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在金地别墅群的夜色中，光秃秃的树木好像一些狰狞的巨人站着，错叠成一堆堆密集的黑影，晃动的灯光好像千百双的小眼睛，神秘地窥视着周围。地上的积雪反射出一片暗淡的白光，一切都被冻得无声无息，别墅群笼罩在无垠的静寂中。
就在刘子放所住的别墅里，正在上映着一场仇与怨、与恩的交易。苏承元拉着刘子放来到刘子放父母的遗像前，逼视着他：“这是谁？你还认得么？”刘子放轻声回答道：“认得。”苏承元又问：“你在你父母面前发的誓言忘了么？”刘子放回答得也很干脆：“没忘。”“你的爸爸是怎么死的，你忘了么？”苏承元步步紧逼。而刘子放依旧很淡然地回答着：“没忘。”苏承元又说道：“那你告诉我，今天的事情是真的假的？”刘子放回答：“真的。”苏承元大怒，吼道：“忘恩负义的东西！”然后他指着手下的那两个马仔，“这是我的人，现在归你指挥，你务必给我斩草除根。”
刘子放轻轻摇了摇头，苏承元愤怒地吼道：“你什么意思？”刘子放却很坦然地回答：“我的仇不报了。”苏承元愤怒地指着他：“你个不孝子，我现在就清理你个软骨头！”
这时，那两个马仔围了上来。刘子放后退着，大喊：“我要去报仇了才是真的不孝！”“你气死我了。”苏承元朝两个马仔使了使眼色，他们马上把刀子架在了刘子放的脖子上。苏承元又威胁道：“现在说报仇也不晚！”刘子放面不改色，依然很淡定地说道：“苏叔，咱要遵纪守法经营生意，也要遵纪守法当好一个公民。”
苏承元又朝着两个马仔使了下眼色，他们马上又把刘子放脖子上的刀子往下压了压，而刘子放还是毫无惧色。苏承元只得无奈地挥挥手，两个马仔把刀子从刘子放脖子上拿了下来。苏承元说道：“你怕，我来替你报！”说完，准备走出去。
刘子放急忙拦着欲走的苏承元，说：“慢，苏叔，当着我父母的面，我说过仇不报了。你们谁也不要在里面搅和，如果搅和了，大家都是死路一条！”苏承元愤怒地指着他：“你还真上头上脸了！”
两个马仔马上又围上来。刘子放后退着：“不，我领您的好意。苏叔，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们被公安部门打击，已经失去了立足之地，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公司，你不趁着形势大好做大做强，反而打打杀杀，不是正经买卖啊。”苏承元指着刘子放的父母遗像：“子放，你说的这事，我懂！可这是十年前的仇啊！”
刘子放拉着苏承元坐下，认真地说道：“苏叔，咱没有仇，就是有仇也是咱欠人家的。正经做生意，哪个不喜欢啊。”苏承元无奈地摇摇头，“子放，我算服了你。”“你就让我有追求吧。”刘子放哀求着苏承元。而苏承元已经听出了他的话里的意思，“你爱上她了？”刘子放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我只不过把父母欠她的，通过我的爱来弥补吧！”苏承元起身向外边走边摇摇头，“你呀，不是疯了就是脑袋灌水了。”
望着悻悻而去的苏承元，刘子放像是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轻松了许多。然而，他明白，按照苏承元的性格，他不可能就此罢手的，他肯定会做出对秦梅十分不利的事情来。想到这里，他开始担忧起秦梅来了。
在卧龙小区秦梅的合租房的卧室里，秦梅和苏诺面对面坐在**。苏诺提醒着秦梅：“梅姐，以后你要当心，不要单独一个人出去，以免……”听了她的话，秦梅却敏感地吼起来，“我不怕你们，除了黑夜，我怕过谁！”苏诺对她的勇气和坚强感到高兴，“对，拿出你的精神头，一切牛鬼蛇神……”秦梅指着苏诺，说道：“还有你！”
“梅姐，你要有所区分呀！”苏诺哭笑不得地望着她，而秦梅神经质般地跳下床，说：“他们会不会对东方一顺，不，周林……”苏诺安慰着她：“放心吧，梅姐，谅他们也不敢。”“对，吉人天相，好人天佑。让恐惧见鬼去吧，来，谈谈你的问题……”秦梅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苏诺冷不丁地说：“我断定，有人爱上你了。”“你是说那个阚亮？”秦梅心里知道，阚亮追求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苏诺却说，“不，我是说刘子放……”秦梅急忙摇摇头，但又想起他给她送的百合花，非常不解，“他是我仇人的儿子啊。”“算了吧。再说，他们也都遭到了报应，一个死了，有几个马仔还在监狱里。”苏诺叹了口气，接着说：“情人都是从仇人处蝶化而来的……”
苏承元走后，刘子放却担忧起秦梅的安全来，他一只手拿着酒瓶，一边摇摇晃晃地在客厅里打着手机。秦梅的手机响，看了看，犹豫着。苏诺笑着说：“我猜着了吧，接呀，接呀。”秦梅只得接起手机电话。手机里马上传来刘子放在手机里嘱咐着秦梅的声音：“秦梅，我呀，刘子放，晚上你不要害怕，好好地睡，啊！对了，不要有任何包袱……”说完，刘子放就把手机挂掉了。
苏诺急忙问秦梅：“他在手机里都说了什么？”秦梅不耐烦地说：“他喝酒了……”“还喝酒呢，我说不一样吧。”苏诺觉得刚才说得一点都没错。秦梅还是疑惑不解：“什么不一样？”苏诺笑道：“他心里有你！”秦梅并不买账，生气地说：“他心里有谁，那是他的事情……”苏诺撇撇嘴，觉得她言不由衷。
