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企盼获职遥无期被迫造假改简历
一
企盼是什么感觉？什么是企盼？教科书上说，企盼是踮起脚后跟盼望。盼望什么呢？有的人目标明确，盼望高官厚禄，锦食玉衣，本是蜂蜜般的日子，他嫌不够甜，还想加糖精。诸葛南淼是盲目地寻找着一份适合自己安身立命的普通工作，他不仅是踮起脚后跟，还是拉长脖子和分开两只眼睛在寻找。昨晚，他参加象棋车轮战回到老五诸葛中垚家里，愁工作，彻夜难眠，难眠彻夜，辗转反侧在**翻烧饼，刚进入睡眠状态。
手机响起“又是九月九……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的音乐铃声。他闭着眼睛，摸到了枕头边的手机电话，打开手机翻盖，懒洋洋地问道：“喂！是哪位呀？”
“系（是）诸葛南淼先生吗？早晨（早上好）！我是昨晚给名片您的老谭。”对方一口南粤普通话夹带白话。
“哦，原来是谭先生，您好您好！请问找我有事吗？”诸葛南淼想起了那张卒子脸。
“也没有系（什）么大系（事），有几个棋友想约你捉开（走棋），木鸡（不知）诸葛先生肯不肯赏（想）光？”
“哦！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忙，再约吧！”
“OK！那就不打扰诸葛先生了，我能把您电话告诉他们吗？”
“嗯……也行吧！”诸葛南淼吞吞吐吐，还是答应了对方。
诸葛南淼放下电话，“唉！”地叹了一口气。他以为是前几天投出去的应聘简历有了回音，否则，他是不会接听这个电话的。但他的电话又不能不全天候开机，他担心招聘单位随时打来电话呀！
刚刚有一点点睡意，又被这个无聊的电话搅得一干二净。
“玩物丧志”，是小时候经常听爷爷诸葛戒棋教训他们五兄弟的四个字。现在看来是千真万确的。再这样下去，“志”不是问题了，吃饭饱肚子倒是一个问题了。虽然老五暂时能接济他，但那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现在去下棋毕竟不是生存之道，如果他还年轻，也许可以加入各省市的象棋协会，有朝一日参加全国象棋比赛拿到好的名次，成为职业棋手，下半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即便他现在起步进入职业棋坛打拼，恐怕也是寺庙还没建成，和尚早已老矣啊！显然，这是事后诸葛亮抑或马后炮之说。爷爷诸葛戒棋和父亲诸葛宏宇，哪里知道中国象棋会有今天的盛世呢？否则，他们也不会严守祖训，百般阻止诸葛南淼兄弟几个学象棋。况且那时的经济条件差，是不允许他们学这门“玩物丧志”游戏的。
他自从跟妻子冬玲协议离婚净身出门，仅靠银行改制时，发给的6万买断工龄的补偿费过日子。那笔费用中的5万，是必须留给女儿诸葛玲聪上学读书的。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就会断绝生活开支的来源。刚上大学的女儿诸葛玲聪是指望不上的，他根本不想指望。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兄弟们七拼八凑接济他，都被他拒绝了。
他这次来穗城找工作出发之前，七十多岁的老父诸葛宏宇，塞给他五千皱巴巴的人民币。在老父眼里，那是一笔川资；在儿子眼里就不是钱了，那是一记耳光、一根鞭子、一块压在心口的沉重石头……他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来到穗城的第二天，他每天早出晚归。早上带着10多份打印好的求职简历出去，分别到南方人才市场投放，去邮局投寄。晚上带着《穗城日报》《南粤日报》《前程似锦》三份报纸归来，看完中央电视台、南粤电视台、穗城电视台新闻节目之后，接着两眼钻进三份报纸的招聘广告专栏，仔细寻找招聘办公室主任、行政人事经理、行政人事总监、行政总裁……各种招聘信息。如饥似渴地抄录招聘单位的名称、地址、邮编、招聘职位、联系人、联系电话。尔后，又逐一对应写在牛皮纸信封上，再将打印好的简历装进信封，用胶水封口，在信封右上角贴上邮票。第二天上午，再去投放或投寄。
那些简历，是他拿出过去先后在葫芦洲市政府办公室、麦城市商业合作银行工作期间练就的看家本领编写的。简历的标题是：这里有奋斗者坚实的足迹，这里有胜利者扬起的风帆。标题虽然有几分煽情，但还是没有吸引到招聘单位人事部门工作人员的眼球。一份份简历放在人才市场，一份份简历投入邮局，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他反复分析那些招聘单位干人事工作的年轻人，是不是看到他年龄偏大，担心他和年轻人在一起工作有代沟，以后难以沟通工作，因此才将他拒之门外呢？
他匆匆忙忙起床，洗漱完毕，打开电脑，重新修改简历。他刚打开电脑，“又是九月九……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想，这次应该是好消息。
“喂！哪位？”
“雷猴（你好）！系（是）诸葛先生吗？”白话夹杂带着南粤普通话。
“您好！我是诸葛南淼，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冇系（没事）啦。约你捉开（走棋）。”对方变成了全白话。
