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范大龙和他的“鸬鹚皇帝”

我是在后河当兵时，认识范大龙和他的“鸬鹚皇帝”，听到和记下有关他的传奇故事。

一

在后河两岸的渔民中，提起范大龙和他的“鸬鹚皇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大龙是驯养鸬鹚捕鱼的专业户。他孵化训养出来的鸬鹚体型大、强壮、潜水深，捕鱼能力强。他饲养的一只名叫“皇帝”的雄性鸬鹚，曾连续三次蝉联后河鸬鹚捕鱼大赛冠军。为他赢得荣誉的同时，给他赢得手扶拖拉机、摩托车、电视机、面包小汽车等奖品。

鸬鹚，俗名叫鱼鹰、水老鸦。羽毛黑色，有绿色光泽，颔下有喉囊，嘴长，上嘴尖端有钩，善潜水捕食鱼类。

适者生存。大自然的进化是无形的，也是伟大的。经过千百年的人工驯养进化，鸬鹚的翅膀不仅可以飞翔，而且已经进化到可以帮助其划水。在水草丛生的水域，鸬鹚主要用脚蹼游水；在清澈或是沙底的水域，鸬鹚脚蹼和翅膀并用，游水的速度快如闪电。

鸬鹚的听觉也非常灵敏，即使在浑浊的水底，在看不清猎物的情况下，借助敏锐的听觉捕鱼，也能百发百中。在能见度低的水里，鸬鹚往往采用悄悄靠近猎物的方式，等游到猎物身边时，突然伸长脖子用嘴发出致命一击。这样，无论多么灵活的鱼儿，也难以逃脱它的猎捕。

鸬鹚是一种很贪食的鸟。一只成年鸬鹚，一昼夜它要吃掉三至四斤鱼。一条一斤重的鱼，它能一口吞下。据国外有关文献记载，在荷兰，有一群野生鸬鹚，在一个夏季，就把一个水库里上千吨的鱼全部吃掉。

因为鸬鹚特别贪食，并独具有高超的捕鱼本领，对保护生态环境平衡，是一种威胁和破坏。目前，许多地方颁布的“渔业捕捞禁止和限制使用渔具渔法”目录中，都把鸬鹚捕鱼列入禁用或限用的范围。

后河渔业管理部门，也颁布了禁止鸬鹚捕鱼的地方法规。但为了开发建设旅游区和保护传统文化的需要，地方政府部门在当地渔民中，挑选出十户有驯养鸬鹚历史和经验的专业户，允许其孵化、驯养少量鸬鹚，主要是为来后河旅游的客人，表演鸬鹚捕鱼节目。其它的鸬鹚驯养和捕鱼全面禁止。

范大龙是政府指定的允许驯养鸬鹚捕鱼专业户之一。作为一个终生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他为获此殊荣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二

范大龙的老伴过世早，他是靠用鸬鹚捕鱼的收入，把独生儿子供养到大学毕业的。儿子现在省城里当厅长，看他年纪大了，心疼他，几次叫他到城里养老，可他因离不开后河，丢不下他的鸬鹚，而没有去。

范大龙现在的日子过得自在轻松，按当地的土话来说：很是滋润悠哉。儿子每月定期给他的银行卡里打生活费；他被当地政府确定为鸬鹚驯养专业户后，每月有补贴；给前来后河旅游的游客们表演鸬鹚捕鱼，每场另外还有收入。

现在驯养鸬鹚捕鱼，对范大龙来说，完全是一种随心所欲、自我娱乐和消遣。

像范大龙这样劳动惯了的人，你想让他歇，都一时难以歇下来。他年轻时，曾当过几年兵，走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大世面。他对生活、对人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看法。他常对人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人就是个活物，不能久坐，要经常活动，越动越有劲，身子骨就越结实。特别是上了年纪、走‘下坡路’的人，千万不能闲下来。闲，能让人闲出病来。”

平时，范大龙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除了给来后河旅游的客人们表演鸬鹚捕鱼节目外，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干。按他的话来说：反正不能闲下来。

这天，范大龙午休起来后，先是给村里的旅游公司调度室打电话，得知下午没有安排他的节目。他决定，自己带着鸬鹚去后河捕鱼，练练手，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他划着渔船，载着鸬鹚，哼着小曲，沿着后河溯流而上，来到一个水流平缓、水面宽而深、名叫老龙潭的地方。这里，是他平时最喜欢捕鱼的水潭之一。

范大龙选好地方，泊好船。训练有素的鸬鹚们，在鸬鹚皇帝的带领下，一个个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自觉整齐地在船头排好队，等待范大龙的指令。

范大龙在每个鸬鹚的脖子上各戴上一个脖套，这是防止鸬鹚把捕获的鱼私自吞下吃掉而采取的措施。

他没有急着把鸬鹚们赶下水捕鱼，而是坐在船头，点着一根香烟，一边美滋滋地吸着烟，一边专注地观察水面。

等范大龙看到水面上泛起鱼儿吐出的串串鱼泡，来鱼了。他这才吹响口哨，鸬鹚们立刻像接到战斗命令的士兵一样，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跃入水里，开始捕鱼。

