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清晨，人民公园里，到处都是晨练的人们。周林提着一个大行李包走过来，警觉地看看四周，见没城管的身影，便放下心来。他开始从行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布铺在地上，然后拿出化妆品整齐地摆放在上面。
摆放好后，周林坐在摊位前向周围观察了一下，发现在他左首是一位卖小商品的女孩。这位女孩站在那里的感觉，像是有一股清新芬芳的香悄然地散开，慢慢地蔓延在每个人心头；又像一枝傲雪的寒梅，伫立在幽静的一角，恬静优雅的径自绽放，无论身边左右有多少人注视着她，她都像独自置身在空无一人的原野里一样，眼角眉梢，无不洋溢着自由浪漫的气息。每当有人来买她的东西的时候，她都微微一笑，羞涩地向顾客介绍着商品的质量和功用。在他的右首边，是一位三十多岁卖生活日常用品的妇女，锅碗瓢勺、刀刀叉叉摆满了一地，前来购买的顾客围满了她的摊位，她爽朗的笑特别有魅力，利落地收钱、递东西。小摊贩们有时还不断地四处张望，防备着城管人员的突然袭击。然而，好在城管一直没有出现，让他们始终悬着的心稍稍地放下心来。
周林摆摊的时间不长，也没有什么经验，机械地坐在那里，没有吆喝，也不会赔着笑脸招呼过往的行人和晨练的人们。一大早上，他只卖出去了三套化妆品，而且都是便宜的那种，也没有赚到多少钱，但他已经感到满足了。收摊后，他又急急忙忙地向医院赶去。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后，周林提着两个大大的提包走进赵丽的病房，看见病房里坐满了人，忽地怔着了。他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忙退出来看看病房号，又慌忙走进来。负责这个病房的护士走到他的跟前，拉着他走到一位穿着时尚的美女面前，介绍道：“表姐，这就是那个有责任心的周林……”
那位时尚的美女看了看周林，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嗯，挺阳光的，就是清瘦点。”听到这里，周林急忙把那个护士拉到一旁，问道：“你们相亲呢。”那个护士推了推周林，笑了，“就是相亲的，咋地！”“不，不，这可不行，我表妹还处在昏迷中，不能因为我的事而耽误了我表妹的治疗。”周林连连摆手，并坚决拒绝。那个护士笑弯了腰，说道：“傻帽，我给你开玩笑呢。”周林疑惑地望着护士，问：“开玩笑？那这……”
那个护士又把周林拉到那位时尚美女面前，笑道：“她可是电视台大名鼎鼎的刘大记者，她是来采访你的。”“采访？不行的，肯定不行。”周林莫名地望着护士。那位时尚的美女记者对周林说道：“只有大家了解了你的事迹才能感动，也只有感动，才有可能发动社会的力量来帮助你。”
“周林，是我把我表姐叫来的。”那个护士这才道出了实话。时尚美女记者接过护士的话，解释道：“周林，并不是我表妹的缘故，你的事迹很感人，也有报道的价值；再说，你也有你目前的实际困难，巨额的医疗费用……”周林急忙摆摆手，说：“这不行。”“大家是在帮你的。”护士似乎很生气地望着周林，而周林并不买他们的账，“你们还不如把我杀了！”
时尚美女记者又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不行了，我们可以采访采访病人的父母啊。”周林摇了摇头：“不行。我姑妈姑父的脾气不好，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了，会死人的。”“你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周林的犹犹豫豫，这让护士很着急。
这时，周林好像很无助地靠着病床蹲了下去，愁绪满怀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尚美女记者过来把他又拉起来，向他提了一个建议：“这样吧，我们化名采访……”“化名采访？这真是个好办法！”护士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周林还担心说：“化名也不行。俗话说的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整日胆战心惊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漏子……”时尚美女记者又进一步解释道：“人像都经过技术处理的……”“可我的声音，是你们没法处理的，就是处理了，我母亲也会听出来的。”周林还在担心着。