“不好意系（思），我很忙，改天捉开吧！”诸葛南淼学说一句白话，“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翻盖收了线。
他专心进入改简历状态，在简历年龄一栏上，他犹豫不决良久。看到自己49岁的年龄，感慨颇多，想起家乡一句“牛老不耕田，人老不值钱”的俗话。开始后悔来穗城之前，没有动用公安部门那几个棋友的关系，更换一下身份证上的年龄。因此，自己动手改年龄缺乏底气，觉得面红耳赤。年龄改小，苍老的面容如何改？去做整容手术吧！既无钱也无时，那是不现实的。如果把年龄改成30岁以下，又担心招聘单位嫌弃他资历不足。最后，他将49岁的年龄改成了40岁。这个年龄段的人，在中央和省级干部中属于小朋友级的，在基层也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年龄。
也许是他过去在政府部门和银行机构工作时，大小也算一个领导，或者说因为过去都是人家来求他办事，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令他一时难以忘怀的缘故吧。现在为了找一份工作修改年龄的造假行为，实在让他羞愧难当。
他十分清楚，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三次造假。
二
诸葛南淼第一次造假是在粪桶中掺水。那时，学制已缩短，教育在革命。全国掀起了教育学大寨的热潮，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一去不复返了。他和老四诸葛北焱、老五诸葛中垚，同时在鸭子湖西南边的冯口中学上高中。诸葛南淼和老四上高中二年级，老五上高中一年级。他在高二（1）班，老四在高二（2）班，老五在高一（1）班。
学校为贯彻落实教育学大寨的指示精神，在鸭子湖西北角的杨家桥大队附近，围垦开荒二百多亩湖滩湿地种植水稻，建起了教育学大寨校办农场。高中年级的学生，每周只上两天文化课，有四天时间必须去校办农场劳动。
诸葛南淼出生时，家乡发大水，粮食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愁下餐，母亲没奶水，他是喝米汤，吃糊糊长到两周岁的。他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体发育迟缓，三天两头生病，上小学晚了两年，和老四诸葛北焱同时进学校读一年级，十六岁的时候，个头仍是又矮又瘦。本是农村的孩子，渴望在学校多学习些文化知识，学校却安排三分之二的时间，强迫农村的学生从事繁重的农活，这又何必上学呢？他感怒却不敢言。
那是四月，撒下的谷种已发芽，渐渐抽条成秧苗。学校校长、副校长、班主任亲自带队，第三次组织高二（1）班的同学挑大粪，去校办农场催长秧苗。按惯例，男生每人挑一担，女生两人挑一担，每一担大粪至少有九十斤的重量。挑粪的学生队伍在学校公厕里装满大粪担子，把随身带的午饭包裹拴在臭气熏天的扁担一头，浩浩****地往十六里路开外的杨家桥校办农场进发。
那时，农村的孩子们，几乎是不吃早餐去上学的。诸葛南淼家里连干农活的大人们也即将断中餐了，孩子们是不可能有早餐吃的。前一天晚上，他因为感冒发烧耗费了一部分体能，挑着一担大粪摇摇晃晃地往校办农场奔去。他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不久就落在队伍后面，距离越拉越大。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他感觉像站在渔划子船上左右摇晃，又好像布满泥巴的路成了跷跷板……他心慌气短，眼前发黑，脚步不听使唤了。这时，牛高马大的劳动委员司马良华等候在马路边。
“三骡子，挑不动了，为什么不把‘双黄酱’倒掉一部分？”
“你敢倒掉？”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劳动委员，再说我身体好，你情况特殊，体弱又生病了。”
“能做吗？”
“有啥不能的？快到校办农场时，你在路边掺一些水进去就是了。”
“不，我不敢。”
“你就这点胆量？如果有人说三道四，我给你当证人，做解释。”司马良华拍着胸脯说，挑着大粪迅速向队伍追去。
诸葛南淼心生侥幸，左瞧右看，前望后观，不见人盯梢，悄悄将一担大粪倒掉半桶在马路边的麦地里。
离校办农场大约还有半里路，诸葛南淼用路边沟渠的水填满了粪桶。当他到达校办农场田头时，同学们在劳动委员司马良华的指挥下，已站成一排，似乎在迎接一个掉队的伤兵员归来。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汪京卫、副校长兼物理老师王大旗、校长兼政治老师向太阳，他们用不同的眼神紧盯诸葛南淼，空气渐渐紧张起来。
上穿中山装，左边口袋里插两支钢笔的向校长，慢慢走近诸葛南淼的粪桶，用一根棍子在粪桶里搅了三圈，又“咚咚咚”敲了三下粪桶，习惯地嗯嗯清了清嗓门，说：“哟嗬，南淼同学的担子还是挺满的嘛！”
诸葛南淼有点受宠若惊，立正道：“报告向校长，我做的还不够，不能吃老本，要再立新功。”
副校长兼物理老师王大旗说：“南淼同学的物理成绩不够好，他不知道大粪的比重小于水。不过，他能不远十里挑来一担水，说明还是吃苦耐劳的。”
班主任汪京卫老师大吼一声：“诸葛南淼，你装腔作势，你还不老实，你看，你看你挑的一担什么东西呀？秧苗田里又不需要抗旱，你挑一担水来干吗？”
