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骆羊纸贵

周五下班的时候戴怡问蒋天齐:“明天骆马他爹的书画展,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蒋天齐:“不去!我自己的妈还伺候不过来呢。你也有意思,不在家伺候你自己亲爹妈,跑去看你前公公的书画展?”

戴怡:“我们独生子女,即便到了50岁,也是爹妈伺候我,我还不如别在他们眼前添麻烦。更主要的是,我昨天跟他们一说想留在这里过年,他们都不搭理我了……”

蒋天齐:“你这个想法其实是对的,在这边过年省事舒服。但是老人肯定舍不得他们那个老巢,非得回去蹲着。我就没这顾虑了,今天我妈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过年只能在这儿跟我大眼瞪小眼了。”

戴怡:“羡慕你。对了,你上次在大河马市场买的花,现在咋样?开了吗?”

蒋天齐:“开了开了,泡了这么多天。”

戴怡:“明天给我用吧。去一趟也不好啥也不拿。回头我给你买新的。我也懒得再去市场一趟了。”

蒋天齐:“市场不是一直叫你去处理坠机的事吗?骆马的车也给砸了,你不是要叫他们赔吗?”

戴怡:“过两天再去不迟,现在我正在通过微信跟商家扯皮呢。他们想把那架飞机赔给我,其他不管了。我要个飞机干啥,上天么?”

次日戴怡穿了一身好衣裳,描眉画眼打扮了一番,抱着从蒋天齐那里讨来的花,跟骆马一起前往黍岛新区藜麦屯社区活动中心参加骆羊老爷子的书画展。

黍岛养老院本身就建在藜麦屯的地皮上,社区活动中心其实也不远,但是戴怡非要坐车,而骆马汽车的挡风玻璃被从天而降的螃蟹给砸了。骆马只好从路边扫码扫了一辆小电车,拉着戴怡往目的地开去。

小电车体积太小,骆马又太胖了,开在路上有一种狗熊开碰碰车的感觉。戴怡抱着一大束花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对骆马说:“你看看,你坐进来都快把我挤成一张纸了。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就说一定会减肥的,这都离婚20年了,你怎么越来越胖了?”

骆马反唇相讥:“好像你没越来越胖一样,嫌挤你还非要坐车,走路过来的话天地都是你的空间,绝对不挤!你,把那花拿得离我远点,我怎么感觉身上痒痒呢?”

车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地方。骆羊的作品已经提前两天送到了社区活动中心,他的战友冯二爹是当地村支书,已经帮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骆马只要来站在门口替老爹接受朝贺就可以了。

冯二爹一早就到社区活动中心打开了门,焦急地等待着骆马大侄子。他退役后最响亮的名号是藜麦屯赌神,是当地的麻将头牌,每天搓麻才是主业。骆马不来他没法赶紧去打麻将,只能一直站在门口抄着手探头探脑。

骆马跟戴怡从小电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喜出望外,看见那小电车却又不由露出鄙夷神色:“你恁大个人儿开这么个小车,不是说开个大汽车过来吗?”

骆马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天降螃蟹的事:“碰,碰,碰了。”

冯二爹急急忙忙往村里走:“你们先在这儿守着吧,我等到了11点过来锁门。”

戴怡于是把花束往骆马怀里一塞,进屋去参观起来。社区活动室面积大概200平方,四面墙壁都挂满了骆羊的作品,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可是戴怡不懂国画,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骆马在家早把老爹的画瞻仰过千百遍,也没跟戴怡一起看,就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晒太阳。

戴怡遛达一圈又出来,赫然看见骆马像狗熊一样在门框子上来回扭动着蹭后背,非常不雅观。她指责道:“办书画展这么雅致的事儿,你在门口跳什么钢管舞呢?没人来看你也不用这样揽客吧?”

骆马痒急眼了也不管戴怡说话难听不难听了,直接转过身去掀开衣服露出一截肥肥的大粗腰:“快快快,伸手进去帮我挠挠,突然痒死了!”

戴怡翻个白眼,撸起袖子,伸手进去非常用力地挠起来。骆马不但不喊疼还舒服极了:“对对对,就这样!”

戴怡:“就这样?我都快把你皮给撕了!你这是怎么了?”

骆马腾出自己的手来挠脖子:“我也不知道呢。”

两人背后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哥,这是,新嫂子?”