看到他实在不想被采访，时尚美女记者向护士表妹悄悄地做了一个怪脸：“没办法了，就这吧。”到这里，护士也是没了办法，只得说：“那好吧，算我多一事。”周林送众人走出病房，并很歉意地说：“拜托大家了，谢谢大家了……”
等大家走后，那个护士返回病房埋怨起周林来：“你也是，好说歹说人家才过来的……”“这么大的事情，谁叫你自作主张的？”周林也很生气的样子。一听周林这样不知好歹，那个护士感到非常委屈，“我自作主张，还不是看在你焦头烂额的份上……这下好了，你把过路的神仙都吓跑了。”说完，走出了病房。
周林坐在赵丽的床头，开始给她按摩，并叹了一口气：“天塌了，我自己顶着。”在给赵丽抽血的护士笑了，说：“你别说，猛一看你就像一个纯爷们。”护士的话让他不好意思起来，给赵丽按摩后，他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就嘱咐了护士一句，然后就走出医院了。
等周林吃过早饭回到病房的时候，在推开病房门的一刹那，却看到病房里满地狼藉，空空如也。他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立即闪现出赵丽被推入太平间的场景。“人呢？人呢？”他边跑出病房边大喊着，向太平间的方向跑去。这时，护士从一间病房里跑出来，在他后面大喊着：“周林，周林”他哪里听得见，咚、咚、咚地跑下楼梯。护士跺了跺脚，急忙去追。
周林来到医院太平间大门前，崩溃地拍打着太平间的门：“开门，开门！”那个护士跑过来，一边喘气一边拉着他，说道：“大上午的，叫鬼呢。”他却还在挣扎着，拍打着门，嘴里一直在喊：“我表妹在里面呢。”弄得护士哭笑不得，急忙给他解释：“你表妹病情稳定了，刚刚转到普通病房了……”
听到这里，周林停下拍打大门的手，转过身来，非常不满地说：“你早说啊——”“你不是不在跟前么。”护士辩白道。周林反问道：“又是你自作主张？”“急救就这么一块资源，你能长期霸占吗？再说了，住里面烧钱。”护士向他解释着。周林还是感到疑惑不解：“我表妹病还未好呢。”对周林的不解，护士责怪他：“你呀，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周林说：“咋？不就是一个流产么？”“唉，咋说呢？这一回，可能逞能逞到家了，这是一个不是医疗事故的事故……”护士进一步给他解释。周林对护士的话还是将信将疑，“你不会在吓人吧？”
就这样，护士把周林带到赵丽的新病房里，看到她静静地躺在病**，心里感到踏实了很多。护士对他说道：“体温稳定了，危险期过去了。”“她这样一直昏睡着，就算病好了？”周林还是有点不解。没办法，护士只得给他讲了一个现实的例子：“你没看《道德与法》栏目里，湖南也有一个轻度地中海贫血型的产妇，母子两个都走了。”周林问：“真有这事，那我该怎么办？”“再观察一两天，就回家静养吧。”护士回答道。一说到家，周林非常惆怅起来，“家，哪里敢回呀？”护士有点不解地问道：“你们不是在外租房么？”周林看了看躺在病**的赵丽，无奈地说道：“租什么啊。就她这事，让人家早赶出来了。”
望着周林一脸的无奈，护士有点不相信他的话，就问：“这两天你住单位了？”护士的话更让他感到无奈和无助，“单位也把我开除了，我现在成了孤魂野鬼……”“看你，早说呢，我有个表妹大四了，要出门实习，你可以……”护士不假思索地向他推荐起合租来，而周林并不领她的情，“我最烦男女合租了。”护士听了他的话，再也不往下说了。然后他们开始给赵丽做按摩。护士望着他很辛苦的样子，就好心地提醒道：“不行你就请个按摩师吧？”周林头也不抬地说道：“等我找到工作吧。”护士开玩笑地说道：“囊中羞涩了？”周林苦笑了一下，说：“这样坐吃山空，能不羞涩么？”
这时，护士从口袋里掏出了二百元钱，塞给周林：“这个月，我也困难，你就将就些。”周林急忙推辞着，“这怎么行，你出了力，又跟着花了不少的钱……”护士笑了笑，“算你还有良心，你就拿着应个急，等有了再还我。”周林正在推辞，一拨老太太走进来，问道：“这是小丽的房间么？”周林转身，疑惑地望着他们，问：“你们是……”
“我们是社区爱心太太团的……”一位老太太和蔼地解释道。周林问道：“你们来——”那位老太太说道：“我们听说你们的情况后很感动，就决定来看看。”然后拿出一沓钱递给周林，“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周林对她们的举动非常感激，“谢谢，谢谢，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收你们的钱。”那位老太太说道：“你这孩子，收下吧，别拂了大家的好意。”几个老太太这时也劝他收下，“孩子，收下吧，治病需要一大笔花销呢。”周林只得收下，并且很感激地说：“谢谢，谢谢大娘们！”
