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过大年(二)

大年初二。蒋天齐正在家打扫卫生,突然门铃响了。

蒋老太太兴奋起来:“会不会是你姐来了?今天是回娘家的日子!”

蒋天齐一边去开门一边嘟囔:“这是戴怡家呀……”

然而门一开,蒋田也带着一大串人儿进来了:李子涵、宋梓萌,蒋田也的孙子。蒋田也亲自抱着孙子给老娘拜年:“妈,过年好!”

蒋老太太愣了愣,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们……来了……”

李子涵宋梓萌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一边儿一个把老太太夹在中间,还把儿子举在前面:“叫太姥姥,过年好哟!”

蒋田也指着桌上的瓜子零食:“大过年的你就给妈吃这个?有没有点过年的样子!”

蒋天齐心里有点恼怒。就这么几天她跟亲妈独处的时间了,姐姐还要来宣示主权。她开始过问蒋田也的狗腿子:“我姐夫呢?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蒋田也系上围裙来到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在家跟爸下棋呢。他不在家看着爸,我们还能出来?”

蒋天齐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人家祖孙四代母慈女孝其乐融融。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朱自清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她坐立不安地在沙发上靠了五分钟,突然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包:“姐。正好你们来了,我出去逛逛。憋得难受。”

没等任何人回答她便急急出门,轻轻地把门带上。蒋田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拿着铲子系着围裙愣愣地看着关上的门:“瞧瞧她这个孤拐性子!怪不得一个人耍单到现在!”

蒋老太太笑眯眯地用一根手指戳弄着小重孙的腮帮子:“别管了,叫她出去玩玩吧。”

蒋天齐闷闷不乐地走出酒店的门口,走在酒店前的小广场上,盘算着该去哪里遛一遛。

下一刻她就哪儿也去不成了。她的眼前正上演着惊天动地匪夷所思的一幕:

戴怡被个比她还老几岁的大妈摁在地上揍。

蒋天齐连忙冲上去把大妈一把推了个趔趄:“这是怎么回事?”

戴怡一骨碌爬起来,头发都被揉成了一团:“这老娘们儿要抢我的包!”

只见她少见地穿了一件看起来很贵的大衣,怀里却抱着一个廉价花布包。

大妈指着戴怡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敢偷老娘的包!”冲上去又要打。戴怡甩起她用了十年的花布包重重砸在了大妈的头上:“齐齐,帮我打她呀!”

蒋天齐当然不能见死不救,连忙加入战局,三个人打作一团,二对一很快占了上风,把大妈打得趴在了地上。正当正义的一方要取得彻底的胜利的时候,警察来了。

警察把三个大妈一起带回了派出所。到了派出所大妈仍咒骂不止:“不要脸的臭婆娘!光天化日下偷我的包还敢打我!”

戴怡同样怒不可遏:“你这老强盗都到了派出所还嘴硬!”她把自己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身份证,手机,工作证,钱包,这他妈哪样是你的,你说啊!”

大妈一愣,急得站起来:“那我的包上哪儿去了?我得去找找!”

两个民警连忙把她拦住。戴怡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装什么装!抢包不成装丢包,一把年纪了要不要脸?”

大妈指着戴怡跳着脚:“你说谁呢?你才不要脸!你还打我了呢!”

一个民警正在检查戴怡包里的东西,拣出了她的工作证:“黍岛国检?”

大妈一听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是机关里的?”顺势躺在地上大嚎起来:“不得了啦,公务员打人啦!”

戴怡扭头看着警察:“这老强盗倒打一耙,你们管不管?”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另一个民警,手里拎着一个戴怡同款的破花布包:“有人在木栈道长椅底下捡到了这个。大妈是不是你丢的?”

大妈惊喜地一把给夺了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一检视。蒋天齐如释重负:“这下明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戴怡跟大妈异口同声地嚷嚷起来:“没门儿!她白白揍我一顿吗?赔我钱!”

虎大妈躺在地上继续打滚,戴怡扯住民警开始讲道理。蒋天齐见戴怡开始恋战,果断掏出手机拨通了常副局长的电话:“常局过年好。我们戴局被人揍了一顿,正在派出所呢,你来领她出来吧。”

常局长正在丈母娘家。他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喷薄而出:“她被人揍了,还得我去派出所领回来?这事儿我怎么捋不顺了呢?”

蒋天齐:“跟不讲理的人哪能捋顺什么呢?这个揍她的大姐可虎了,你快来看看吧。”

半小时后老常赶到了派出所,事情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虎大妈不情不愿地给戴怡道歉后拿着自己的包离开了。

老常跟戴怡蒋天齐站在派出所的门口。眼看大妈走远了,老常扭头数落戴怡:“你也太怂了,被人家摁在地上揍!平常不能好好锻炼锻炼身体吗?”

戴怡犹不服气:“她那熊样子,你也未必能打赢呢!为啥就这么轻易把她放走了?她打我白打了吗?看我这大衣,这就叫她揉搓得报废了!我就奇怪呢,这老娘们儿怎么跟我在这儿这么有本事,见了男的立刻就怂了?”