诸葛南淼霎时紧张起来，知道粪桶掺水的事露馅了，他把目光投向劳动委员司马良华，希望他履行诺言站出来当证人，做解释工作。司马良华嘴角向上挑了挑，露出一丝奸笑。
“诸葛南淼，你当着同学们的面说清楚，你今天挑来的什么东西？”班主任汪老师催促道。
“什么东西？大粪呗！”诸葛南淼强作镇定答道。
“大粪？你不是很有想象力吗？你看这清澈见底，哪像双黄酱呢？如果是，午饭的时候，我要你亲口尝一尝。”汪老师从校长的手中接过搅屎棍敲着粪桶说，有几滴粪水溅在诸葛南淼的裤子上。
“完啦！彻底完了。”诸葛南淼知道同学中出了叛徒。不然，这个“汪精卫”怎么会知道双黄酱的故事呢？
还是在上一次挑大粪来校办农场的途中，同学们停下来休息，你一言，我一语，对学校领导和班主任，隔三岔五逼迫学生挑大粪学大寨议论纷纷。诸葛南淼没说一句牢骚话，倒是给同学们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三个曾经在城里学校就读过的公子哥，分别姓汪、姓王、姓向。他们虽然饱读诗书，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里为了增长他们的见识，给每人发二十两银子的盘缠外出游学。他们走到乡下，遇见一个老农挑着一担大粪吱呀吱呀地走着，样子甚是好看。不过，一股臭气扑鼻而来。
三位公子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鼻子，不停地吐口水，说：“呸！呸！呸！远闻小便响，健康六腑肠。”
老农回应道：“哼！哼！哼！近看大粪脏，珍惜五谷粮。”
三位公子惊喜，团团围住老农道：“绝对！绝对！好学问！好学问！请先生不吝赐教。”
老农再咏：“腿儿弹弹，扁担颤颤，肩挑双黄，有啥好看？”
三位公子惊呼：“厉害！厉害！今天遇到名师啦！请受弟子一拜！”三位公子说着，拱手作揖，就地给老农下跪了。
老农心想，我今天遇到鬼啦！被你们这几个白脸书生瞎折腾，定会耽误农活，抱怨道：“扁担两头尖，桶儿两底圆，我若不挑粪，全家咋过年？”
这时，汪公子提议说：“二位兄台，难得遇见先生这样的高人，我们各出十两银子束修费，请先生停下农活赐教如何？”
“好耶！”王公子和向公子积极响应，三位公子又主动报了自家姓氏和出生府第。他们请求老农解答的共同疑问是“双黄”谓何物。老农收下了他们的银两，把一担大粪倒在路旁的农田里，说：“三位公子请看，大粪本是黄尿和黄屎混合而成，这岂不是双黄是啥？如果没有双黄的浇灌，哪有农田的菜花黄、麦子黄、稻子黄、粟子黄……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城里养了一批‘二黄’（不清不白的傻人）。”
三位公子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老农用扁担支开三位公子说：“让开，好狗不当道，我要去挑大粪了。”
三位公子觉得这样花费三十两银子学到的知识不值，问：“先生就这样走了？”
老农说：“我不这样走了，难道你们帮我去挑大粪吗？不过，我不想白拿你们的银子，我会送给你们两句藏姓诗作为回报的。”
诸葛南淼讲到这里，故意卖关子说：“大家知道那两句诗是什么吗？”
同学们苦思冥想，东拼西凑好一会，最终没有满意的答案。劳动委员司马良华已是迫不及待：“三骡子快说出来吧！说完了我们还要赶路挑大粪呢。”
“老农作的藏姓诗就是：三位公子汪王向，吃饭必配双黄酱。”诸葛南淼说。
“哈哈，妙！妙极了！我们班的任课老师和学校领导都是吃屎的哟！”同学们拍手欢呼，挑起大粪就走……
一场田头批判会，就是这样引起的。批判诸葛南淼抵制教育学大寨；批判他编故事辱骂汪老师、王老师、向校长；指责他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指责他脱离劳动人民本色，弄虚作假，拈轻怕重；处罚他公开做完检讨之后，将功补过，重新返回学校挑一担大粪到校办农场。
中午，诸葛南淼将带去农场的午饭吃过之后，一人返回学校，咬紧牙关，噙着泪水，挑着一担百余斤重的大粪向校办农场艰难迈步。中午吃过的粗茶淡饭早已消化成排泄物，且没有一点粪桶里双黄酱气味。肠子的蠕动和胃囊分泌的酸水，刺激他的鼻子尽力搜寻大粪的香味。他甚至恍恍惚惚看到眼前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白面条，面盆旁边还放着一碗大粪状的双黄酱。此时此刻，他闻到肩上挑的大粪没有一点臭气，且是香喷喷的。又让他感觉白米饭里拌上双黄酱是全世界顶级的美食……他不停地吞咽口水，当口水越来越少，明显感觉咽喉塞有一块木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原来病重高烧三十九度。
诸葛南淼连续缺课三天，他回到学校的当天，在教务处墙壁上的大字报栏里，看到了一张盖有学校公章、签有向校长大名的公告，学校已决定给他严重警告处分。
三
诸葛南淼第二次造假，是给肖弈轩老师伪造证明材料。那是他被学校给予严重警告处分一个月之后。诸葛南淼自从背上严重警告处分，思想包袱沉重，感觉学生时代的前景是一片黑暗。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了上学的“游击战”。凡是学校安排去杨家桥校办农场学大寨，他早晨从家里带上午饭出发，却途中躲在鸭子湖边，跟那些放牛的人玩象棋。家里人以为他上学去了，老师在学校见不到他，却以为他生病在家里休息。
