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我是谁

光杆司令戴怡向组织打报告申请要一个兵，并且指名要蒋天齐。

万年老科员蒋天齐向组织打报告要去黍岛，好让她妈住进便宜养老院。

仁慈的组织批准了她们的请求。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工作交接与谷岛本土房产处理之后，蒋天齐跟戴怡蹭上了黍岛养老院派来接蒋老太太的救护车，一起奔赴新的工作岗位。

重回黍岛的戴怡倒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触，毕竟作为一个伤员已经在这里被一群人伺候了好几个月乐不思蜀，这下能名正言顺在此常驻她简直没什么乡愁而是有点高兴了，只是戴老头戴老太太埋怨她回来太晚，收拾点东西竟活活收拾了大半个月。

蒋天齐坐在她租来的养老套间内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次来这里还是跟戴怡一起泡温泉，而如今自己跟自己的老娘也在此常驻了。她环视着自己的新住处，比自己原来的一居室还多了一间房，还有专人伺候蒋老太太，房间跟自己谷岛的家一样干净整洁，还不用自己动手打扫。关键的关键，每月的房租和蒋老太太的护理费用以及娘儿俩的吃穿用度，她的工资竟勉勉强强够了，而谷岛房屋的租金还能当零花钱，这种情况在谷岛是想都不能想的！

晚饭过后蒋天齐约戴怡一起去散步。然而真正散起步来她就后悔了：

已经能够正常走路的戴怡带着轮椅出来了，她坐在轮椅上让蒋天齐推着她，她自己却拿着手机一直在打电话。

戴怡打了一路，蒋天齐听了一路。戴怡活活打了半个多小时才放下电话。蒋天齐连忙问她：“你要卖房子？”

戴怡：“是呢，我要把谷岛的房子卖掉一套，卖的钱用来在这儿租两个长租套间，一套给我爸妈一套我自己住。剩下的钱，我要在黍岛本地买一套公寓，用来出租！”

蒋天齐：“你可真够有钱的。”

戴怡这辈子没干别的好事，从年轻的时候就在拼命买房子。离婚的时候她跟骆马一人分了一套住宅，后来自己又买了一套，谷岛限购之后她又陆续买了两套公寓，背了一屁股的贷款，过了好些年才缓过来，如今贷款还得差不多了，房价几**涨下来她的资产变得十分丰厚，名下四套房子，三套出租，加上她的工资，每个月现金流也很可观，所以骆马时常来打秋风她也不怎么在乎。

戴怡说起房子来就忍不住要数落蒋天齐：“每次我买房子都叫上你，你就跟着买了一次，就是你现在那一套。20年前你要是问你姐借点钱再买一套，你现在还用这么捉襟见肘吗？你成天说你不愿意问别人借钱，你又不是不还，你还了她自己还能有富余，能买多少东西呢？你……”

蒋天齐恨不得把耳朵眼儿用棉花堵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我都50岁的人了，你再让我改也没有用了。”

戴怡于是乖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蒋天齐自己开口了：“你那长租套间，是多少年的？”

戴怡：“二十年。”

蒋天齐扔了轮椅把手绕到戴怡面前来：“你是真打算在这儿常住啊？你不是要提前退休吗？”

戴怡：“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养老院的长租业务，租金也是逐年涨价的，我现在一下子租20年比我一年一年租要合算。而且，后期我如果不住了，可以委托养老院方面替我代管房间并收租，互惠互利呀。现在老龄化越来越严重，你看看咱们谷岛那边，高档养老院贵不说，多难进呀。这边的发展刚刚起步，趁着现在先住进来总归还是有好处的。”

她突然话锋一转：“不如这次我借钱给你，你也订一套，省得以后涨价，你是个讲究人，我也不怕你赖账不还。”

蒋天齐：“我想的倒不是这个，我是想，咱们就真的，以后一直就在这儿了？”

这话说得戴怡有点愣住了：“你……不是自己愿意来的吗？也就这里能兼顾工作和你妈妈呀。”

蒋天齐：“我……从十几岁就去谷岛上学，又留在那里工作，在那买了房子，我的姐姐，我的同学，我的很多朋友，都在那里，可我就这么突然到了黍岛，而且可能以后都在这里留下了，我心里感觉，很，很奇怪。你知道么阿怠儿，我向单位打报告的时候，还想着组织会不会让我留在谷岛，替我想别的办法，没想到上头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我上班好几十年了，去了哪儿都是拼命干活，恨不得到了哪个部门领导都让我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全干了，我以前请个假他们都推三阻四不肯批，我还以为离了我他们都不会活了呢，原来有我没我人家都过得挺好的！”

戴怡：“齐齐，20多年前你刚上班的时候就在拼命干活拼命吃亏然后一天天把自己气得太阳穴疼。那时候我跟你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蒋天齐：“记得。你说，莫以天下为己任，莫以己任为天下。”

戴怡：“是呢。地球离了谁也一样转。你离了他们也得过好你知道吗？不为让谁看看也不为证明什么，人都只有这一辈子，得尽量让自己舒服些。你现在得先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知道你是谁吗？”

蒋天齐：“你这个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戴怡：“鉴于这个工作关系，要知道你是谁，就要先弄明白我是谁。我，名义上是粮省国检黍岛新区分局的局长，你，名义上就是粮省国检黍岛新区分局的办公室主任。然而现在这个单位，就咱俩。”

蒋天齐：“哦。然后呢？”

戴怡：“实际上呢？我，是被组织流放的离婚了还跟前夫纠缠不清的边缘人物，你是众人眼中跟边缘人物同流合污的一辈子不结婚的怪女人。想想我的上一任老郭是什么人，玩游戏错过老婆咽气的玩意儿！叫我来接替他，说明上头的眼里我跟他是一路货色，而你主动跟我走，你能是好人吗？咱们至此，已经失去了在原单位求上进的可能性和意义了。组织不需要我们建功立业，就需要我把位子让出来给他们认为合适的人，然后让咱俩都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眼不见为净。”

蒋天齐：“你这话说得真难听。可是我在那边待了30多年，真的是有感情。”

戴怡：“我还是土生土长谷岛人呢。你把谷岛放在心里，谷岛心里可没你这个人。谷岛黍岛都一样，都是国家的土地，你我就不要瞎惦记了。实在想念了回去玩玩罢了，多大点事啊，先顾好你自己跟你妈吧。没准儿过一阵子你还爱上这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