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老破庙
蒋田也家里也不太平。
李大脑袋马不停蹄地赶回家,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孙子,就不得不陪着恼怒的老丈人对酌。蒋老头儿一边喝着红花郎一边发牢骚,蒋田也两口子只有坐在一边听的份儿。
蒋老头儿是个退休乡村老教师,格外地能唠叨。几杯酒下肚,他又老生常谈,从五十多年前开始讲起了:“我这一辈子,都叫你妈毁了!”
蒋田也翻个白眼,偷偷戳了戳老公,用极低的声音说:“看看吧。又开始了。”
李大脑袋早就开启了免打扰模式,正在桌子底下偷偷划拉手机。蒋老头儿自顾自说着:“村里人人都有儿子。可是丁桂华她!就给我生了你们这俩赔钱货!我一个语文老师,教研组组长!村里的文化人!我,我桃李满天下,我的学生里,有局长,区长,可我就是没个儿子!”老头儿的脸被酒催得通红,淌下了两行热泪:“我要是有个儿子,蹲两年大狱也心甘了我。”
李大脑袋看着手机上孙子的萌照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头也不抬地接了老丈人的话茬:“爸耶,您这年纪蹲进去也得取保候审哪……”
蒋田也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情景。她跟妹妹放学归来,妈妈端上热腾腾的饭菜,爸爸板着脸坐下来端起碗,扫视两个闺女一眼,突然吧嗒吧嗒掉下泪来:“这辈子要是有个儿子,蹲几年大狱也值了!”
然后他就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没等两个闺女出言安慰,他呼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吃什么吃!都饿死算了!”
年轻时代的蒋老师掀掉桌子,出门遛弯去了。
年老的蒋老师失了年轻时代的血性,只剩一张嘴絮絮叨叨:“我生平第二件憾事,就是我身为老师,两个闺女没一个学习好的!你看看邻居吴老二,就一个刨地瓜的泥腿子,人家孩子,大局长!人家小时候考多少分你们知道吗?”
蒋田也的后槽牙咬得格格响。李大脑袋漫不经心地答话:“不知道啊。多少分啊?”
蒋老头儿却自己把话题岔开了:“你们俩学习不好,这都要怪你妈!字都不认识的二傻子一个,要不是当年穷娶不起别人,我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一辈子她没一件事让我顺心的!”
蒋田也狠狠压住心头的火,竭尽所能地平和地劝说老爹:“爸,你这话就说得没良心了。我爷爷在**瘫了十几年,还不是我妈伺候走的,这事也不顺你的心?”
蒋老头儿说话依旧没良心:“她又不用上班,她不伺候谁伺候?”
李大脑袋欣赏了几十张孙子的新照片,心情大好,抬头说了几句公道话:“爸呀。您老也是文化人,这生男生女,是靠咱们男的决定,您不会不知道吧。这事儿您赖妈,还是赖不着滴。”
蒋老头儿没理也要搅三分:“哼,就她?她嫁给谁也生不出儿子!”
蒋田也起身便走:“那你俩这次赶紧离了,你抓紧时间看看谁愿意嫁给现在的你再给你生个儿子吧!”
蒋老头儿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自斟自饮吃花生米,一直到趴在桌子上睡得鼻涕都淌了出来。李大脑袋好不容易耗到老丈人睡了,赶紧把他背进客房。待回到他们自己的主卧,蒋田也扭过贴着面膜的脸吓了李大脑袋一跳。他抚着胸口嗔道:“大晚上的糊这玩意儿干啥?这把岁数了糊上有用吗?”
蒋田也:“让这亲爹给我气出一脑门子官司,我可不是得补救补救。”
李大脑袋钻进被窝:“这回他俩又要闹多久才能和好啊?”
蒋田也:“和好?他俩这辈子根本没好过好吗!还不如趁着这一次干脆离了算了,临死前都过几年好日子。”
李大脑袋本来都躺下了,一听这话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说啥呢?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何况还是你亲爹娘的婚!”
蒋田也:“得了吧,什么年代了还说出这种古语来。还拆十座庙,他俩这婚姻打头就是座破庙,既没神像又没香火,这么多年更是虫吃鼠咬梁断屋塌,早该拆了,再不拆该砸死人了!”
李大脑袋:“你说得轻巧!真离了怎么办?他俩有个三病两灾的谁伺候?你妈连个劳保都没有,谁养她?”
蒋田也:“没劳保老家不还有房子吗?真离了总得分割财产吧?还能让我妈净身出户?再说了不还有我吗?我就不信我还养不起他们了。”
李大脑袋:“我是替妈打抱不平,这伺候了你爷爷一辈子,临了没让你爸伺候她一天这就离了,她吃亏了不是?”
蒋田也:“就我爸这德行,我妈真瘫了他能想办法把她弄死。早点离了也好。不是李大脑袋,怎么你还挺盼着我妈瘫了吗?”
李大脑袋翻身盖上了被子:“说啥呢你,睡觉睡觉。”
蒋田也揭下面膜,脸都懒得去洗就关上了床头灯。李大脑袋旋即翻过身来:“我说,你也不是独生子女,不还有齐齐么?她一辈子没结婚没负担,你可别关键时刻把她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