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铺架队之歌
2003年2月26日,渝怀铁路重庆段开始铺轨。
担负铺架任务的是具有“铺架劲旅”之称的中铁十一局集团第三工程公司。
这是一支英雄的队伍,他们曾参加过大秦、侯月、宝中、京九、南昆、西康、西南、内昆等多条铁路的铺架任务。多年来,他们在祖国大地上铺设的铁路加起来有8000多公里,占当时共和国新建铁路的近五分之一。
他们铺架的速度真快。一个星期前,我在重庆和他们联系时,他们还在高谷架桥。等我再和他们联系时,他们已经到了30公里外的彭水车站。我紧赶慢赶,终于在高谷车站追上了他们的宿营列车。
高谷车站是宿营列车的临时停靠站。铺架队的大批人马,正在前方30公里的彭水车站铺轨。
十一局集团三公司前方铺架指挥长王斌,在他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
王斌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一节车厢,既是铺架队的指挥所、办公室,又是会议室,一室多用。可别小看这节普通的车厢,它是整个铺架队的指挥中枢,有关铺架的一切号令,都是从这里发往前线的。同时,它又是铺架队与后方轨排生产基地联系的神经中枢,负责发送轨排、桥梁和各种材料调运的指令。
王斌向我介绍说:“整个铺架队分三部分组成,一是铺架指挥所,二是铺架队,三是桥梁、轨排运输队。”
十一局集团三公司的铺架施工管区,从重庆的兴隆场线路所,至黔江中间站,全长303公里;其中,包括33个车站、3个线路所和1个枢纽站,铺设274组道岔,架桥155座,共架梁1431孔。铺架管段要一跨长江、一跨嘉陵江、三跨乌江,铁路沿线地形复杂,桥隧相连,给他们铺轨带来困难重重。
王斌,今年30出头,四川彭州人,武汉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毕业。他1990年参加工作后,先后参加过向塘西至吉安铁路、桃村至威海铁路、内昆、株六等多条铁路的铺架施工,2002年3月参加渝怀铁路铺轨。
王斌介绍说:铺架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因为列车都是在刚刚铺轨的新线铁路上运行,路基是否下沉,桥墩是否稳固等,各种各样的危险随时随地都存在,很容易发生事故。
过去他们在其它线路铺轨时,曾遇到过多次危险。一次,他们开着满载轨排的列车,运行在刚刚铺轨的新线铁路上。司机在了望中,突然发现前方的路基有些异常,立即紧急刹车。
停车后,他们下去查看路情,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在离他们停车位置仅几米的地方,由于暴雨冲刷,造成路基下沉,有10余米钢轨已悬空,要不是发现早和刹车及时,一旦开过去,必定是车毁人亡,后果不堪设想。
在平地铺轨还好些,虽然苦些、累些,但安全系数要高,一旦进入架桥就非常危险。
他们担负铺架的管段里,桥高大多在四五十米以上,最高的墩达72米。在那么高的桥墩上架梁铺轨,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有闪失,就会机毁人亡。“我们可以说,整天都是提着脑袋在施工,精神要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大意。”
铺架还是项又苦又脏的工作。夏天,他们顶着烈日;冬天,冒着寒风。热些、冷些,职工们都可坚持,他们最怕的是在长大隧道里铺轨。在渝怀铁路,他们负责铺轨的管段里,4公里以上的隧道有12座,7公里以上的隧道有7座;9418米的武隆隧道、9028米的彭水隧道、7186米的黄草隧道等长大隧道,都在他们的铺轨管区。
这些隧道建成后,施工单位把通风设备全都拆走。刚筑起的路基因为没有架电网,无法用电力机车,铺轨使用的是内燃机车,烧的是柴油。一到长隧道铺轨,油烟常常难以排出来,职工们只能忍着刺鼻的油烟铺轨,而且一干就是8个小时。虽然戴着特制防尘口罩和防风眼镜,大家仍是被油烟呛得喘不过气来,眼睛刺得直流泪。职工们每天下班后擤出的鼻涕、吐出的痰,全都是黑的。
王斌是个对工作非常认真的人。铺架施工,安全工作是重中之重。作为铺架前方第一责任人,他从不放过施工中的每一个难点、每一个细节。在架设涪陵乌江大桥时,他提前组织李西明副指挥、铺架队长以及相关技术人员,制订了一套详细的架桥措施,仔细推敲每一跨桥梁的架设方案,充分考虑到架设时可能出现的问题,并为解决这些问题,制定了多套施工预案。在架桥时,他坚持到现场跟班作业,直至最后一片梁顺利架设完毕,才离开现场……