秦梅重新上床，和苏诺并排坐着，仿佛卸下了沉重的负担一样，“让恐惧见鬼去吧。来，谈谈你和郑光……”苏诺一惊，继而笑了，“妈呀……我没露马脚呀。”“马脚露你了。”说着，秦梅笑了，“这不，贼不打三年自招，心事藏在脑子里，哪个维基不解密？”一向大大咧咧的苏诺还真没有啥心事，“我有心事，我自己都不知道？”秦梅看她还在矢口否认，就进一步激她，“欲盖弥彰，自己拿出来，灯光下晒晒吧。”
此时让秦梅一下子说中了心事，让她感觉还真不适应。其实她心里知道，喜欢上郑光是有原因的，自从周林离开信基科技公司后，让她很失落了一阵子，尽管她和郑光一起帮助周林解除了公司对他的冤枉和误解，并把陷害栽赃于他的阚亮开除了，但一听到他和表妹的事而感到很龌龊，心里也对周林完全失望了。郑光虽说在公司里业绩平平，但他喜欢写作，和自己也很谈得来，就慢慢地喜欢上了他，并和他经常腻歪在一起讨论小说的写作问题。
现在秦梅已经知道了她和郑光的事，可她心里还不想承认，极力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实际上秦梅早已看穿了她的心事，就笑着说道：“说话办事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竖起耳朵……”“这也没错呀，顶多说明我这人没有注意力……”苏诺还是矢口否认。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你还没有注意力，我的师太。”秦梅用手在苏诺眼前晃悠着，“你巴不得把自己切成两段……”“你和王思磊的事不提了？”苏诺极力想把话题岔开。秦梅见她提起了王思磊，就实话实说：“现在我们两个已经不可能了，况且他已经和燕如玉在一起了，我祝福他们。”“不说燕如玉还好，你一提她我就来气。”苏诺非常生气的样子。秦梅和她开起了玩笑，“是不是你也喜欢上了王思磊啊，你们俩在争风吃醋？”苏诺推了秦梅一下，“别再添堵了，我听听是不是郑光？”“恭喜，你的嘴巴把你的灵魂出卖了！”秦梅哈哈地笑着，“说，是不是这样？”
苏诺看是敷衍不过去了，只得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郑光，“不瞒你说，我喜欢上了他，特别是他有写作的才能，和我在一起也很合拍。”秦梅认真地问：“郑光，还有，先前你喜欢过的，放在一起比一比，哪一个是你最衷心的？”秦梅说的让苏诺不好意思起来，“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那我说你是坏人？”秦梅反问道。
苏诺非常放松地靠在床头上，拍了一下秦梅的后背说：“姐，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现在世道变了，本该新鲜的不新鲜了，本该不新鲜的反倒新鲜了……”秦梅感慨道。苏诺也有同感，“真是，栽在你手里，连条活路也没有了！”“那是，黑社会都是让我打翻的……”说着，秦梅停下来思考着，“你说这个周林，会躲在哪里呀？”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苏诺像是哲人，又像是一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秦梅轻轻地摇了摇头，担忧地说：“会不会被人绑架了？”苏诺顺手拿起床头的一本小说，边翻着边说：“看你，想象力也够黑社会的！”
苏诺似乎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更加加重了秦梅的担忧，说道：“对，东方，哦，现在是周林，很可能就在坏人手里！”苏诺不满地望着她，“看你，但据我了解，他现在应该在他表妹的温柔窝里待着吧。”秦梅也不满地说：“在你怀里呢？”“在我怀里就是坏人。”苏诺没好气地顶呛她一句。
“苏诺，我说北风真急，原来你把南墙撞倒了。”秦梅叹口气，缩进被窝里不再说话，感觉自己就像一朵云，在天空中来来去去流浪的云朵。
第二天上午，苏诺没去上班，而是直接去了同样没有上班的郑光合租屋。苏诺把自己写的一篇小说拿出来让郑光看。郑光细细地看了她写的小说之后，他没有奉承她的小说，而是非常认真地指着小说不足部分的文字，说：“这个地方应该这样写，他的泪水渗透过我的衣服，湿润我的肌肤，冰冷冰冷的。他紧紧搂着我，如小孩子一般无助地哭泣着。我的心在抽搐，眼眶蓄满泪水……”
“嗯。”苏诺点点头，“这样一改，味道就出来了。”“还有这里，我哭了，但我只是为自己而哭，把‘是’字删掉……”郑光对文字上的推敲简直到了很苛刻的地步。
“你看这段。”苏诺指了指小说中的一段话，“因为心一直在流浪，没有办法面对，也不想面对。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晚上总是在十一点以后离开吗？我现在回答你，我只是去找一些女人，来满足一个男人的生理需要，但我不能，也不愿待在她们的家里直到天亮。因为，我要回去，回去叫醒你，当你的准点闹钟……这样写可以么？”郑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可以，如果再加一句，对不起，我借助你，想让自己回到正常的轨道，我想让自己有一点点责任感，不用再无助地颓废下去，可惜现在我已经办不到了……”
