,时间等不起啊!”
“不过……也没有啥。”诸葛南淼想解释一下年龄和文凭的疑虑,欲言又止。
“诸葛先生是想说薪酬待遇吧?”
“薪酬?”诸葛南淼右手下意识地捋了一下眉际上的头发,似问似答吐出两个字。
“请放心,薪酬待遇从优,包吃包住,每周双休。”龙根坚拧开一瓶纯净水,递给诸葛南淼继续说:“您的简历我仔细研究过,敝公司正需要您这种复合型的人才担纲总经办主任和营销策划总监。特别是您既有穗城广泛的人脉关系和社会资源,又有过去在政府和银行工作的经验,您是敝公司酒店急需要招聘的,有政府和金融部门两方面背景最合适的总经办主任人选。当然,您的工作职责不仅仅是对口政府部门和银行机构。荔莞市号称全世界最大的加工基地,您还要兼顾负责一批港澳台企业老板和一部分企业高级职业经理人客户关系的维护工作。”
诸葛南淼是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说他有丰富的内地政府和银行工作经验一点不假,但说他在穗城有广泛的人脉关系和社会资源,那纯属胡编乱造,他来穗城还不到三个月,有啥人脉关系?何来社会资源?他听到龙根坚这一番奉承,不免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也有一种虚慌,又不得不镇定自己。
“谢谢!”诸葛南淼接过龙根坚递过来的纯净水,抿了一口说:“龙总监过奖了,过去的辉煌不值一说,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英雄方显今日威。”诸葛南淼心中关于假年龄、假文凭、假业绩的顾虑虽然沉重,但敌不过一份体面工作的强大**力,关键是敌不过钱的吸引力,他油然生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竟然说出这几句牛哄哄的话来。
“对!对!敝公司就需要诸葛先生这种底气十足、豪情万丈的人才。”龙根坚竖起大拇指说。
“哪里!哪里!这是龙总监的高抬和厚爱。”
“诸葛先生啥时可以上班?”
“上——班?请问具体的薪酬待遇多少?”诸葛南淼稍微犹豫了一下。
“底薪三千,另按客户消费额的百分之三提成。”
诸葛南淼又抿了一口水,做思考状片刻,说:“至于上班时间嘛,我还要考虑考虑。最近,有几家大型房地产开发公司,有意向聘请我出任融资总监,我跟金融部门打交道数年,比管理酒店业务要熟悉得多,开展工作更顺手一些。再说,总经办主任兼营销策划总监,那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呀!”其实,诸葛南淼内心急切得到这份工作,但是对酒店行业的营销策划工作心中没底,却故意表现出爱干不干的架势。其目的是通过跟对方进行心理博弈,以争取更高的薪酬待遇,要么就放弃营销策划工作,以免丢人现眼。
龙根坚起身,走到他的大班台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双手捧起茶杯缓步返回原位,显得十分难为地说:“看来有些屈才诸葛先生了。我也是一个打工的,就冒大不韪替王老板做一回主吧,敝公司就开个先例吧,给您五千底薪,提成按百分之五计算行不?”龙根坚也不是省油的灯,嘴巴里说是开先例,其实早就预留了可进可退的余地。
“营销策划总监还是要我兼任吗?”
“当然,非诸葛先生莫属。因为我们招您进来,只做一项中国象棋娱乐策划。”
“象棋这下里巴人的娱乐活动有必要搞到五星酒店来?”
“很有必要,您以后会知道的。”
诸葛南淼虽还不知龙总监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也得顺势先送他一个人情,说:“哎哟!真不好意思再给龙总监出难题了,十分感谢!待遇低就低一点吧,千金易得,知己难逢嘛!如果没有其他疑问的话,我是否今天回穗城去取行李,明天就过来上班呢?”
“好的!一言为定,我正式欢迎诸葛先生加盟宝岛大酒店管理有限公司。”
三
当诸葛南淼和龙根坚达成薪酬一致意见,潘银莲进来报告说:“龙总监,午餐准备妥当,请您和诸葛先生移步餐厅就餐。”
“OK!诸葛先生请吧!”