后来，老四诸葛北焱、老五诸葛中垚受他的影响，也厌倦了校办农场学大寨的劳动课，加入了以诸葛南淼为首的“逃学联盟”。三个臭味相投的家伙在一起玩象棋更上瘾，每逢校办农场学大寨劳动课，他们都带着午饭和象棋，在鸭子湖边混日子一天。
一天，是高中年级的全体师生去校办农场举行学大寨劳动课。各班清点人数之后，发现不见诸葛南淼兄弟仨。于是，校长向太阳亲自前往诸葛家走访。诸葛黄氏告诉向校长，三个孙子每天都是一大早带上午饭就去学校了，从来没逃过学。向校长一听，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返回校办农场途经鸭子湖时，将正在湖边玩象棋的诸葛三兄弟逮个正着。
三天之后，学校发出了开除诸葛南淼兄弟仨的学籍处分公告。
正在鸭子湖五七干校的省教委干部肖弈轩老师，得知诸葛南淼三兄弟被开除学籍的消息，感到十分可惜，主动去找冯口中学的校长他的老同学向太阳说情。
诸葛南淼编故事辱骂校长和老师虽情有可原，但抗拒教育学大寨的错误严重，罚不可赦，必须杀一儆百。拂逆校规校纪的处分公告一旦贴出来，是不可能收回去的。因此，诸葛南淼兄弟仨被开除学籍的命运最终未能改变。
就是那段时期，肖弈轩老师充分利用每天在鸭子湖放牛的时间，帮助诸葛南淼兄弟仨补习高中的文化课。同时，肖老师又指导他们许多破解《韬略元机》残棋谱的技巧。当时，肖老师也正在为制约他恢复工作回到江城的两件事发愁。
诸葛南淼知道了肖老师的苦衷，为报答肖老师的培育之恩，他未经肖老师同意，自作主张，以鸭子湖公社的名义草拟了一份政审证明材料。
尔后，诸葛南淼通过本生产队的女青年（朱科举的情人）柳叶，盖上了公社的大红公章。同时，也取回了肖老师那份检讨书。
当诸葛南淼将一份盖有公社大红印章的合格政审证明材料，和两年前肖老师亲笔写的那份检讨书，一并交到肖老师的手中时，肖老师十分惊讶和感动。那一年春节前，肖老师接到组织上恢复工作的通知，顺利地回到了江城省教委。
四
诸葛南淼为第一次在大粪中掺水造假的错误伤过心，流过泪。但对第二次造假，帮助肖弈轩老师伪造政审证明材料没有一点羞愧，他反而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
此刻，他第三次造假，编写假简历，虽是羞愧难当，但不得不做啊！为了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他决定豁出去了。
他思忖着，只要有机会面试，就有机会见到老板，就有机会当面解释清楚，就有机会展示自己舞文弄墨二十多年的才华，他对自己的能力是十分自信的。
改了年龄的简历发出去已经三天了，仍然没有消息反馈。那些白纸黑字的简历，又变成了入海的泥牛，杳无音信。
他琢磨着，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学历太低？现在企业招聘中高层管理人员，对国内本科学历的应聘者已经不感兴趣，正热衷于招聘“海归”“海待”人士和硕士研究生。
“改学历”三个字在他脑子里突然闪烁，行得通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届时拿不出真凭实据，就会丢人现眼。如果丑事传回家乡，他将如何面对亲戚朋友呢？
其实，诸葛南淼本科毕业二十多年来，虽然没有再进大学读全日制的研究生课程，但是他从来没有间断过学习。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自然的，社会的，儒家的，道家的，释家的，棋类的，文学的，金融的，哲学，佛学，美学，医学，心理学，时间心理学，情感心理学，形式逻辑学……各种知识无不涉猎。就拿他研读古今四十多本中国象棋书籍来说，也足够大学象棋专业研究生的课程了。还有，他在上大学之前，受惠于前任公社主任司马良荣关于“大力培养生产大队赤脚医生人才”的指示精神，他有幸作为生产大队的赤脚医生，送往县卫生学校培训了半年。他像一块干海绵，又对医学上细分的解剖学、药物学、药理学、中医学、妇产科学等专业知识的营养，如饥似渴地吸吮了一番。
一天深夜，他上QQ找网友聊天，一位医学院的美女加了他。美女问他从事什么工作？他在QQ上撒谎，说是长江省江城市一家三甲医院的内科主任。美女不信，考问他心脏的构造，他将心脏的左心室、二尖瓣、左心房、右心室、三尖瓣，右心房，大循环、小循环、肺循环、体循环，说得一清二楚。美女还是不信，又考问他，有一个患脑膜炎的病人，需要注射什么药物？如果肌肉注射，要经过哪些途径到达脑部发挥作用？他仍然对答如流，毫无差错……
美女信了，发来一个佩服的表情。其实，美女还无法判断他的回答是对还是错，因为美女刚上医学院不久，偶尔翻阅《药物学》略知磺胺类药物的作用一二，她对《药理学》《解剖学》还了解不深。美女想进一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以便毕业之前到他麾下实习，也许将来毕业时能够顺利进入那家省城三甲医院工作。接着，美女又问及诸葛南淼关于妇产科方面的知识，诸葛南淼觉得在网上跟一个没结过婚的女大学生，谈论**的构造、子宫膜脱落、排卵周期、**和卵子结合等等妇产科方面的知识，怪不好意思的，似乎有些流氓。他就此打住了，借故下了线。这些对诸葛南淼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早在七年前，他和长江省银行管理干部学院的几位学者朋友，合作编著了《现代企业管理学》《企业经营战略》，得到了著名企业经营战略研究专家、金融专家钱道昌教授的好评。他就是凭那两本书破格晋升为高级经济师的。他在来穗城打工之前，又完成了《中国象棋发展简史》专著的手稿。由此，诸葛南淼认为自己是具备研究生实力的，甚至比那些在大学里混日子的研究生还要货真价实，只是没有研究生的学历和教育部备案的文凭而已。
