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从医院出来,周林踏着积雪路过市人才中心。他望望门可罗雀的走廊,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跺了跺脚上雪走了进去。突然,一只麻雀扑棱棱地从屋檐下飞了出去。
周林羡慕地望着飞远的麻雀,自语道:“麻雀多好呀,起码还有一身御寒挡雪的羽毛。”他看看院子里渐渐变厚的积雪,眼前感觉到一个人性的凹痕在慢慢僵硬。
风起,扬起的雪花撒了他一身。他抖抖身上的雪,忽然看到脚下一张湿漉漉的报纸,弯腰捡起来。他把报纸折起来,折着折着,一则合租启事醒目地吸着了眼球。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周林掏出手机照着号码打起来:“喂喂,王莎莎,我是周林,先前给你打过电话的周林,咱们认识的。”
王莎莎从人才中心档案室走出来,来到周林的跟前:“哦,我想起来了,你的确很殷勤地给本小姐打过电话,可那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后来一直都不见你动静了,我想你可能是蛰起来了……”周林后退着,“哪里呀,我忙,一时缓不过空来,我是说房子……”
王莎莎嘿嘿笑着:“哟,原来你还在惦记着房子啊,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呢。”说着,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周林却还站在那里不动。她回过头看他没动,就不耐烦地说:“怎么,你不想看房子了。”周林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看,看。”
王莎莎带着周林来到她所住的鹿鸣小区。周林在屋子里转着看了又看。王莎莎笑着问道:“还满意吧?”周林点点头:“还凑合……”“你是说我凑合,还是房子凑合?”王莎莎很不满周林的态度。周林笑了:“都凑合,都凑合。”王莎莎高兴地说:“这还像话,那我谈条件了。”说着,她开始认真起来,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得意地望着周林:“我可是家长……”
“不,你是房东。”周林纠正着。王莎莎坚持自己的说法,“家长,我是家长。在这里,一切都得听我的。”“也包括吃喝拉撒?”周林故意反问道。王莎莎回答:“也可以这样定义……”周林望了王莎莎一眼,说:“你就是个慈禧狂。”“放心,我不会支配你四十年,我就想找一找在寂寞里征服男人的感觉。”王莎莎挑衅似的望着周林。
周林苦笑了一下,说:“好好,我认了,我认了。”王莎莎这时嘴角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我的条件你听好了,不对外人乱讲;不擅自串门;不大声打手机;要错开卫生间和厨房使用时间;水电煤气费用分摊;月初支付房租费800元;衣裤袜必须每天换洗,家里轮流值日,桌椅天天擦,地板起码隔天拖一次,进屋要换拖鞋,晚上十一点之前要睡觉……”
周林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王莎莎“哗”地一下把小靠椅蹬过来,生气地说:“怎么了?总结起来三条最重要:喝酒不能闹事,在家不能**,不准趁机吃豆腐!”“还豆腐呢,我都恐怖了,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唯一,就是千万别找理由非礼我。”周林对王莎莎的条件感到很苛刻,于是就和她调侃起来。王莎莎哈哈大笑起来,“非礼你?除非我脑袋坏掉了!看你头顶上扎根针,就跟标枪似的……”“合租和标枪有什么关系。”周林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王莎莎挑衅似的望着周林笑,“关系大着呢,你不愿意尝试?”对于王莎莎的挑衅,周林就越是有了尝试的念头,“我愿意尝试,愿意寻找一点生活的感觉,尝试一下新生活的滋味。”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王莎莎心里非常开心,“呵呵,那太好了,你的性格和你的样子一样单纯。”“不好吗?”周林反问道。王莎莎笑着凑到他的耳旁,轻声地说:“我怕你受人骗。”周林认真地问:“你会骗我吗?”周林的实在,不会装的样子,让王莎莎既感到好玩又感到好笑,“能骗就骗,不能骗就拐。我就不信天底下坏男人,卖不完。”
突然,无意间王莎莎的一个笔记本从她的背包里掉下来。周林去帮她拾起,只见一张写着大大的“逃”字的纸片从笔记本里飘然而出。他看到那个字,笑着点点头,说:“这字,有筋道。”王莎莎看了那个“逃”字却苦涩地笑了,“算得上好字吧?”