“不必麻烦二位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还是自己解决午餐吧!”诸葛南淼心里有点发怵,他担心喝酒露马脚,起身准备告辞,却被龙根坚拦住了。
“这话说的多见外,都成一家人了,一家人还说两家话?”
诸葛南淼半推半就来到餐厅,心里开始想对策。
这是酒店宴会大厅里面的一个独立小套间餐厅。诸葛南淼走进餐厅第一件事,就是推开洗手间的门进去方便了一下,洗手擦净,摘下领带装进资料袋。他从洗手间出来,潘银莲已带着餐厅部长亲自去厨房点菜去了。
利用龙根坚去洗手间的空档,诸葛南淼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海王金樽解酒药,伴水喝进腹中。服务员很快将酒菜上齐了。蒸笼水晶鸡,清蒸多宝鱼,沸水白焯虾,刺身象拔蚌,凉瓜鲍仔汤,盐水嫩菜心。多数菜是海鲜,还有两瓶“惹尔烧”品牌白酒。龙根坚要服务员退出去,说今天不需要他们服务,有事再叫他们。
诸葛南淼见到白酒就心生寒战,虽然他从来没喝过惹尔烧,但在来荔莞市的高速公路途中,看到一块T型广告牌上,醒目地写着“华夏酒度惟吾高,南粤茅台惹尔烧”这一句广告语,想必这种酒的威力不小。
龙根坚入座主位,首先摘下领带,松开衬衫最顶端一颗纽扣,再打开酒瓶,熟练地在自己面前的三只白酒杯上一溜滑过,不多不少,不深不浅,三只酒杯恰到好处盛满白酒。
“诸葛先生,先干为敬,按照北方人的规矩,我先走三杯。”话音未落,三杯白酒已流进龙根坚的腹中。接着,才分别给诸葛南淼、潘银莲各盛一杯酒。
“龙总监海量啊!不过,我这几天有点感冒。用广东话说,只能意系(思)意系(思)啦!”
“那咋行呢?这酒七十二度,虽然比医用酒精还差三度,但也勉强可以杀菌消毒,一喝保您感冒好。”
“谢谢二位,请将不如激将,第一杯酒我就干了。”诸葛南淼知道第一杯酒不喝是说不过去的。所幸那酒杯不大,大约装有五钱酒,但这酒像一根烧红的铁条,从他的咽喉一直插入胃底,整个食道里有一股硝烟在萦绕。
“领导身先士卒,我这个当兵的也不得不有所表示呀!”潘银莲说着,丹唇开启,效仿龙根坚也自斟三杯酒一饮而尽。
诸葛南淼见潘银莲如此豪饮,心生好奇地问:“潘小姐芳龄多大?”
“这个嘛!保密。”潘银莲莞尔一笑答之。
诸葛南淼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南粤人的忌讳。刚来穗城的第二天,老五诸葛中垚就提醒过他,在这里要尊重当地人的习俗,做到三不问:一不问女士的年龄;二不问男士的家室;三不问别人的工资。
“不好意思,我刚才说错了话,自罚一杯。”诸葛南淼说着,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以缓解刚才的窘境。
潘银莲友好地又回敬了诸葛南淼一杯。
诸葛南淼眼看这局势对自己不利,如果不采取对策,肯定会出洋相。他连续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口凉瓜鲍仔汤,估计胃中的海王金樽解酒药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借花献佛,回敬二位两杯,以后还要仰仗二位多多关照。”诸葛南淼说罢,连续回敬龙根坚、潘银莲各两杯酒。
五杯酒足有二两,已经达到他飘摇的警戒线了。现在同桌较量的三人,算是打了一个平手。接下来,唯一的办法只能先发制人,速战速决,尽早结束这场酒斗。
诸葛南淼又吃了几口菜,尔后进了洗手间,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伸进咽喉部位掏弄几下,酒水和嚼碎的胃容物一并呕吐出来,马桶立刻变成了醪糟桶。他冲洗完马桶,用凉水浇了几把脸面走出卫生间,提出一个龙根坚和潘银莲意想不到的请求。
“二位,我们现在改用大玻璃杯喝酒行不?”