尽管现在的文凭或学历正在贬值，社会上出现了“有文凭不等于有水平，有学历不等于有能力，有文凭和学历不等于有文化”的说法，说归说，做归做，看归看，但是你有能力也好，有文化也罢，作为用人单位，在不了解你之前，不会仅仅看你关于工作能力描述的文字，或听你三寸不烂之舌表达出来的业绩，且是要看有形态的学历证书的。当下，文凭就是找工作和升官的一张通行证，或者说是一块敲门砖。
又过了几天。他来到南方人才市场招聘现场投简历，因为前一天晚上和老五诸葛中垚吃了麻辣火锅，引起老毛病结肠炎复发，内急跑步钻进公厕蹲下，爽快之时，厕所门背面的两句打油诗映入眼帘：“一河溪水四季流，两岸嫩草青悠悠；不见牛羊来吃草，惟有和尚常洗头。”
在这首隐晦诗文的左右两侧，有七组十一位数的阿拉伯数字手机号码。每一组阿拉伯数字手机号码后缀四个汉字打广告。
其实，诸葛南淼早就看到了那些满街的“牛皮癣”广告，只是平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儿。没想到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在这关键时刻看到类似的广告，竟然让人如此用心留意。难怪许多人喜欢蹲厕所拿着一张报纸或者一本书刊浏览哩。的确，人在蹲厕所时，注意力尤其集中。看来这个做厕所广告的人，不是认真做过一番市场调研的行家，就是在心理学和生理学研究方面有很高造诣的学者。
想一想国际大都市的厕所文化，品一品经济发达地区的厕所广告，诸葛南淼偷笑的时候，又不得不佩服如此别出心裁的创意。他感受到穗城这一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人们，其商业意识的确比大后方的内地人强得多。来到这里的人，思路就不一般，将厕所文化、人的生理习惯和商业广告有机结合起来，既不需要投入真金白银的广告费，又能准确找到受众客户。内地人为啥总是死脑筋一根呢？不！要接受新生事物，要不断适应市场环境。面对广告诉求点，诸葛南淼对前六个毫无兴趣，且是望而生畏。他倒是对第七个诉求“制作证件”的信息有所心动。
他还在蹲厕所的时候，就急忙拨通了第五组手机电话号码。不到十分钟，一位浓妆艳抹的黄红头发相间的靓女，准时如约来到了南方人才市场右侧的小巷道。
“大姐贵姓？”
“我很老吗？”黄红头发靓女十分不悦，白眼珠翻了三转，反问道。
诸葛南淼意识到犯了大忌，马上改口：“请问靓妹贵姓？”
“姓啥叫啥重要吗？谈正事吧！”黄红头发靓妹果断地说。
诸葛南淼再一次遭拒问，很不爽，心里想：“狗坐囚笼——不识抬举。你不想要尊称，我就管你叫红毛女。”于是他单刀直入跟红毛女进行了讨价还价。
“制作一个文凭多少钱？”
“大专、本科不一样，硕士、博士有差别。你需要什么样的文凭？”
“你能做什么样的文凭？”
“没有我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我需要十年前的，长江省江城大学汉语言文学研究生文凭，文学硕士。多少钱？”
“三百！你有老照片吗？”
“照片有。价格能优惠一百吗？我要求后天验货。验货当天付款。”
“后天验货付款没问题。价格不能低于二百五。”
“呵呵，二百五？这价格不好听……”
“咋了？我就喜欢二百五！”
“你愿意二百五，我拿你也没办法，后天我就在这里验货吧！”
“不！下次见面的地点，等我电话通知，你先交五十定金才算成交。”
诸葛南淼无奈，只有照办。红毛女从诸葛南淼的手中接过定金和老照片，不回头，急忙离开了南方人才市场。
糟糕！诸葛南淼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里说：“真是笨！”恨自己忘记把母校十年前老校长的姓名告诉红毛女了。否则，文凭做错了要重新做，又要耽误几天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时间不等人啊！
他马上打电话过去，红毛女已关机。
五
第三天下午，诸葛南淼待在老五诸葛中垚家里，正聚精会神地研究“华南虎”许金山的棋谱，红毛女打来电话，通知他去石牌西路，电脑城旁边的总统大酒店门口，跟人接头取文凭。红毛女说交文凭的不是她，是另一个黄头发的靓仔。
“他信任我吗？”
“放心吧，你们见面时，他会用暗语甄别你的。”
“什么暗语？”
“如果他说：我轻轻的来，作别西天的云彩。你就回答：我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
“哈！这不是徐志摩的康桥吗？有意思！”
“管它康桥病桥的，你记住这暗语得了。”
