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在一家火锅城里,赵丽和一个本家姐姐赵新围在一起边吃边聊起来。而坐在旁边的周林就仿佛是空气一样。赵新已经在这个城市里打拼了将近两年了,她的工作非常不稳定,接二连三地跳槽、换工作,就是这样也始终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工作。这次,她又跳槽到漫步人生广告公司上班,面对前途,她还是很茫然。和赵丽能够在这个城市里见面,很偶然,那是周林去超市给赵丽买吃的时候,他和赵新因误会让他们认识了,继而和赶来的赵丽碰面,非常惊喜地意外重逢。于是,他们就来到了火锅城吃饭、叙旧。
这时,赵新亲热地夹了一筷头菜放在赵丽的盘子里,问道:“妹子,现在住在哪里?”赵丽看了看周林,如实地说道:“我们两个合租,在静雅小区。”赵新停下筷子,不相信地望着她,“就你们两个,还合租?”赵丽和周林连忙点点头。她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心直口快地说:“合租?就你们两个亲热劲,中间肯定隔块遮羞布,遮羞布一掉下来,少不了干柴烈火的。”
赵新的话,让赵丽急了:“姐,不要乱说!”“乱说?现在可是个‘速食爱情’时代,在城市内打拼的蚁族们,为了生存,他们合租、拼房,也在拼婚、恐婚、隐婚、闪婚着,已经不新鲜了。”赵新头头是道地说着。周林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而是进一步地向她解释着:“我们确实是合租,而且还是不一般的合租……”
赵新指着赵丽哈哈大笑:“贼不打三年自招!是不一般,我看妹妹的肚子里,似乎已经有他人的骨血了。”“你胡扯!”赵丽忙扯扯自己的衣服,试图想掩饰。赵新又指指周林,“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不曾偷!”周林长长叹口气,从火锅汤里夹枚鸽蛋,连壳放在嘴里拼命地嚼起来。
吃完火锅,赵新与赵丽、周林告别。赵新走到周林的跟前,郑重其事地交代道:“你可要善待我妹子……”周林慌忙点头。她又继续说,“要是你有一丁点儿慢待,小心我变鬼吃了你!”然后,她比划着像鬼的模样吓唬着周林,而周林愣了一下,然后笑呵呵看着她狰狞的面孔。
赵丽、周林等赵新走远,二人开始争吵起来。赵丽生气地说道:“就你那嘴,三十二颗獠牙也震不着舌头!”这样说他,让周林感到很委屈,并气愤不平地说道:“眼睛还会出卖灵魂呢。还不是你那肚皮,把军事机密都泄露了。”
赵丽上前敲着周林的脑门,并埋怨道:“你这猪脑子长猴屁股上了?我不是要你作掩护的么?”“她那眼睛是属利箭的,瞳孔还是带电的!”周林一脸的委屈。赵丽跺跺脚,“做掉,死也做掉!”周林又一次劝道:“表妹,这事可要慎重呀。”“慎重个屁,都是你个周林,周林不亮你光叫西方亮。”赵丽把自己的不满和委屈,以及对男人们所有的怨恨都撒到了周林的身上。而他也任由她任性和撒气。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一家社区医院,值班妇科门诊里有一位女医生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看一本杂志,看到他们进来,急忙把杂志放下,然后上下打量着赵丽和周林,似乎要把他俩一切的龌龊弄透的意思。只把周林看得浑身不自在,看了赵丽一眼,试图向女医生解释:“我们是来……”女妇科医生打断他的话,说道:“是来做人流的吧,你们两个来的真是时候,刚刚和市医院妇幼保健院联系好的。”
“这么巧?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做人流……”周林感到非常吃惊。女妇科医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来我们这里的,大部分是做人流手术的,你们来的真是巧,两天前有个孕妇要流产,重金约过的。”周林问道:“那她为什么不来做?”女医生说:“还不是厕所里滑了一跤……”“滑了一跤?我摔了三四跤都没掉。”赵丽对医生说的事情非常羡慕的样子。
周林苦笑了一下,然后揶揄着赵丽:“那是你摔的不是地方。这世道,什么都有人羡慕的。”赵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周林。
忽然,一辆救护车开过来,停在了门口。女医生向外看了看,说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这时,有两个医生从车上走下来,女医生慌忙出门迎接,满脸的热情:“刘医生,李医生,你们可真准时呀!”刘医生把医用物品一放,便问:“病人呢?快点,晚上我们还要回去值班呢?”“这呢?”女医生拉出了赵丽。刘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赵丽,就笑了,“原来是你呀!”赵丽怯怯地面对着刘医生,“刘医生……”
刘医生上前拉着赵丽的手,安慰道:“放心,在这里,跟医院里一样,李医生技术也是最好的……”“你们两个就把一百个心放肚子里吧,我们合作又不是一两年了。”女医生向赵丽保证着。赵丽说:“行!那我做。”
女医生这时把票开好,递给周林,然后又交代道:“你放心,出去买点红糖,多买点卫生纸!”