“好字!这功夫,可不是一年两年……”周林拿着那张纸不住地夸奖着。王莎莎索性拿过来笔记本翻开给周林看,“你看,两年来,我天天不间断……”王莎莎边说边翻着,周林看着里面的字,“韧性怪足呢。”“你再看那!”王莎莎站起来,指了指柜子里一摞笔记本。周林走过去大致翻翻,扭过头来,不懈地看着她,“你到底在干什么?”王莎莎笑着,“吓着了吧?”然后不在乎地说,“我在逃婚……”说着,她给周林讲起了她以往的故事。
听完她的叙述,周林关心地问:“就因这你和父母僵持着……”“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喽,他们喜欢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他们又看不上眼。”王莎莎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烦闷和压力,而是淡淡的轻松和快乐。周林说:“所以,你们在外面租房同居……”
“同居?看你说的,本公主还是个……”王莎莎还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只好冲周林笑笑,然后接起电话,“姐,真不行,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你早说么,什么事都晚半拍!”这时,王莎莎捂着手机送话器对周林说:“我表姐,也找房子的。”周林轻声说:“你表姐?”“呃呃,我知道了,等见到你一定告诉你!”王莎莎合上手机,对周林说,“恭喜你,早来一步!”周林感慨了一句,“想不到房源这么紧张。”王莎莎也回敬他了一句,“那是,蚂蚁总比大象多得多……”周林笑了起来,“对呀,大象住别墅,咱就来合租。”“这句话见血。”王莎莎特认真的样子。周林又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也不对,我来了,你男朋友呢。”
周林提起她的男朋友,这又让她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于是,她又给周林讲起了她和她男朋友的一段伤心的往事。随后,她很伤感地说:“就这样,为了我,他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在这个屋子里等他,可我一个人寂寞。他留在我的心里,耗尽了我现在所有的感情。”
周林望着非常感伤的王莎莎,使他感觉到爱情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自己的一份忧伤和幸福甜蜜,但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就像人生的路一样起起伏伏,坎坎坷坷。“这么说,你现在还没有感情的归宿?”这句话一说出口,让他感觉到了唐突。可王莎莎并没有多想,而是这样反问他:“你觉得呢,面对一个被感情抛弃的动物?”
“友谊与爱情,如同食物,都是身外的,需要好好保鲜,否则就会被细菌感染了,很容易变质的。”周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她举了一个形象的例子来说明人们之间的友谊与爱情需要怎样来很好地相处。听到这些话王莎莎很感动,觉得周林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就真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只是不小心打开了盖子。”“那就把潘多拉盒子盖上好了,人生不应是断线的风筝,没有挣扎的痛苦,不去漫无边际地浪**在无垠的天空里,也许是美好的人生,而恰恰相反,现实是那么的残酷。”周林边感慨着,边又认真地对她说:“你是个好女孩,只是太过于固执,太过于完美……”
王莎莎叹了口气,说道:“不,我不是个好女孩,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快乐着,又痛苦着,我天生就是个自私的人!爸妈也是这样的感受。我常常对他们说,要是你们不乐意见我,就别老将我困在浅滩里,我烦!”“为什么只是在乎自己的感情,从来不去理解别人的感受呢?”周林不解地望着她。王莎莎似乎对任何人都充满了不信任感,“因为我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周林反问道:“你的父母呢?他们对你没有感情吗?”
也许戳到了王莎莎的痛处,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有的,其实我也很爱父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自私,有太多的东西无法让人明白!就这样我在外面租着房,很少回去。父母很爱我,但他们不会接受我的生活与恋爱,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就像从前,他们给我买衣服,要他们喜欢的,而不是我所喜欢的,而实际上,要穿的人是我。”周林耐心地劝导她,“你要学会沟通与理解,这样回避着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窗外的雪花渐渐停下来。周林从王莎莎住的出租屋里出来边嘴里哼唱着,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他想,至少要在下一场雪来临之前,把他的巢垒好。他又想起了天真活泼的赵丽因为合租而出现了问题,让他这个当表哥的既当男朋友,又当赵丽至亲的人。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然后团起了一把雪,砸向一个无人的胡同处。
而此时,赵新正打着电话,气喘吁吁地从一个胡同里冲出来。“啊……”雪团正中赵新的头,赵新捂着头蹲了下来。她的电话里传来秦梅的声音:“赵新,赵新,你怎么了?”她看到肇事者是周林,就愤怒地扬起巴掌,“你,是你?快拉着我跑!”
周林正要问为什么,一群人吼叫着从胡同里追出来。“捡起手机,快跑!”他忽地明白过来,一把抓起手机,一把拉着赵新,横过街道就钻进胡同里。拐过几条街道后,周林和赵新把身后的人甩掉了。周林把拉赵新的手松开,笑了。赵新不明白地望着他,问:“你笑什么?”“狼狈相、得意样,水火两重天。你人长得大葱似的,怎么就上他们的当了呢?”周林笑着向赵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赵新转过身看看后面,然后后退着,说道:“都怪我出名心切,丧失了美女的警惕性。你不知道,什么录音呀,制作呀,他们说得天花乱坠的,没花多少钱,我就信了……”
“光见小头,没有注意大头?”周林问道。赵新回答:“等什么都成了,他们居然要我交灌水费用……”“灌水?”周林有点不明白了。赵新向他解释道:“说白了,就是花钱买点击率……”“你花了?”周林又问道。赵新也实话实说:“花了两万多,我忽地明白了……”“所以人家才拼上老命追你这个馅饼……”周林这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追她了。赵新说得也爽快:“怎么骗过去的,就怎么吐出来。”“我看算了吧,全当花钱买教训吧。”周林就劝她。赵新有点忿忿不平的样子,“那不免太冤枉了,姑奶奶我咽不下这口气!”“这话我信,跟赵丽不愧是一个奶奶……”周林由衷地赞道。
提起了赵丽,赵新这才想起距离上次和赵丽碰面后,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她了,于是就问道:“哦,赵丽呢,我好几天没见她了,她还好吧。”“不不不,我现在还有事……”周林不愿回答,就借口有事准备就走。赵新一把拉着周林,说道:“脚下想抹油,你问问雪花答应不答应?”