诸葛南淼还想跟红毛女插科打诨几句，对方却挂了电话。他兴高采烈地去到约定的地点。送文凭的人果然是一个黄毛男，他的两耳还戴着亮闪闪的金环子哩。一问一答对上暗语后，黄毛男说，不好意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行规。他如数付款，接过文凭一看，学历、学位、校长姓名一字不差，连那纸张、钢印、学历证书编号，看不出一点破绽。
“这文凭在网上能查出来吗？”诸葛南淼不放心地问。
“放心吧大叔！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凭没有进网，网上是查不出来的。用人单位也不会去查。”黄毛男答。
诸葛南淼拿到以假乱真的文凭，高兴之余，就近找到一家打字复印店，将文凭复印了100份。又将U盘插入电脑，重新将简历上的大学本科学历改成了硕士研究生。在通联栏里增加了老五诸葛中垚的手机号码，他实施的是通联双保险，以免自己的手机电能耗尽错过了接听招聘单位电话的时机。又在自我评价栏里添油加醋，如是广告一番：
一个四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的身体、二十岁的思想。智商情商皆高。离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无牵无挂之人。
有八年政府行政工作和八年银行金融管理工作历练。熟悉政府工作和银行运作流程，深谙行政管理、经济管理、金融管理政策精髓；逻辑思维缜密、计划严谨可行、公文撰写娴熟；具有很强的综合能力、随机应变的组织协调能力、洞明世事和练达人情的准确判断能力。
在过往十六年的工作实践中。不断加强多学科理论修为，理论研究成果有《现代企业管理学》《企业经营战略》（1995年X月X日中国经济出版社，书号：……）。厚积了管理企业的多学科知识；沉着冷静的性格修养与务实创新的工作作风，适应愈来愈成熟的市场经济环境。
在南粤省、穗城市党政各部门有广泛的人脉关系和丰富的社会资源，悟透了“依政借银兴企”的真谛。
个人爱好及特长：热爱中国象棋，曾获得长江省夷陵市业余象棋大奖赛冠军（一级棋士）；于本月初在金羊杯全国职业象棋冠军邀请赛闭幕式车轮战中，巧胜当届冠军新秀、新棋王曹心归大师；热爱文学，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先后在全国、省、市报刊或出版社发表（出版）小说和散文作品十多部，发表通讯报道文章数百篇。
生活习惯：不吸烟，但酒量尚可，曾在葫芦洲市葫芦仙高度白酒畅饮比赛中，以一点一二斤的饮量获得个人第三名……
诸葛南淼仅没有把过去创作的一些无病呻吟、退稿多次的诗歌和小说电子版全部粘贴上去了。
从上述简历看，他完全是一个具有担任世界500强企业高管实力的人物，似乎比当年著名的职业经理人唐骏还牛。他就不信这样的简历发出去，宛如棉花团打在墙壁上没有一点反应。因为编造这份简历，他的确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甚至是绞尽脑汁。
从第一段看，诉求点是：年龄适中，身体健壮，思想前卫，智商和情商兼备，不会因家庭拖累影响工作。
从第二段看，诉求点是：工作阅历深厚，工作经验丰富，工作能力超强，组织、协调、应变、综合素质极高。
从第三段看，诉求点是：理论基础扎实，学识功底过硬。
从第四、五、六段看，诉求点是：人脉关系多，社会资源广，兴趣爱好浓，公关能力强。但其中“酒量尚可”喝酒比赛曾获得第三名，纯属大忽悠。
其实，他的酒量是一杯不醉，二杯飘摇，三杯必倒。他当年参加的葫芦洲市葫芦仙高粱酒畅饮比赛，是主办方地地道道的商业促销活动。因为他的棋艺水平高，陪同几位爱好象棋的品酒专家玩得开心尽兴，主办方的总策划人——他的胞弟诸葛中垚照顾他的面子，顺便给他颁发了一个第三名的证书。
当天，他有一股舍命陪君子的气度，陪下棋哪有不陪喝酒的道理？鼓足勇气喝了大约七八两葫芦仙高粱酒，醉成一堆烂泥，被紧急送往葫芦洲市人民医院门诊部，既是洗胃又是打点滴，才捡回来一条命。以致后来，他无论是在政府办公室工作参加应酬，还是在银行工作分管接待，见到酒就害怕，逢酒席必躲避。
他刚参加工作那几年，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郑蜀君，对他的酒量颇有微词。郑副主任曾经调侃说：“小诸啊！酒平有时比文凭和水平还重要哩。连几杯猫尿都无可奈何，还想在官场上混？”
的确，诸葛南淼后来在官场上混的时间不长。他在简历上写自己过往喝酒获奖的特长，是在玩文字游戏，假如哪一天招聘单位要测试他的酒平，即便喝醉了，他是可以诡辩的。虽然简历上写有喝酒比赛获奖的成绩，但并没有写喝酒不醉的承诺。假如招聘单位不测试他的酒平，那就是他的幸运。
简历修改完毕，立马打印了100份。复印文凭和打印简历花了150元，加上买假文凭250元，总共支出400元。他感到无比心疼，不知这种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的日子何时才会结束。
诸葛南淼在回老五诸葛中垚家的途中，路过白云广场，看到一个摆放气枪打气球的娱乐游戏。几杆准星被破坏的气枪，分别搁置在几副木制的三角架上，对面3米多远的一块布上，挂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气球。有几个小朋友，也许想赶超王义夫拿未来的奥运射击冠军，眯着眼睛用心瞄准，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总是打不准那些气球。他联想到小时候在鸭子湖边，看到那些端着填满火药和碎铁籽鸟枪的大人，一旦扣动扳机，筛盘大的一股火花射出枪膛，总有几只野鸭子被击中，扑腾扑腾地落在湖面上。
