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再上征途

美好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戴怡征用了骆马的车,由蒋天齐驾驶,一车上拉着戴怡一家三口和蒋老头儿,在大年初六踏上了回黍岛新区的康庄大道。

戴怡一家三口坐在后座上,但是完全没有说话,因为前面坐着不熟悉的蒋老头儿。戴老头跟戴老太太从戴怡处听过很多蒋老头儿的事迹,生怕一开口说不出什么好听的。

蒋老头儿则完全是一败涂地大撤退的心态,就差举着一面白旗宣告失败了。他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蒋天齐明显感觉汽车里气氛有点尴尬,她越开越快,希望早点到达目的地好释放这怪异的密闭空间。戴老头儿跟戴老太太怕晕车,手机都不敢玩了。

只有戴怡捧着个手机一个劲儿地点啊点,玩得不亦乐乎。戴老头一般不说闺女什么,但戴老太太不一样,不仅要说,还要掏出老花镜凑上去看看闺女在干啥。这一看不得了,戴老太太再也不能憋住不说话了:“你怎么还跟这老头儿聊天呢?”

戴怡眼皮都不抬一下:“怎么就不能跟他聊天了?他又没被剥夺政治权利,跟谁聊天都是他的自由。不当他家的续弦,我还不能跟他说话了?人家起码比那骆马有文化多了,而且,我说一句他就回一句,我再上哪儿找这种积极的聊天对象去?”

坐在副驾驶上的蒋老头儿轻蔑地哼了一声,冲着后视镜里的戴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蒋天齐听见老爹的哼声一股无名怒火腾地一下涌起:“爸你哼哼什么?要吐痰的话旁边有抽纸,别给人家把车弄脏了。”她把重音咬在了“人家”二字上。

蒋老头儿正了正身子,不哼哼也不说话了。戴怡倒是很大度:“没事。反正是骆马的车,弄脏了我也不心疼。”

黍岛新区距离谷岛市区只有两百多公里,蒋天齐跑了两个多小时就直接到达了黍岛养老院。因为蒋老太太换成了蒋老头儿,蒋天齐现在不愿意跟她爹住一块。她提前退掉了原来的套间,换了两个小一些的房间,一间给蒋老头儿一间给自己。一到养老院她便直奔提前订好的房间,开始安置老爹跟行李。

养老院安排了一位工作人员帮助蒋天齐一起收拾东西。两人手忙脚乱地把行李中的日用品取出一一归置,蒋老头儿一辈子没干过活,也插不上手,就在旁边一直看着。

东西收拾了还没有一半,戴怡找上门来:“走齐齐,吃饭去,领着蒋老师一起,有人请客。”

蒋天齐扔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好奇道:“你一外来户,在这儿唯一的单位同事就是我,谁请你吃饭呢还得叫上我们爷俩?”

戴怡丝毫不顾忌蒋老头儿嫌弃的目光:“当然是我的老相好跟他儿子了。”

十分钟后戴怡一家蒋天齐爷俩跟澹台玉良一家在养老院的隐藏餐厅欢聚一堂。

蒋天齐完全不知戴怡什么时候跟澹台一家人又嫌隙全无了,她眼睁睁看着戴怡跟澹台玉良热情地握手说套话还哈哈笑,简直有一种她30年来一直很讨厌的那种粮省特色饭局风格了。蒋天齐这辈子最讨厌参加饭局,尤其是那种一轮一轮敬酒还得说点词儿的那种,再混上几个非逼着所有人喝酒的搅屎棍,那真是什么好饭都白瞎了。上班前十年,有人请蒋天齐出去参加饭局的时候,她能推脱掉就推脱掉,推不掉就全程在那板着脸。后二十年就基本没人请她参加这种场合了。

可是从早晨开始开了一路的车也实在是饿得难受。蒋天齐环视整个餐桌,发现没有酒,于是打消了告辞回去叫个煎饼果子外卖的念头,安心地坐下来。戴老头儿跟戴老太太得了戴怡授意已经开始吃了。蒋天齐扭头看向蒋老头儿,想问问他要不要也先吃一些,却赫然发现蒋老头儿正跟澹台志宏默默地对视着。

蒋天齐于是拍拍老爹的肩膀,向他介绍:“爸。这位是澹台教授,从黍岛大学退休的,现在也在养老院常驻呢。这位年轻有为的是他的儿子澹台玉良主任,是黍岛科技产业园综合管理办公室的主任,对我们单位的工作一直鼎力支持呢。”

两个资深高龄直男癌互相对视着会心一笑。蒋老头儿不由搓搓眼角:“有儿子,真好。”

此话一出,戴怡一家跟澹台玉良两口子都微微一愣。戴怡的脸登时就拉长了。本来戴怡就对蒋老头儿的种种行为非常看不上,能跟他和平相处完全是看在蒋天齐的面子上。她用极不友好的眼神看着蒋老头儿,下一秒就要说出极不友好的话来了。

蒋天齐率先开口了:“怎么着爸,又嫌没有儿子伤心了?这顿饭你可别掀桌子,这是人家请客,不是在咱自己家。对了,咱自己家已经没了,被你抵押给卖保健品的骗子了,你是不是忘了?”

包间中的火药味简直盖过了老醋花生的醋味儿。澹台志宏微笑着说:“是呢,有儿子就是挺好的。您看起来像个文化人儿,怎么会掀桌子呢?”

蒋老头儿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仿佛这辈子一直这样温婉而讲道理:“是呢。我也是个老师,不过我是中学老师。”

澹台志宏仿佛遇到了知音:“您跟我是同行呢。都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教育工作者。”

蒋天齐心里很不舒服。她在想,蒋老头儿这一辈子传播了些什么样的价值观呢,如果自己打小真的从心底接受了他这一套,现在得活成什么惨状?

戴怡大喇喇地开始正式进餐。她对澹台玉良说:“令尊一直嚷嚷着没有人陪她说话,我呢,虽然算是他的半个忘年交,但毕竟平常要上班,还要陪着自己的爹娘,没有很多时间去跟他多交流。现在好了,蒋主任把她爸爸带来了,也在这黍岛养老院常住。在这儿呀,令尊是坐地户,又在这儿住了两年,可以向蒋老师传授一下经验呢。”

澹台志宏一下子高兴起来,几乎忘了自己瘫了,使劲儿把身子往前撑着:“您以后会天天来跟我玩吗?”

蒋老头儿一向觉得任何男性都比自家闺女要亲切,哪怕这男的是个老头儿,他也愿意天天见:“是呢,向你讨教讨教在这儿生活的经验。”

澹台志宏乐得脸上泛出了油光,他谦虚地摆摆手:“哪儿有什么经验呢,我能住在这里这么久,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老婆死了,二是自己瘫了。”

蒋老头儿点点头:“所以说一个儿子还是太少了,儿子么,还是多多益善。你家就这一个独苗,又有出息,工作忙,自然是照顾不过来的。”

蒋天齐听得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她悄悄扯一扯正在狂吃红烧排骨的戴怡的袖子:“你让他俩接上头干啥?”

戴怡冷笑一声,低声说道:“物以类聚。他俩在一起玩,省你多少事呢。以后你爸成了他爸的死党,这个澹台玉良能不管你爸?”

蒋天齐:“你怎么又愿意跟他家一起玩了呢?之前还因为人家拿你当保洁气得不行。”

戴怡:“没有永远的敌人,再说本来我们也没什么利益冲突,要善于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我连那么讨厌的骆马都能忍20年,区区这家人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