因为鸬鹚带着脖套，捕到鱼无法吞咽下喉囊，只好叼着鱼回到船边，求主人帮助。范大龙把鱼从鸬鹚嘴里取下后，鸬鹚又再次潜入水里去捕鱼。鸬鹚一只只扎下去、浮上来，鱼儿一条条叼了上来，那场面很是激烈繁忙，也很紧张喜人。

一会儿功夫，船上的鱼舱里，就有了五六十斤活蹦乱跳的鱼儿。大部分鸬鹚、就连一些刚入行不久的新鸬鹚，都有收获。可蹊跷的是，令范大龙一直宠爱的鸬鹚皇帝，今天不知怎么了，半天了，连一条小鱼都没有叼上来。

快一个小时过去了，范大龙严格按照科学驯养鸬鹚的方法，吹哨子把鸬鹚从水中唤上船小憩。他一个个帮鸬鹚取下脖套，论功行赏，给每个鸬鹚各喂了一条鱼。

可“鸬鹚皇帝”没有上船。它一直在河水里潜下、浮上，忙个不停，可就是不见捕鱼上来。

三

“鸬鹚皇帝”跟着范大龙捕鱼已有十余年了。当年，是他亲自把鸬鹚蛋放在喜鹊窝里，先是让喜鹊孵化出来，然后再带回家，进行人工精心饲养。他家是后河沿岸驯养鸬鹚的世家。从他爷爷的爷爷那里就传下来，孵化鸬鹚从不用鸬鹚，而是用喜鹊或优种抱窝母鸡孵化。这是他们家所孵化驯养出来的鸬鹚体型大、强壮、潜水深、捕鱼能力强的秘诀之一，也是他们家守口如瓶、从不告诉他人的祖传秘密。当然，在小鸬鹚喂养的饲料上，他们家也很有讲究，有自己独特的饲料配方和喂食方法。

这时，范大龙再次看到，“鸬鹚皇帝”没有上船小憩，仍是在河水里浮上、潜下，忙个不停。

他再次对着鸬鹚皇帝吹了哨子，可鸬鹚皇帝上来换气，看了他一眼，急忙又潜进水中。

“‘皇帝’今天这是怎么了？”范大龙心中感到疑惑不解。多年来，他带着鸬鹚皇帝捕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鸬鹚们小憩的时间到了。范大龙给它们一个个重新戴上脖套，把它们赶下河去捕鱼。

鸬鹚们这次下水后，也都学着鸬鹚皇帝的样子，忙着潜下、浮上，半天没有捕一条鱼上来。

“有什么样的师傅，”范大龙嘴里骂道，“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徒弟。都是‘皇帝’把鸬鹚们带坏了，看我怎么教训它。”

他拿起撑船的长竹篙，对着刚好浮上来换气的鸬鹚皇帝就是一篙。竹篙带包铁的篙头，不偏不倚正刚好打在鸬鹚皇帝的头上。只见鸬鹚皇帝嘴角立刻流出一丝暗红的鲜血，脑袋一偏，身子一歪，一个小浪花打来，沉入水中，再也没有见其浮上来。

鸬鹚皇帝跟着范大龙多年来，不知为他捕了多少鱼，一直是他的骄傲，是他与人聊天拉呱离不开的话题，是他向其他同行们炫耀展示的资本。可现在，却被他一竹篙给打死了。他为自己没掌握好分寸，下手太重而懊恼。

这时，太阳开始西斜。由于范大龙把鸬鹚皇帝打死，失去了领导，其他鸬鹚纷纷从河水里浮了上来，跳到船上，集体罢工。

范大龙为自己失手打死鸬鹚皇帝很是后悔和心疼，也没有再强赶鸬鹚们下河捕鱼。

他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就在他打死“鸬鹚皇帝”的水面上，从河底浮上来一条足有四五十斤、后河里特有的肉厚、刺少、肉质鲜嫩、称为鱼中上品的红尾鲤鱼。

这下子，范大龙完全明白了，鸬鹚皇帝整个下午一直忙着潜下、浮上，连休息都顾不上，以及后来所有鸬鹚在它的带领下，原来就是为了围捕这条大鱼啊！

用鸬鹚捕了一辈子鱼的范大龙，这是他第一次看走了眼。一直不服老的他，一下子明显感到自己苍老了许多。

范大龙为自己错怪而失手打死鸬鹚皇帝，悔恨万分。他对着正在落下的夕阳长叹了一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气之下，气血冲头，晕倒在船舱里。

后来，一位沿后河徒步旅游观光的游客，在河边及时发现了他，紧急送医院抢救，才挽救了他的性命。

范大龙病愈出院后，没有再回后河，而是住到省城的儿子家，颐养天年去了。

从此，范大龙和他的鸬鹚，永远退出了后河的捕鱼队伍。

他和他的“鸬鹚皇帝”，渐渐地成为了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