他写通讯报道的启蒙老师郑蜀君，是当时的葫芦洲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郑副主任就是根据用鸟枪打野鸭子和用气枪打麻雀的原理，教给他如何抓准新闻点子，如何提高投稿命中率诀窍的。郑副主任说：抓新闻点子就要像举气枪打麻雀一样，准星只有一点，子弹只有一颗，你必须瞄准。投稿就要像扛鸟枪打野鸭子一样，一把散弹（一稿多投）打出去，不愁没有命中的。
一次，郑蜀君从郑家口公社郑家口大队，被派往鸭子湖公社鸭子口大队参加开挖高水渠水利建设大会战，在工地挑泥巴休息时，他凑到李大壶身边收集歇后语：“老哥子，您有新发明的歇后语吗？”
李大壶连续“吧嗒”几口卷筒叶子烟屁股，皱眉头思考一会儿，仍是江郎才尽。他又左顾右盼，突然看见同在一个工地干活的郑蜀君的嫂子，灵机一动产生了一条歇后语。
李大壶扔下叶子烟屁股，用脚跞一跞，嘬嘴“叭唧”一声，如鸭子拉屎吐出一口涎水，说：“蜀君！我有一条非常贴切、十分恰当的歇后语，要不？”
郑蜀君问：“什么类型的歇后语呢？是荤的？还是素的？”
“当然是荤的唦！”
“快告诉我嘛！”
“不能白白告诉你。”
“您想怎么样？”
“一条歇后语换一盒圆球牌香烟行不？”
“行！不就是一盒围着地球转的香烟嘛！”
李大壶说出这条歇后语，引起在座的社会员们哄堂大笑。
“无聊！这……这这哪是歇后语？”郑蜀君不好意思地说。
“不信？你问一问你嫂子，看那事该不该？”
郑蜀君这种勤学好问，不失时机的学习精神，感动了驻村工作队队长县委副书记、县长车建党同志。加之前段时间，同是军人出身的鸭子湖公社武装部部长郑侦，一直在努力向车县长举荐亲侄子郑蜀君。车县长很快给劳动人事部门打招呼，将郑蜀君招工到县政府办公室，当了一名收发报纸、信件、端茶递水、跑腿传电话的通信员。
郑蜀君在县政府机关四年的通信员工作磨砺中，耳濡目染，很快掌握了给报刊杂志和广播电台写稿、投稿的技巧。《夷陵报》经常见到他写的豆腐块文章，葫芦洲县广播站经常播放他采写的稿件声音。他很快成为了县政府机关有名的本职工作通信员和业余工作通讯员。县委副书记、县长车建党，自然为当伯乐识得一匹千里马高兴和自豪。
那年冬季，郑蜀君刚满十八岁，葫芦洲县大兴人工河水利基本建设，正是用人之际。车建党县长担任人工河工程总指挥，经他提名，县人事部门考察认可，将郑蜀君转为干部，担任了县政府办公室秘书，并且安排他深入人工河工地，伴随车县长左右锻炼成长。
新上任的郑秘书，是脑勤思考，腿勤跑路，手勤写稿。三年时间，在人工河工地发掘先进人物和先进典型事例若干。先后经他妙笔生花出名的“铁姑娘”人物就有司马良荣、柳叶、春阳。他在工作实践中，不仅总结了一套写稿和投稿的“气枪和鸟枪”理论，而且职务节节攀升。史无前例特殊时期结束时，他当上了副主任；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之后，他去掉副字当上了主任；如今房地产业大发展，他调任为大肥缺的县建设局局长，后来又升为政协副主席兼统战部部长，分管工商联，经常跟民营企业的老板们打交道。
稿件复写完毕，各种报纸、刊物、电台一并投寄，果然效果明显。省报不登市报登。报纸不载电台播。那时，夷陵地区的报纸上，不仅经常看到郑蜀君的名字，更多的是看到诸葛南淼的名字。葫芦洲县广播站（电台）几乎每天都有播报诸葛南淼写出稿件的声音。
当年，诸葛南淼被夷陵地委宣传部表彰为优秀通讯员，自然也就成了葫芦洲县委宣传部表彰的模范通讯员和县政府办公室系统的通讯员标兵。郑蜀君被诸葛南淼抢占了风头，感叹地说：“真是教会了徒弟，就要饿死师傅啦！”
那时没有奖金，诸葛南淼只有用积攒下来的稿费，请郑蜀君喝本地的葫芦仙高粱酒，吃鸭子湖的野生王八，以报答他的培养之恩……
回想起那一段辉煌的历史，诸葛南淼计上心来，他要在投放求职简历上重操“鸟枪”武器。
他急忙回到老五诸葛中垚家里，打开从南方人才市场买回来的三份报纸，搜寻招聘专栏所有招聘单位的信息，有一种病急乱投医的迫切心情。再逐一对应报纸广告，在信封上写好收件地址、收件单位、收件部门。尔后，将100份求职简历附上硕士研究生文凭复印件，分别装入100个信封，再贴上足够的邮票，于当晚投进了老五诸葛中垚居住区附近马路边的邮筒。
六
等待是美好的，那是一种有佳音的等待。等待也是煎熬的，那是一种无音信的等待。美好的等待让人度日如年，煎熬的等待同样让人度日如年。但度日如年的味道却不一样：前者是嫌好日子过得太慢，何时好日子会更好；后者是嫌苦日子过得太慢，何时苦日子才到头。诸葛南淼投寄出去的求职简历，仍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他是度日如年的煎熬等待。
这一天是星期六，他没出去打“鸟枪”投放求职简历，因为投出去的求职简历还没有超过有效期。恰逢老五诸葛中垚在外谈成了一笔业务，他下午不到五点钟就回家了。老五诸葛中垚走进家门，发现三哥少有的不拿棋书，且拿着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更换节目频道。
“三哥不研究棋谱了？”
“不研究了。”
“当真？”