主治医生这时进来巡房，看到病房里这么多人，就不客气地说：“大家不要影响病人的休息。”那群老太太很自觉地从病房里退出来，周林急忙把他们送到电梯口。回到病房，看到主治医生已经给赵丽检查完，他对着周林说：“还行，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小伙子，准备出院吧。”周林急了，就说：“可我表妹还没有醒过来呢。”主治医生无奈地说：“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我表妹为什么还醒不过来呢？”周林喃喃自语着。主治医生劝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地中海……”周林哀求着主治医生：“我不要地中海。我不要这样，医生，求求你把她救过来吧。没有钱，我可以借，借不来，我可以……”
主治医生望着非常无助的周林，自己也感到无能为力，就只能说：“对不起，我只能做我分内的事，其他的我无能为力，还请你谅解！”说完，拿起听诊器走出了病房。
周林望着病**表妹赵丽，心里五味杂陈，并在不停地对赵丽唠叨着：“表妹，你为什么还不醒呢？”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护士面带微笑走了进来，然后对他说道：“恭喜你呀，周林，医生终于同意出院了。”而他却哭丧着脸，“出院？出院我能到哪里去？你来得正好，我正为这事犯愁呢？”
“还是房子的事？”护士关心地问。周林点点头，并央求着她：“你去给主治医生说说，能不能等到我表妹醒过来……”护士却不高兴地说道：“你当医院是廉租房呢。这两天，床位这么紧张，换我也会撵你的。”周林的脸上很无奈的表情，“可我表妹……”护士耐心地给他解释：“在医院和在家里护理，都是一回事。”
周林拍了拍头，对自己住的问题还是很犯愁，“那我该怎么办呢？进医院难，出院还难，带着个病人，谁会把房子租给我呢。”“这不，我正在给你想办法呢。”说着，护士拨打着手机，很久才合上了手机，不高兴地说道：“这死妮子，关键时候净掉链子。”然后就给周林介绍起她的表妹来，“我这个表妹是工业大学毕业的，叫王莎莎，她现在一个人住着个两室两厅，可她现在不接我电话。”“不行的话，我出去找找。”周林用商量的口气望着护士，护士也只得让他想想办法，“也行，省得她那儿不行，咱再被动。另外，我把我表妹的电话也说给你，你找不到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再问问。”
转眼间，夜幕降临，天空此时飘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像千万只白蝴蝶漫天飞舞着，又像柳絮，似杨花，如鹅毛，轻轻柔柔、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缓缓地飘落到人们头上、肩上、衣服上……在眨眼之间又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滴。
周林沿着街道边走边观察着，来到一个名为鹿鸣的小区，便放下了脚步，走进小区A栋16号楼一单元五楼的一家门前。他看了看手中的纸条，确定了一下门牌号，然后敲门。
“谁呀？”门缝里，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打开门警觉地注视着周林。周林赶紧问道：“大伯，你这里租房子？”那位老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后慢慢地说：“有是有，可早租出去了，你咋等雪花飘了才想起没地方住呢？”周林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谢谢您，大伯，能不能告诉我，附近谁还租房子？”那位老汉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没有了。不过，你到前面一栋楼的十楼，有一个年轻人要合租呢。”
于是，周林就来到了前面十楼的一家房门前，敲敲门。门缝开处，露出了半张男孩面孔。周林急忙问：“听说你要合租？”那个男孩不满地望着他，不耐烦地说道：“雪花都落下来了，你还在这里搅和什么呢，自己到门旁看看广告去。”说完，男孩随即关上了门。周林尴尬地笑了笑，扭头走了。他走到路口，看到墙上贴着一个广告，上写着：合租条件：女生……他自嘲地笑了，“可惜，妈妈生我的时候，不是个女生。”