我和王斌正谈着,这时从车下上来一个汉子。王斌向我介绍说:“这是我们铺架队党支部书记刘下放。”
他接着对刘下放说:“下夜班的职工也该起床了,你去多找几个人来,和李记者聊聊咱们铺架队的事。”
刘下放很快就回来了,而且身后跟来了几名职工。
刘下放一一向我介绍:秦嘉兴、陆守信、李富春……
不知怎么搞的,我和他们每个人握手之后,心里一阵阵发热,堵得难受。你看他们那一张张的脸庞,因长年野外铺路架桥,风吹日晒得层层起皮;他们每个人的手像铁块一般,老茧上面摞着老茧……
刘下放、秦嘉兴、陆守信、李富春都是铁道兵时期参加工作的老同志、共产党员。在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这支队伍中,他们就像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经过血与火考验的“老红军”战士,是这支队伍的骨血和中坚。
他们是我的铁道兵战友,我亲爱的弟兄。一种对他们的敬意,在我的心底油然而生。
小型座谈会开始了。刘下放是书记,他先带头发言: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安徽宿县人,1978年参加铁道兵,曾参加过大秦、京九、南昆、西康、内昆等多条铁路的铺架施工。
“你要了解我们铺架队的生活吗?人们称我们是生活在两条钢轨上的现代‘吉普赛部落’。我们长年以钢轨为伍,以山野为邻,以日月为伴,这长长的宿营列车,就是我们流动的家。住在这离地3尺的宿营车上,冬天冷,夏天热,就连方便都是大难题。
“铁路铺架是个非常特殊的工作,一旦开始铺架,就不得停歇。中途停工一般有三种情况:一是前方的隧道、路基发生自然灾害;二是轨排等材料供应不上;三是线路设计变更。除此之外,风雨无阻,天上就是下刀子都不能停工。
“人员吗,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环环相扣,缺一个,施工链条就断了。所以,一般情况,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不准请假。
“没有铺架任务时,我们想任务,盼任务,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可每当有了任务,就意味着我们要别妻离子,天各一方,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人们说,牛郎织女每年还在七月七鹊桥相会,我们铺架人一忙起来,常常连这个待遇都享受不上。”
说到这儿,他调笑地说:“唉,我们那块‘责任田’啊!旱的时候能着火,涝的时候发大水。”
他是笑着说的,我在心里是流着泪记的。
我了解到,为了尽快铺通渝怀铁路,为沿线人民群众建设小康做贡献,刘下放和他的同志们,已有一年多没有和家人团聚了。
秦嘉兴接着说:
“我是扬州人,1977年参加工作,1979年入党,1982年随部队修建山东兖石铁路时,我就到了铺架队。大秦、京九、南昆等铁路铺架施工,我都参加过。不是吹,二十多年来,我们铺过的桥,真是比有的人走过的路还要长呢。
“关于我们铺架队的生活,我只想说一点,我们铺架职工,十个就有八个有胃病。你问为什么,原因是我们的生活无规律,再就是经常吃冷饭。这不怪领导,也不怪做饭的同志,主要是我们铺架工作的特殊性质造成的。
“我们铺架是3班倒,有时候下了夜班,人困得都受不了,更没有心思吃饭,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吃冷饭也是我们的工作造成的,生活车和前方铺架工地一般相距二三十公里,路途远,饭菜送到工地本来就没有多少温度了。有的时候,饭菜送来了,可我们刚把梁吊起来往桥墩上架,这个时候你说是先吃饭,还是先架梁,当然是先架梁啊。可等把梁架好,饭菜也早就凉了。”
我请秦嘉兴谈谈他的工作。
他说:“我是电工技师,主要工作是负责铺架机的电路维修。不论冬天、夏天、白天、黑夜、晴天、雨天,什么时候机械电路出了故障,我是随叫随到。不是吹,这么多年来,咱还从来没有耽误过工作。”他话语里充满了自豪。
轮到陆守信谈了,他有点腼腆和不好意思。
刘下放和秦嘉兴几个,在一边给他鼓劲:“这是部队的班务会,每个人都要发言的。”
陆守信红着脸终于开口了:“我是广西隆安人,1977年参加铁道兵,现在是高级钳工。我们铺架工作艰苦,可艰苦的工作总要有人干啊。我多的不讲,只讲一件事。今年夏天,铺架机的轴承出了毛病,一个轴承有几百公斤重,修理必须要有吊车,当时由于地形的限制,吊车开不到跟前。