“行行!爽快,诸葛先生不愧为担当总经办主任的人才,够爷们!”龙根坚竖起大拇指说。
“不嘛!我不要,你们两个大男人欺负小女子。”潘银莲嗲声说。
“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不要。不要也可以,那要看龙总监行不行。”诸葛南淼打诨说。
“我行!但不能强迫潘小姐要啊!她的酒我代喝。”龙根坚脱下西装外套,用力拍了拍胀鼓鼓的胸大肌说。
“好!一言为定。”诸葛南淼应声道,将另一瓶惹尔烧打开,连同先前打开的一瓶余酒,一并倒入三个大玻璃杯。三杯酒均匀分配,每杯酒足有四两,谁也占不到便宜。
“那我就先干为敬啦!”诸葛南淼端起酒杯,张嘴,抬头,运气,将那一大杯酒咕噜咕噜地喝个精光。
“诸葛先生果然是酒力过人,我只有舍命陪君子啦!”龙根坚说罢,左右手各端一杯酒,双管齐下,犹如一条蛟龙饮水,不换气,不滴漏,喝干了两大杯酒。紧接着不停地喝茶水。
“哎哟!我刚吃过刺身海鲜,肚子有点不舒服。”诸葛南淼佯装肚子痛,又去洗手间,他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伸进咽喉部位掏弄几下,刚喝过的酒和吃过的食物立马呕吐出来,马桶立刻变成了酒水桶。
诸葛南淼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龙根坚说话的口齿已经不够清楚,吞吞吐吐地说:“潘潘……莲小姐,你带带……诸……葛……先生到到……后面夜……总会参……观参观。”他说着说着,两腿打绞,在服务员的搀扶下离去。
“真是不好意思,其实龙总监酒量蛮大的,他不适应喝急酒,这几天又连夜加班没有休息好。还是诸葛先生厉害!”潘银莲伸出大拇指称赞道。
“哪里!哪里!龙总监是量大好受情,我们都是性情中人嘛!”诸葛南淼说。
诸葛南淼紧随潘银莲走出餐厅,左转进入酒店通往后院建筑群的甬道,再右转进入了夜总会。眼前是一个没有黑夜和白昼之分的世界,是一个二十四小时星灯闪烁的光谷,横一条走廊,竖一条过道,左一弯,右一拐。诸葛南淼仿佛行走在迷宫,摸不清方向。又仿佛在棋盘上移步,每一个转角处都有一名穿着清一色制服、手持对讲机的小伙子引导,随时可以准确地带你想去的地方。
潘银莲兴致勃勃地介绍说:“夜总会是一位姓赵的知名风水大师设计的,整个布局就是一个阴阳八卦图,根据不同的功能分为八大区。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正南(乾)的方位,划为第一区,是K歌酒吧区;一直走到里头是正北(坤)的方位,划为第八区,是T台选秀区;往左转是西南(巽)、西(坎)、西北(艮)方位,共有第五、第六、第七三个子区,分别是沐足区、桑拿区、理疗区;往右转是东南(兑)、东(离)、东北(震)的方位,共有第二、第三、第四三个子区,分别是雀牌区、棋牌区、台球区……”
诸葛南淼和潘银莲驻足K歌酒吧区。只听到K歌厅里,时而传出男人公鸡般的啼鸣或雄狮般的吼叫。酒精在躯体内燃烧,创意在大脑中闪烁,丰富的想象在嘴巴里放飞。
一男子唱:“妹妹大胆地跟我走呀!跟我走,莫回呀头……”
一女子唱:“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边走……”
来到正北(坤)位一个很大的娱乐厅,地面是用彩条纸拼接成的楚河汉界象棋盘,这里临时搭起了一个T型台,只见一个个身穿比基尼的美女,如猫一般在台上款款移步,搔首弄姿;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女郎,衣似蝉羽,一步一脱,如剥洋葱,最后仅剩一条**遮盖私处。顿时,台下暴发一阵男人们的喝彩声、口哨声……