苏诺觉得郑光说得很对，就点了点头：“这样味道更浓一点，郑光，你真的恨女人么？”郑光回答：“不，但我恨那些水性杨花、感情不专一的女人。因为她们不明白爱情的真谛是什么。”“你和她是怎样分手的？”苏诺觉得郑光过去的爱情应该是很凄美，也应该有很多故事在里面。
“其实你也知道，她是我合租的朋友，还有周林，在一个屋檐下我们都有各自的幸福，有时一起吃饭，一起游戏，到了最后，她却轻描淡写地跟一个爱飙车、蹭会议并顺手牵羊地偷走别人东西的混混在一起了，我……”郑光回忆起和赵丽一起合租的愉快时光，并痛恨她的无理取闹、爱慕虚荣和任性，“一直以来，我努力着，想用爱情去挽救自己，一心一意躲进爱情的庇护里，成就自己的事业，可看到她和那个混混的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
苏诺说道：“你应该振作起来，将生活给你的无奈寄托于爱情，无疑是将幸福建立在泥沙筑成的城堡里，等到海浪打过来，你终将一无所有。”“是呀，我也明白，并不是别人为你改变什么，只能是自己改变自己，也只能是自己创造自己……”郑光叹口气，“可我，总是这样生活在过去的影子里。”
“我非常理解你。”对于苏诺来说，过去对郑光还一知半解，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只知道他和周林合租在一起。要不是这次周林出事，那天晚上非常巧合地同时出现在公司里，并知道了阚亮、钱运来、张小柱他们合伙起来陷害周林的秘密。正是这些，让他们俩有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和谈心，苏诺这才知道郑光内心的苦恼和对文学的追求，慢慢地他们之间的心接近了。
忽然间，苏诺有了一个想法，就是和郑光合租在一起，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能够更好地探讨文学创作，帮助郑光实现当作家的梦想，从而也更好地为自己找到一个人生的出口。想到这里，她对郑光说：“咱俩合租在一起吧。这样我们能更好地探讨文学创作。”然而，让苏诺没想到的是，郑光没有答应。他说道：“不，合租的生活已经让我身心俱疲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静静地沉醉在自己创作的小说环境里。”“郑光，放心吧，我只想陪伴在你身边，安静地给你奉茶、做饭，给你创造一个舒适的创作环境。”说出这样的话，连苏诺自己都感到吃惊，自己是怎么了？以前的自己是那么清高自傲、任性、目空一切，优越感十足，而且从来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可自从和郑光相处后，她变得温柔了许多，也变得通情达理起来。难道这就是爱吗？她在自己的心里不只一次地反复问自己。
郑光何尝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啊，有自己爱的人在身边，两人相亲相爱，举案齐眉，是他一直追求的生活目标。他深情地望着苏诺，试探地问：“你真的这样想吗？”苏诺坚定地点了点头。郑光毫不犹豫地将苏诺拥在怀里。
已近黄昏的时候，苏诺从郑光的住处来到秦梅所住的小区，她不是不想回到自己的合租屋，而是不愿看到燕如玉和王思磊腻歪在一起亲密的样子。她走进来，看到秦梅就兴奋地说道：“我和他，就要合租在一块了。”
秦梅顿时愣住了。苏诺急忙解释：“他孤独，我也孤独……”“你知道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会生出一窝孤独来么？”秦梅慢悠悠地说，“看过西游记吧，凡是不孤独，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凡是孤独没退路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苏诺接着又说：“在写作方面，我需要个蓝颜知己！”“不要迷信别人，你就是自己的知己！”秦梅走过来，继续说，“不切实际的想法太可怕，俗话说：故人送别望三望知己同路唱三唱，你可要识劝呀！”
秦梅的劝，对于苏诺来说，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只想按照自己心里召唤来行事。但她也不想拂了秦梅的好意，所以她只好说道：“人在江湖漂，谁能不闷骚，我再好好想想吧。”“这才是个乖孩子。在家看好门，我出去一下，可别叫羊丢了，结果狼也没逮着”说着，秦梅走到门口打开门，但又转过身说了一句感慨的话，“想想，还是童年好混！”然后关上了门，离去。
“感情是场骗局，我顶多算个卧底。”苏诺望着出门的背影，然后天南地北地哼着：“世界很大，一张床很小，**的两个人，曾经真的好，却无法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