周林只得带着赵新来到医院赵丽住的病房里,他指着病**的赵丽,说:“躺在病**的就是她。”赵新望着没有知觉的赵丽,冲了过去,伏在赵丽身上,大声叫着:“赵丽,赵丽,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小点声,她听不见。”周林提醒她。赵新转过身问周林:“为什么听不见?”周林轻轻地说:“她成植物人了。”“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成植物人?”赵新感到非常不解。周林回答:“她流产了,大出血了……”赵新站起冲过来,一个巴掌打在周林的后脑勺上,“你干的好事!”周林一下子惊呆了,“你——”
这一幕恰好被进来的护士看到了,就非常生气地对赵新说:“哪个像你,不问个青红皂白,抬手就打人!”“能都怨我?是他遮遮掩掩的。都是我妹子憨,怎么能听他那鬼话,去那地方手术呢?”赵新站在赵丽的床头还在责怪着周林。护士就毫不客气地数落她:“这也不能成为你打人的理由,周林为你堂妹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钱,现在连工作也丢了。”
赵新自知理亏,也不再吭声。护士还在替周林抱不平:“医院里三番五次催着出院,还不是他想着这里条件好,坚持着……”“病还没好,就催着出院,我去找他们……”说着,赵新走出病房向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走去。护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找也是白搭,心疼你妹子,就找个好地方好好养着。”
赵新停在了病房门口,然后她开始打着电话,好像是在咨询律师。她说:“我们可以索赔,怎么个索赔方法呢……哦哦……先认定医疗事故,看看他们有没有行医资质……行行……到时间再麻烦你……”
病房里,周林掀开了赵丽的被子。赵新急忙跑过去,一把拉开了周林,不满地说道:“你要干什么?”“我没想干什么。”周林莫名地望着她,她不客气地叫道:“没想干什么你就掀被子,你耍流氓呀!”周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拜托你讲点理行不行?我要换尿不湿。”
“尿不湿?这么大的人还……”赵新疑惑地望着周林,周林只得向她解释,“她不是丧失意识了么?”“对不起,误会你了。”赵新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周林,她非常感动地望着他。他也没给她计较什么,而是熟练地替赵丽更换着尿不湿,“要学会用爱心去包容一个男人,我的大小姐,我都快被你折磨疯了。能爱,懂得爱,能够坚持,就是一种经历。”赵新愧疚地望着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了,行不行?我不是过来听你唠叨的,再听你唠叨,我也会昏过去的。”
周林一边按摩,一边伏在赵丽的耳朵边轻轻呼唤她。护士走过来,把他拉到一边,说:“怎么办呢,护士长又催了?”他皱着眉头,感到很为难的样子,“你看这大冷天的……”护士问她:“你在外面到底找着房子没?”“蚂蚁们到处都在垒窝,哪有我插足的地方?”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护士自责着:“都怨我,不知道整天都忙的啥,电话打过去,我表妹的房子就租出去了,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子了。”
周林不动声色地笑了:“你表妹是不是姓王?”护士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笑了笑,说:“要不,你跟护士长再说说,我表妹的病再多观察几天,万一……”“多住一天得多花多少钱,你算过么?这笔账你会算么?”护士好心地提醒着他,周林说:“钱的事,眼前不成问题……”
听到这里,护士愣了一下,说道:“昨天还是穷棍一个,一夜便发了?莫非银行是你抢的?”他这时看了看赵新,看到她正在理着赵丽的头发,说:“我能抢什么银行呀,等我想起抢银行,银行早就把我抢走了。”接着他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我给我妈打了电话,说我正处对象,就往我账户上打了五万元钱。”“你还美呢,老人家要是过来看媳妇,看你怎么办?”护士还是关心地提醒着他。而他还是很无奈的样子,“挖东墙补西墙,走一步说一步呗。再说我妈真的要过来,满大街的女孩哪个不凑合?”护士笑了:“就你?除非,女孩子一个个都被蒙上眼睛……”“在这里就认得你,你帮忙啊。”周林开玩笑似地望着护士。听了他的话,护士的脸马上红了,不好意思地说:“看你,有些忙我能帮,有些忙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周林诚恳地说:“没跟护士长说,你知道啊。”“你呀,不是上医院治病的,是到医院来租房子的……”护士既同情他的遭遇,又感到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