这时,潘银莲似乎已有几分醉意,偏着头,举起右手,用兰花指掸去诸葛南淼肩头上的一粒菜屑,似笑非笑地嗲声说:“诸葛先生,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代管夜总会,你以后来这里消遣,除给美女们的小费外,我全给你免。”
诸葛南淼体内的酒精分子正在高速裂变,他来不及答谢潘银莲的好意,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千万条蛔虫涌向咽喉,急忙向洗手间冲去。等他踉跄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上眼皮跟下眼皮搭接在一起,已无力睁开。潘银莲急忙叫来两名保安人员,将诸葛南淼搀扶到八卦图的西(坎)位第六区的桑拿房休息室。
四
今天是双休日的最后一天。从下午五点开始,前来宝岛大酒店消费的顾客陆续撤离。叽叽喳喳的声音将诸葛南淼吵醒,他打了一个呵欠,伸展懒腰,顺势向右翻滚,一团肉肉的东西被他压住。
“哎哟!帅哥你轻点嘛。”
“呀!你是谁?我咋会在这里?”诸葛南淼被**的肉团吓得惊叫,急忙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旁边的那团肉,是三点式比基尼打扮,他赶紧穿上长衣长裤跳下床。
“帅哥你急啥子嘛,你刚才醉成一堆泥,我还没为你服务呢。”
“谢谢你好意!我不需要。”
“你说的?”
“我说的。”
“好的,你等着瞧。”那团肉说着,熟练地穿好衣服,不高兴地扭了扭屁股离开了房间。
诸葛南淼刚到穗城不久,还没有找到工作,如果闹出一则绯闻,他有什么脸面见亲戚朋友。先不管朋友咋看,对女儿的妈妈他刚离婚的妻子都无法自圆其说。因为他们的离婚不是感情问题,没有吵,没有闹,更不会搅得婆家娘家和左邻右舍鸡犬不宁。他们实属为了逃避债务的形式上离婚,一切都是秘密地、悄悄地进行的假离婚。
刚考上大学的女儿还蒙在鼓里,所以,他们约定不让女儿知道家庭已经从法律上破裂的悲剧,也不让亲朋好友们知道这一需要花费口舌解释的丑闻。待到他在穗城闯出一片天地,东山再起之日,女儿大学毕业之后,就是他们全家的团聚之时。
“我的天啦!现在真有这类放得开的女人呀!”他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来穗城之前,一位在公安部门管治安工作的棋友讲过这样一个案例。前年,麦城市公安局,接到荔莞榆木头公安分局的公函,要他们火速去荔莞,接送一批被拐骗卖**的女青年回麦城市。棋友被派往荔莞榆木头公安分局收容所,参与审讯了那个姓黄的老鸨。姓黄的老鸨是四川人,是一个从来没有进过学堂门的地地道道的文盲加法盲,根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猖狂地说:“你们这些龟儿子的黑猫子,只有本事抓我们这些小老鼠,那些在大会小会上动员扫黄的人,其实是最大的黄头。荔莞市有几十家五星级酒店的夜总会,有几家不涉黄的?有几家不是黑猫子护着的?真他妈的是老虎台上做报告,狐狸台下拍手笑,打得苍蝇嗡嗡叫,吓得耗子到处跑……”
黄老鸨说到这里,荔莞榆木头公安分局的那个治安大队长气得跳起来,又不敢对黄老鸨动刑。只是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姓黄的,你再胡说八道罪加一等!”
治安大队长这样一吼不仅没有镇住对方,反而激起黄老鸨更加泼辣:“格老子的吼叫啥子嘛?你再吼给我看看,你以为我是骇大的吗?我一不偷,二不抢,身边睡的郎;我不集资,不建房,就是一张床;我不受贿,不贪污,就是一间铺;我不借钱,不贷款,自身求发展。老子怕个锤子,你把幺妹咋样?”