“能，一定能！”诸葛中垚往沙发上一躺，拿起一本足球杂志，肯定地答道。
“我真的能找到工作？”
“我来穗城有两个月了，月底就是春节，我着急啊！”
“两个月怎么了？难道会饿死人？”诸葛中垚轻描淡写地说，专注着手中的足球杂志。
“我是不是定位过高呢？”
“你定位一点都不高，玉就是玉，一般石头是没法比的。”
“我投出去那么多求职简历，为啥没有一份有回音呢？是不是因为我年龄过大？”
“你不是读过封神演义吗？忘了姜子牙是多大年龄出山的？”
“吕尚32岁上昆仑山学道，40多岁一事无成，72岁才被周文王所用。”
“三哥记忆力不错嘛！那你还急啥？不信试试，过几天你就是我们家老祖宗诸葛亮转世，人家还要一请二催三顾，你却爱理不理哩！”
“哟嗬！老五来穗城几年大有长进嘛！学了不少溜须拍马的本事，你如果早几年有这样的招数，你就是葫芦仙酒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掌门人了。哪会让司马良富那小子瞎折腾，把一个好端端的企业搞倒闭呢？”诸葛南淼知道老五在安慰他，顺势对老五抢白几句，以缓解自己的心理压力。
“那倒是，但我有四个哥，却没一个像司马良华当副市长呀！”
“打铁靠的是本身硬。”
“谁要你和四哥是我的榜样呢？”诸葛中垚把手中的足球杂志扔掉，坐起来反驳道。
诸葛南淼觉得老五话中有话。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哥必有其弟也不无道理。如果再继续耻笑老五，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抑或是乌鸦笑猪黑——你黑我更黑。
“又是九月九……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
这时，诸葛南淼的手机音乐铃声响起来，陈少华这首歌，好像是专门为外出打工的人写的，那旋律像刀子直往心窝窝里戳。
诸葛南淼担心又是棋友约他下棋打来的电话，不敢接听，要老五诸葛中垚替他代劳，顺便找一个理由推辞那些无聊的约会。
“累猴！滨位？”老五用粤语问过去，普通话是“你好！你是哪位？”对方回答说是招聘单位的，找诸葛南淼先生。
“三哥，你的电话，说曹操，曹操到，有好消息喽！”老五连忙将电话递给诸葛南淼。
诸葛南淼接过电话，电话里全是“叽哩果国”的声音，半句都听不懂。急不可待地说：“没错！我就是诸葛南淼，请讲普通话。”
接着，电话里改成了春晚小品节目那种南粤特有的普通话，把“是”说成“系”，“我知道”说成“吾鸡”，“不知道”说成“母鸡”。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朝着大铜钱走。我明天上午十点钟，一定准时到达，谢谢潘小姐。”诸葛南淼用客气的语调回答对方。
“荔莞市宝岛大酒店管理有限公司，通知明天去面试。”
“在哪个镇？”
“钱街镇。”
“那个镇是全国第一经济大镇，的确很有钱。什么职位？”
“总经办主任兼营销策划总监。”
“很好，正适合你。”
“八字还没一撇，九字也还没一钩呢，谁知明天的结果如何？”
“三哥要入乡随俗，为了你尽快在南粤站稳脚跟，我送你一本小册子，你得忍痛割爱，把那些棋书放一放。”老五从手袋中拿出一本手掌大小的《教你如何说白话》递给诸葛南淼。
“说白话”是葫芦洲鸭子湖的方言，就是说谎的意思。诸葛南淼也许是刚才接到明天面试的消息，有些激动的原因，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未曾打开小册子，误解地说：“说谎还需要看书吗？三岁大的小孩都会，我这次发出去的求职简历，说谎的内容够多啦！”
“哈哈！三哥只知道整天研究棋谱，把你的汉语言专业全丢了。说白话就是说粤语，不是说谎。”
“我说普通话都要断肠子了，还说那鸟语干嘛？”诸葛南淼让老五揭了短，有点失面子，故意打横。
“三哥！学粤语不一定会讲粤语，通过学习，能听懂，以后也方便许多。”
其实，诸葛南淼十分清楚学会粤语的重要性，暂且不说学会粤语有利于创业过程中，缩小和当地人沟通的心理距离。学会了粤语，起码在当地人用粤语辱骂你的时候，第一时间可以迅速做出捍卫自身人格的反应。他在听不懂粤语上已吃过亏：那天，他去南方人才市场，坐公交车的途中，看到车窗外一个身穿校服、脖子上系红领巾的小朋友，突然闯红灯横穿马路越过斑马线，司机猛踩刹车，公交车走道里的人群在惯性力作用下，一致向前倾倒。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右脚无意识地挪动一步，不小心踩在前面一个年轻人的脚背上。年轻人回头一句：“叼你个马骝！”诸葛南淼以为年轻人是埋怨司机刹车过猛，如遛马突然勒住缰绳的意思，也就罢了。后来，他跟穗城的棋友们下棋时，问棋友“叼你”和“马骝”是啥意思？棋友说“马骝”是瘦猴子，“叼你”是骂人的粗话，他方醒悟那天被年轻人骂过。
“好好！我听老五的，我现在就学，鸭鱼山晒我若差把狗食。哈哈，我饿了。”诸葛南淼的愉悦心情溢于言表。
老五诸葛中垚一看天已黑下来，连忙说：“好！我属狗的，鼻子灵得很，我带你出去找狗食庆贺一番吧！庆祝我今天谈成了一笔不小的业务，也祝贺你即将找到满意的工作。”
诸葛南淼正想今晚出去，顺便找一家理发店把花白的头发整理一下，明天以光辉的形象去见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