两人扭头一看,骆马的远房堂弟骆龙带着老婆孩子站在他们面前。

戴怡连忙抽出手来:“不,还是我。我来友情客串。”

骆龙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活动室,骆马连忙跟了进去。他的老婆倒是十分亲切热情的人,不由分说把带来的礼物硬塞进戴怡手里。

屋里的骆马落了单,被骆龙全面碾压起来。

骆龙一家常驻黍岛新区所在地级市菽岛,他的爷爷辈跟骆马的爷爷辈是兄弟。骆马家里这一支名字都是大型草食动物,爷爷骆牛,爸爸骆羊,接下来是骆马,骆羚。骆龙这一支都是肉食动物,骆虎,骆豹,骆龙,骆麒麟。

从名字上看骆马一家越吃越素,骆龙一家逐渐上天了。这种不远不近的亲戚之间都有着微妙的较劲。骆马的父辈祖辈虽然名字不那么生猛,但是混得都比骆龙家略好。到了骆马这一辈,情势翻转了。骆龙做了精算师,骆马东晃西晃五十岁了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这下可好,骆龙一辈子也没见骆马几回,见到了就一定要抓住机会把他摁在地上摩擦一番。他装模作样看了两幅画,开了口:“哥,最近在忙什么呢?”

骆马有一项绝技,不提供任何有效信息:“没忙什么啊。”

骆龙不依不饶:“听说你想要考司法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骆马摆摆手:“20年前的事了,提他干啥呢?”

骆龙:“司法考试确实很难的,不是一般人能考的。对了,你怎么不考个精算师呢?像我这样,赚钱不少呢。我觉得也不是很难呀。”

骆马:“我没你那好脑筋呢。”

骆龙笑了笑:“也是。我们家跟你们家可不一样,我们可都不是吃素的。”

戴怡粗声大嗓地哈哈哈哈笑着走进来:“不是吃素的,是吃荤的吗?”

骆龙的笑容消失了。戴怡自顾自哈哈笑着:“我说话就是没轻没重,你可别往心里去呀!你知道么?他们家的亲戚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啦,你回回都戳他心窝子,我听了可痛快了,哈哈哈哈哈哈!”

骆龙板着脸:“你说你俩这关系吧,我也不好再叫你嫂子了。叫你别的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叫。”

戴怡照着他的肩膀重重地捶了一拳,打得骆龙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装作看不见一样继续说:“哈哈哈叫戴局长啊!哎我刚升局长了你知道吗?没事过来找我玩啊,我现在在这儿常驻,反正你家离这儿才一百多公里远!”

骆龙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啊。”又把脸扭向骆马想发动第二轮攻击。戴怡一下子绕到他面前:“中午留下吃饭吧!跟我们回养老院吃食堂就行!”

骆马还在忙着挠脸。几个藜麦屯的村民也进来看画展了。骆龙连退三步使劲儿摇头:“不不不,我中午要跟新区的几个领导吃饭,你们先忙,先忙,预祝大爷的书画展圆满成功。”他领着老婆孩子急急往外走,小声地跟老婆吐槽:“怪不得他俩离婚,这媳妇怎么能要呢……”

骆马如梦初醒:“慢走啊……”

戴怡的脸拉了下来:“慢走个屁!赶紧给我滚。你吃饱了撑的请他来干吗?”

骆马:“没单独请他,朋友圈群发的。他家离这儿一百多公里呢,估计是有别的事,顺道过来看看。”

戴怡:“顺道?我看他是专门过来嘲笑你的!这叫什么亲戚!”

骆马:“算了算了。这亲戚十年不见一回,今天挨了你一捶,估计下一个十年他再也不能出现了。”

两人说话间,一个老头拄着拐走上前来,扯了扯戴怡的袖子:“大侄女,咱多少年没见了啊!”

戴怡一下子愣了:“多少年……也没见过啊……”

老头儿:“你不是骆团长家的闺女吗?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咧……”

戴怡连忙把骆马拉过来往前一摆:“小时候见过?那见的是他。骆团长家里没有闺女,就一个儿子,就是这个胖子。”

老头竟然无缝衔接下去:“对对对!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咧!那时候就挺胖乎!你爸你妈,都挺好的?……”

骆马受宠若惊:“挺好的挺好的!”

老头满屋子转悠了一圈:“你爸爸画得真好!他这水平一出手,这真是,洛阳纸贵啊!”

骆马:“可不是呢,这纸是挺贵的!我爸光买纸,一年得花一个月工资呢。”

老头绕到一幅画前面,仔细看了半天,由衷地赞叹:“你爸真有想法!看看这一幅,螃蟹都上树了!这是讽刺横行霸道之辈啊!为了警示他们,特意画成了熟螃蟹,都是红色的!”

骆马实诚地说:“这是石榴树。”

一上午参观者总共也就来了二十几个,以藜麦屯本村看热闹的村民为主,零星夹杂着几个骆羊的战友和远房亲戚。十一点的时候冯二爹准时回来锁门,戴怡和骆马把骆羊的画作书法全都从墙上取下来收好。小电车体积太小装不下这么多画,戴怡于是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专车,两人在路边抱着画等着。

骆马抱着画不到两分钟,就把画全都放在地上,自己没命地浑身挠起来。戴怡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骆马,你的脸怎么肿得这么厉害呢?”

骆马连打了三个喷嚏,清鼻涕都淌了出来,口齿也不清晰了:“我感觉不大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