诸葛南淼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观察室内的环境。这是桑拿区一个小套间休息室,庆幸那团肉没找他什么麻烦。否则,孤男寡女睡在一床,没有第三人证明,他是有口难辩,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他越想越紧张,他越想越害怕。
真是怕鬼鬼就来,那团肉又返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子。其中一小平头男子双臂抱在胸前,歪着头,从鼻孔里哼出一句话:“你以为这是豆腐房,白占便宜不给钱是不?”
“我什么都没做。”诸葛南淼理直气壮地说。
“你说没做就没做,她怎么会睡你一起?”
“我喝醉了,我哪里知道?”
“不想给钱是吧。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把录像印成照片寄给你老婆、寄给你单位、举报到公安派出所去……”
“淼哥,你酒醒了吗?”门外有一男子呼叫,是老乡的声音。
“没事,我在这里呢,快进来!”诸葛南淼如获救星,门被推开了,是一个戴炊壶底帽子、奓咧着能装进一只鸭蛋大嘴巴的保安。
诸葛南淼不敢相信眼前的保安竟是李定胜,指着那团肉和两个黑衣男子说:“他们……”
“李部长,他……?”小平头男子惊讶地问。
“他什么?他是我哥。”李定胜说。那团肉和两个黑衣男子,二话没说退了出去。
“淼哥,你先醉得人死不醒,我不方便打扰,才安排手下弄来一个小妹子照顾你,还满意吧?嘿嘿。”
“你小子搞什么鬼?怎么会在这里?”
“淼哥,公司有规定,这里不方便说话。”李定胜两只眼睛扫视左右,走近诸葛南淼,神秘地说。带着诸葛南淼走出桑拿区,七弯八拐地来到酒店右侧一楼保安宿舍区。
“定胜,你啥时候出来的?”
“淼哥问我出家门,还是出牢门?”
“你小子说呢?”诸葛南淼捶了李定胜一拳。
“我是去年年底刑满的,今年初就到荔莞市一家老板的工厂打工,十月份才来这里看场子。我现在是保安部长,那些站岗放哨的兄弟们都听我指挥。我上周回去麦城几天,在证券公司营业大厅碰到了冬玲嫂子,听她说你来穗城了,我问她要你的电话,他说你换电话号码了还没有告诉她。”
“唉!我现在八字没一撇,九字没一钩,工作单位也不确定,电话号码可能随时更换……”
“淼哥你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要文凭有文凭,要水平有水平,要能力有能力,不就是欠了一笔股债吗?在穗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定能东山再起。”
“呵呵,感激淼哥抬举,以后还要仰仗淼哥多多关照。”李定胜油嘴滑舌地说,同时做出一个深鞠躬动作。
五
八年前,诸葛南淼和李定胜、王强富同在新世纪证券公司麦城营业部一个大户室炒股,已成为交情至深的棋友、股友,三人混得像亲兄弟一样。王强富和诸葛南淼还算半个老乡,王强富的母亲原来是葫芦洲县鸭子湖公社金星大队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三年困难时期,嫁到麦城去的。王强富的母亲只有一个亲哥哥,也就是说他只有一个亲舅舅,舅舅膝下无儿无女。六十年代末,王强富经常去鸭子湖公社金星大队他舅舅家玩,舅舅和舅妈待他亲如己出。
王强富多年走南闯北,经营摩托车生意,李定胜帮他管理摩托车售后维修服务业务。王强富赚到上百万资产的同时,李定胜也有了十多万的积蓄。新世纪证券公司麦城营业部刚开业,他们就将经营摩托车生意赚到的第一桶金,全部投进了股市。股市大跌之时,他们都是股票满仓未出,套牢比谁都深,却没有钱补仓解套。
那个周一的上午,王强富对诸葛南淼说:“淼哥,你不是在银行管信贷吗?”
“管信贷怎么了?”
“要得发不离八,你帮我在银行贷款一百八十万行不?”
“股票补仓解套?”
“补屁的仓,解球的套。”
“贷款是去……?”