雪花飘飘，路上行人已经稀少。按照广告上的地址，周林按图索骥来到要合租的一家门前。他犹豫了再三才狠下心举起手敲门。门打开了，露出一张女孩面孔，问道：“您找谁？”“听说你要合租？”周林试探地问道。那个女孩打量了一下周林，然后摇了摇头，“你走吧，我们这里不欢迎大灰狼……”周林急忙申辩：“我不色。”这时，屋里的一个女孩轻不轻，重不重地说了一句：“色不色，你刻在脸上啊！”周林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谢谢了。”“谢什么，送你一个成语：‘未雪绸缪’……”那个女孩满不在乎的样子。周林笑了，纠正道：“是‘未雨’……”
房子没找到，反而让人挤兑了一番，周林的心里很郁闷。从小区里出来，周林感觉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吃晚饭。于是他便来到小巷里的一家餐馆里解决晚饭的问题。
周林吃完饭，从小巷子里走出来。他边走边打开手机，拨打着那个护士表妹王莎莎的电话，可对方的手机传来忙音声，就像秋天蝈蝈的叫声，幽远而深邃。他摇了摇头，情绪有点儿沮丧。
就这样，周林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忽然，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快速地在路中间飞奔着，他看到后暗暗为她捏把汗。这个女孩叫王莎莎，是医院护士的表妹，只是周林不认识她。
忽地，一阵风，卷起漫天雪花，一辆车呼啸着冲过来。周林急忙向王莎莎摆着手：“快，快，快靠边骑。”王莎莎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喊叫声，拼命地在路中间往前飞奔着。
周林在路边跺着脚，继续喊道：“危险呢，车……车……”这时，王莎莎听清楚了他的喊声，便惊慌失措地往路边骑。就在一瞬间，轿车一下子把王莎莎剐倒在地。王莎莎“啊”一声，树叶般在雪地上滚落着。
而此时，那辆轿车停也没停一下就逃逸了。周林急忙跑过去，拉起王莎莎，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王莎莎指着前方远去的那辆轿车，断断续续说：“车……车……”周林站起来，向前追着那辆轿车。
那辆轿车司机好像看到了在车后面追赶的周林，就慢慢地驶向路旁停下来了。轿车司机这时走下来。周林跑过去，上去一把抓着司机的手，气喘吁吁地说：“撞了人你还想跑!”那名司机挣扎着：“松手，松手，谁要跑，我这不是停下了……”“我松手你就又跑了。”周林不放心，仍旧抓着司机的手。轿车司机挣脱着：“你不松手，我也会跑……”
周林反而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看看，真让我说对了，你跑得了么？”那辆车的司机面对周林，无奈地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只是轻轻带了一下，没什么大碍的，我掏五百。”周林固执地说：“不行，得把人送到医院里检查检查……”“你这个同志哥哥呀，你没看见领导车上坐着呢。”那辆轿车司机极力想脱身。周林并不买他的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管他是哪级领导呢？”
王莎莎蹒跚着走过来。那辆轿车司机看到王莎莎走过来，就对周林说：“这样吧，你女朋友还能走呢，我给你一千……”周林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司机无奈地笑着说：“真的，兄弟，我没有工夫和你磨牙。”
周林没再接他的话，走过去扶着王莎莎，问：“怎么样？”王莎莎笑了笑，对他说：“谢谢你，也怪我骑车走得急。”司机这时掏出一沓子钱，“这样吧，我们还要赶往白河镇。一千五你收着，到医院里检查检查……”
司机把钱塞给王莎莎，然后钻进车里马上就开走了。周林在后面又紧追几步：“你回来，你回来……”王莎莎过去拉了拉周林，说道：“算了吧。”周林望着王莎莎，“就这样算了？也太霸道了。”王莎莎在自责着：“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晚上一个人骑车注意些。如今的官二代，专找女孩们轧新闻……”周林嘱咐着王莎莎。王莎莎急忙解释着：“本来还是有伴的，都为上午一个合租人该死的电话，人等上树了，太阳也下山了。”周林颤一下，自言自语道：“合租？”王莎莎急忙自我介绍道：“谢谢你，我叫王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