老常怒道:“别纠缠了!大过年的把我从丈母娘家弄出来就为了给你处理这些破事。你缺她这俩钱吗?赶紧回家吧!你过年没事干出来打架玩,我可是很忙的!”

戴怡气得倒吸一口凉气,开始追根溯源起来:“常局,今天我被人揍这一顿,归根结底还是要怪你。你如果不把我发配到黍岛新区,我还在我自己房子里好好待着不会把房子租出去,根本不会过年跑到公寓住。不住这个公寓,我就不会到公寓前面的小广场遛达,不在这个小广场遛达,我也不能碰见那个虎老娘们儿,不碰见那虎老娘们儿,我也不能被她揍这一顿!我……”

老常听得头都大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好啦好啦,大过年的想开点,以后你呀,好好锻炼锻炼,争取下次一下子打赢,记住,不要恋战,把对方打趴下你就赶紧跑,不要让警察抓住,知道了吗?”

戴怡跟蒋天齐愣愣地看着老常远去的背影。蒋天齐赞叹道:“如果能跑得跟常局一样快,肯定是什么警察也抓不住的。”

戴怡摇摇头:“看他着急回去的样子,应该是很讨丈母娘的喜欢。他为了图省事今天和稀泥了,以后再有麻烦还得我兜着!不行,我得去医院验伤。”

蒋天齐扭头看她:“你这……伤得挺重?”

戴怡:“重不重也得提前准备着。没准就用上了,这年头,必须留一手。”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近黄昏。为了感谢蒋天齐今天帮自己打架,戴怡硬拽着她跑到附近的自助餐厅吃饭。

蒋天齐这两天被年货塞满了肚子,有点吃不下饭。她看着戴怡面前摆着满满的薯条冰淇淋,不禁皱起眉头来:“吃这么些垃圾食品……大过年的你这肚子也装得下?在家没吃饱吗?”

戴怡拼命往嘴里塞着冰淇淋:“在家吃得再饱,今儿在外面折腾一天也全消化没了。今儿可是出去打架了呢!”

蒋天齐:“哎,阿怠儿,你说你平常恨不得端屎端尿都打个电话叫骆马来干,怎么今天碰见这种打架的事儿,你一个字儿都没提他呢?”

戴怡翻个白眼:“当然是在多年的经验中总结出来,这种事他根本靠不住。当年我俩还没离婚的时候,一块儿去超市买菜,排队称重的时候一个胖大姐挤到我前面把我的菜扔到地上,人家骆马就在旁边玩手机,怎么叫也不过来。事后非说没听见,然后强调这事绝对不能怪他。你说我要他干吗呢?”

蒋天齐:“你今年过年去他们家了?”

戴怡:“去坐了坐就走了,跟拜年一样。毕竟孩子还在他们家呢。”

蒋天齐:“年轻的时候你不是还跟着他回过他们老家过了一次年?其实现在倒好了呢,他们老家再上一辈的老人早就作古了,也不用跑那么远了。”

戴怡:“现在远近不是问题。有些道理跟他说不清楚。还没离婚的时候,就说媳妇儿哪有不跟着回婆家的。都独生子女,凭什么呢?离了婚,又说孩子在他们家,身为当妈的应该怎样怎样。我当个妈就欠了他什么一样。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讲的,只能用行动说话。”

蒋天齐:“……那种传统大家庭,倒是比今天这样有年味多了。”

戴怡:“年味儿?年味儿我忘了。我只记得另一种味道。你都不知道。我回去那一趟,见了骆马他奶奶,她就开始给我讲骆马他爸小时候多么多么聪明,当兵了吃了多少多少苦,后来多么多么有出息,官做得多么多么大。见了骆马他姥姥,她又开始给我讲骆马他妈小时候多么多么听话,念书多么多么聪明,长大了当了老师多么多么光荣。然后全家一起跟我介绍骆马多么多么优秀,连小时候一岁多会扶着墙慢慢走都当成一种精明的表现。反正,这所有的人,都对自己的孩子十分满意,感到十分骄傲。而我,不是他们任何人的孩子,是个外来的成年人,能跟他们优秀的孩子在一起生活是一种荣幸,要跟他们一起疼爱他们的孩子。”

蒋天齐沉默了一会儿,对戴怡说:“可是阿怠儿,你不觉得,生在他们家挺幸福的么?”

戴怡拿起一杯冰红茶喝了一大口:“某些方面,咱们俩的爹妈确实比不过人家。尤其是你爸。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哪儿哪儿都比自己的强。他家正相反。自己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聪明乃至完美。于是乎骆马已经50岁了还是他爸妈的乖宝宝。正常情况下这个年纪的人早该撑起一个家了,他还缩在他爹的翅膀下面,也不管那翅膀上还剩几根毛。”

蒋天齐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蒋老头儿为没有儿子流下的眼泪和掀掉的饭桌:“我要是能跟骆马换换家,他也有人疼,我也有人疼了。”

戴怡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很有道理。你家你爹是只要是个男的他就喜欢,骆马家里是只要是他家的人他们就喜欢。你们换一换皆大欢喜。你看看,投胎是个技术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