“唉!淼哥说正经的,我如果长期困在股市里,恐怕全家人的生活就没保障了,我必须把摩托车经销业务扩大,计划去穗城进一批五羊本田摩托车回来。否则,我老婆要跟我离婚啦!”
“这倒是正经事,你贷款拿什么抵押?”
“听说现在凭关系,没资产抵押还是可以贷款的。”
“在我工作的银行贷款肯定不行,担心人家说我闲话。你先去农村信用社,找我那个管贷款的朋友老黄说说看。”
当天下午股市收盘后,王强富打着诸葛南淼亲戚的旗号,去信用社找老黄申请贷款,要求给他全额的现金。老黄说,贷款可以,但必须有诸葛南淼担保。诸葛南淼重义气,帮人总是帮到底,他去信用社,在王强富贷款的担保书上签了名。
第二天上午,诸葛南淼和李定胜,陪同王强富背着满满一编织袋现金,返回王强富摩托车经销部的路上,诸葛南淼无意中说:“唉!我们的钱,都是因为有时间整天待在股市里买了跌,跌了卖,再买再跌,再卖……这样不停地倒腾完了。我现在是没有钱,也不敢再贷款。你看那深科技才三块六毛钱一股,我如果有了你这一百八十万的贷款,买五十万股深科技做一次长线,再去蹲七八年牢房,一时半载出不来,也就没有时间在股市里瞎倒腾了。也许从牢房里出来的那一天,股票早已涨了好几倍。”
当诸葛南淼走进大户室,李定胜向他报告王强富孤注一掷全买股票的举动时,他吓出一身冷汗。目瞪口呆,说:“王强富,你胡来,如果股票再套牢亏损怎么办?你这一笔贷款是我担保从信用社借出来的,假如你无力偿还了,我是要负连带责任的,你想害死我呀!”
“嘿嘿!”王强富干笑了两声说:“人生难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淼哥你放心吧!如果我这次炒股亏损了,我把摩托车经销部全抵给信用社还债算球,八竿子也打不着你的。”
王强富买入深科技和亿安科技的第二天,证券公司营业部新来的一个红马甲美眉,例行公事来到他们的大户室,拜访又追加一百八十万资金入股市的大款王强富。谈话间,王强富的眼睛不停地向红马甲美眉放电。当李定胜察觉王哥对红马甲美眉有那么一点意思时,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威力,把王哥描绘成了一个千万级身价的“大款”。红马甲美眉从那天开始,无事有事来找王强富套近乎。王强富自作多情,不失时机地发起了一些情感攻势,没想到红马甲美眉已是名花有主,她接近“王大款”的目的,就是想“王大款”不断向股市里投钱。
就在下一个股市交易周的最后一天,星期五下午两点,离当天的股市收盘还有一小时,诸葛南淼提前回单位开会去了。一个愣头青小伙子闯进大户室,不问青红皂白地给王强富迎面一拳。王强富遭受突然袭击,还没回过神来,李定胜眼疾手快,已冲上去扣住了愣头青的脖子。清醒过来的王强富,迎上去给那个愣头青一阵猛打。幸好四名保安人员及时赶到,拉开了对打双方,才避免了愣头青被重伤。李定胜和王强富聪明一生,糊涂一时,对那愣头青不依不饶,李定胜又冲上去抢夺愣头青的提包,王强富紧随用一把水果刀顶在愣头青的脖子上。当时,愣头青乖乖地服输,让他们拿走了提包里三万多现金。因此,给王强富和李定胜种下祸根。
下午四点多钟,愣头青以钱财被抢劫为由,去麦城市公安局报了案。当天晚上,李定胜和王强富一帮兄弟,正在子龙阁酒楼大吃大喝,公安刑警突然赶到,带走了王强富和李定胜。
翌日上午,诸葛南淼联系王强富的老婆胡桂香和李定胜的父亲,带上六万元的现金,去愣头青家里赔礼道歉,以求得受害者原谅,努力让王强富和李定胜多承担民事经济赔偿责任,免除刑事责任。同时,又多方联系公检法部门的朋友通融。