“正是酷暑季节,重庆这儿又是火炉,别说干活,人就是坐在那儿,都热得喘不过气来。可铺架不能停啊,停一天要少铺几公里,没有效益是小事,到时完不成任务,延误了全线的按时铺通那可是大事。
“我们几个人开动脑筋想办法,用三角架代替吊车,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把轴承修好了。按工作量来说,这要是在过去,最少得要3天时间。
“后来领导和同志们赞扬我们。我说这有什么,咱是党员,又是老同志,带头苦干是应该的,再说要对得起每月拿的那份工资。”
陆守信讲完后,仿佛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富春接着说:“既然是‘班务会’,大家都得谈,我也逃不过。我是云南大理人,1978年参加铁道兵,现在是高级起重工、副机长。我们铺架工人生活艰苦,但我们为祖国铺铁路,苦得值得,苦得光荣,苦得自豪。有关我们铺架队的情况,以上几个同志谈的够多了,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说自己的事情。
“我爱人在农村种地,有两个孩子,大的上大学一年级,小的上初二。我每年的工资,基本上供他们上学,企业效益好的时候,给他们交了学费后,还能剩点;要是单位效益不景气,连两个孩子的学费都不够,经济负担很重。”
李富春说到这儿,头一下子低下了,声音也小了许多,仿佛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他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后接着说:“铺架队的生活艰苦,但对我来说苦日子过惯了,也不感到有多苦,早已习以为常了。说心里话,我在外面干惯了,回到家里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年底,我们就要铺轨到黔江了,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工作苦不苦,而是下一步到哪里去干活。那年铺完南昆线后,我曾在家息工一年多,那个滋味,就像孩子找不到娘,整天就如同掉了魂似的,吃饭不香,睡觉不实,单位上同志来个电话,我抱着电话机哭半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李富春说到这儿,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无法继续往下说了。
车厢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像李富春这样的职工,我一路采访中曾遇到过许多。他们大多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家又大多在经济不发达的农村,家庭经济负担很重。对他们来说,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工程任务,挣不到钱养家糊口。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王斌、刘下放、秦嘉兴几个执意要留我吃饭。我怎么能忍心吃他们的饭呢!他们住在一个新建的车站上,买菜要跑好远的路,我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告诉他们,我的采访任务很重,得继续朝前赶路。
离开铺架队的临时基地,透过宿营列车的窗户,我看到职工们在空间狭小的列车上还养了许多花,黄的、红的,紫的,开得正艳。在一节车厢的连接处,还有一只画眉鸟,在笼子里飞上飞下,不停地唱歌,引得不远处山林中的野画眉,也跟着它鸣叫。
由此可以看出,王斌、刘下放他们不但是一群会架桥铺路的人,同时也是一群懂得生活、会装扮生活、热爱生活的人。
半个月后,我从秀山采访归来,返回重庆途中,路过保家楼车站前面的狗耳泉特大桥,又见到了他们。
他们正在架桥。桥墩那么高,当架桥机把梁放在两个桥墩之上,职工们在没有任何护栏的梁体上走来走去,不断校正梁体的位置,很是危险。我看得心惊肉跳,腿肚子都直打哆嗦。
我在河对岸的山崖上站了许久,也想了很多……
亲爱的读者啊,当你乘坐着舒适的火车出门旅行的时候,当你和远方亲人们团聚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这些默默奉献的人们!
正是他们的吃苦,才有今天祖国山河初具规模的铁路网;
正是他们的付出和牺牲,才拉近了你与这个世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