最终,王强富被判刑八年,李定胜被判刑七年。王强富坐牢后,他的老婆胡桂香为了逃避债务,很快和他离了婚。信用社老黄催还那笔一百八十万的贷款找不到债务当事人,只有找担保人诸葛南淼。诸葛南淼去找胡桂香,胡桂香不仅不认账,反而责备是因为诸葛南淼帮助王强富贷款炒股,在股市惹祸连累了他们全家。诸葛南淼虽然觉得胡桂香这泼妇有点耍赖,但也觉得对王强富有愧,如果不给他担保贷款、不说买深科技股票再去坐牢这种不吉利的话,也许王强富不会犯咒,以致发生打人又劫财被判刑的倒霉事。因此,诸葛南淼只有硬着头皮去找老黄说情,请老黄高抬贵手,暂时不要通过法律程序查封王强富股市账户上那笔贷款。否则,王强富出来后再无翻身之日。老黄对诸葛南淼说:“我给你一个面子,暂时不走法律程序,但必须支付一个月的利息,让我对信用社上上下下有一个交代。”诸葛南淼被迫,从自己的股市账户上抽出一万八千,代王强富支付了一个月的利息。
但是后来,老黄还是通过法律手段去查封了王强富的股票账户,结果是一无所获。因为王强富玩了狡兔三窟的伎俩,当初他在证券公司开立股票账户时,用的是他父亲的身份证。往事令诸葛南淼不堪回首,也多少存有几分余悸。
“定胜啊!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能力关照任何人。你也不要耍什么小聪明来套我。我们都要高唱《国际歌》,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救世主,也没有可靠的神仙和皇帝,只有自己救自己。自己在哪里摔倒的,自己就从那里爬起来。所以,刚才在桑拿房的事,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做,但你对谁也不要讲,尤其不能传到你冬玲嫂子耳朵里去。”
“晓得,晓得的,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李定胜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又惊讶地说:“啥?你没做?我已给了她小费,岂不是便宜了那妞。”
“啥便宜谁了?多少小费?我还给你。我劝你赶快离开这里,你年纪也不小了,只能吃补药,再不能吃泻药啦!”诸葛南淼语重心长地说。
“淼哥,你知道这酒店是谁开的吗?”李定胜神秘地说。
“谁开的?”
“这酒店是……打住,打住,我还是不要违反制度。反正你已是这家酒店的总经办主任了,把这个惊喜留在后头。”李定胜欲言又止。
“谁告诉你说我是这家酒店的总经办主任了?”
“管他谁开的酒店,我不会在这里当那个鸟的总经办主任。劝你也尽早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这时,两名巡逻的保安走过来,突然在李定胜面前“噼啪”一声立正,举起右手敬礼,打起精神说:“李部长好!”
“好!你们去忙吧。”李定胜很有成就感地应道。
“定胜,你陪我去钱街大道走一走吧!”
“好嘞!”
诸葛南淼在李定胜的陪同下,一路绿灯通过宝岛大酒店三个岗亭。每过一个岗亭,那些保安人员都会毕恭毕敬地立正敬礼。异口同声地说:“李部长好!李部长请慢走!”
李定胜右手摇摆两下,仿佛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回应士兵的招呼。可见,李定胜在这家酒店的威信不低。
诸葛南淼来到钱街大道,一辆东风悦达出租车滑过来,他机灵地拉开车门,钻进后座。
“师傅!去穗城。”
李定胜眨眼之间,见诸葛南淼已坐上开走的出租车,疑惑不解之时,更后悔没有对淼哥讲明这家酒店的主人。
李定胜紧追出租车的屁股大声疾呼:“淼哥!你还没留给我电话号码哩!你知道这酒店是谁开的吗?”诸葛南淼乘坐的出租车紧闭车门已驶出三十米开外,哪里听得清李定胜呼叫什么。
李定胜站在荔莞市钱街大道上,望着绝尘远去的出租车,跺脚长叹一声:“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