周林在一家小超市买完红糖、卫生纸在结账的时候,看到停在社区医院门口的一辆救护车拉着凄厉的笛声,从他面前划过。他一下愣住了,顾不上找零,抓起糖袋、纸袋向小超市外跑去。恰好与来小超市的秦梅撞了个满怀。周林抬头一看,是秦梅,急忙说:“秦梅,对不起。”说完,就跑出了很远。
这时,秦梅痛苦地直起身,用手试试自己黏糊糊的鼻子。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在嘴唇间慢慢散开,鼻子流血了。她重又把指头搁在鼻子上,抬头看看黑幽幽的天,俏皮的星星布满了夜空。
周林气喘吁吁地跑进社区医院门诊走廊,只见手术室门口一片狼藉。女医生垂头丧气地在手术室里坐着。他走进手术室急忙连声问:“我表妹呢,我表妹呢?”“刮宫的时候,她大出血了。”女医生沮丧地望着他,他一听赵丽大出血了,更加焦急了,万一赵丽出了什么事,怎么向姑母交代呢,于是失声地问道:“现在她在哪里呢?”女医生指了指外面,说道:“救护车刚刚拉走的,你快去妇幼保健院吧!”“真是怕啥来啥?你们不是说一百个放心么?”周林徒劳地追问着女医生,女医生也感到愧疚,“我也不想这样呀!可谁知道会这样呢!”
周林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市妇幼保健院妇科急诊手术室,只见手术室外面医生、护士们跑来跑去,急救设备正在工作中。看到这情景,周林焦急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这时,那名刘医生满头大汗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周林上前一把拉着他,喊道:“医生,医生……”刘医生略作镇静,安慰着他,“没事的,你放心就好了,手术很顺利,只是大出血……”“医生,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周林着急得要哭的样子。
刘医生摇了摇头,谨慎地说道:“十万分之一的风险,偏偏发生在今晚……”“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周林蹲下来,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这么混呢,为什么不坚持让她生下来?”
忽然,一名医生在手术室门口喊道:“谁是赵丽的家属?”听到医生叫家属的声音,他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急忙站起来,跑过去,“我我……医生,医生……”那名医生把一张条子递给他,“快去交费!”
周林拿过来就向收费处跑去。那名医生在后面喊:“你们是医保还是新农合?”他没有回头,就说道:“关键是,我也不知道。”“真是,糊涂女儿糊涂男,连这事也有马虎的……”那名医生嘟囔着。
跑着的周林低头看看住院单,一下子怔住了。他赶紧跑回去拉着那名医生,问道:“医生,医生,住院费都三万呢,你是不是开错了?”“没错,你女人患轻度的地中海型贫血症,在手术的过程中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创伤……”那名医生认真地向他解释了一下。那名医生的解释,让他一下子懵住了,“地中海型贫血症……是不是那种一流血都治不住的?”
医生点了点头,又解释道:“这种病治起来是花钱的,光目前就花了两万多……”“医生,我表妹有没有危险呢?”此时周林非常担心赵丽的安危,那名医生推了推他,催促道:“快去交费吧。有没有危险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周林急匆匆来到交费处,却一屁股蹲下来。因为他知道,现在他的卡里根本就不够三万块钱了,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况且现在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就是能找到钱大家都已经睡了。他蹲在急救处的黑影里,就着一丝灯光拨弄着自己的银行卡。他在心里暗骂赵丽,你个小赵丽就会和我作对,把我的小金库砸成个小黑锅……
想到这里,周林站起来,通过收费窗口把银行卡递进去,用商量的语气和收银员说:“同志,这是我的银行卡,里面还有两万多,不足部分,明天我再交,行么?”收银员看了看周林,然后很有礼貌地说:“同志,我们只收现金,不刷卡。”周林央求道:“同志,您就行行方便吧,深更半夜的,我一个人取款也不方便。”
忽然,手机响起来,周林急忙去接听:“阚经理,我正想找你呢。什么,现在就让我过去,不行呀,我表妹大出血……”通完电话,他才清楚地知道,因为破译软件的事情而被公司开除了,况且是江董事长亲口通知的,这让他明白了“屋漏偏遇连阴雨”这句话的意思。
这时,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突兀的树枝在窗户玻璃上散乱地舞动。周林又向收银员哀求着,“行不行呀,同志?”收银员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同志,我们只收现金,不刷卡。”
风声骤急。周林迷茫地在走廊上晃动着,他此时感到了孤寂和无助。
与此同时,在秦梅的住处,在烟雾缭绕中,秦梅虔诚地坐在卧室桌子前那束已经干枯的百合花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想起了当年在东方一顺额头上那深情的一吻。在这深情的一吻里,也许注定了一个女孩的宿命。
可东方一顺那时却不知什么缘故,离开了他们共同生活的小镇,十年来,她找呀找,始终不见个影子。终于在一天晚上,她做个奇怪的梦:东方一顺和她擦肩而过。
在梦境里,秦梅呼唤着:“东方,等等我。”东方一顺向她挥挥手:“你好呀,秦梅,让我们携起手来,在宇宙里飞翔……”就这样秦梅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白河。从此,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出现她这样一个打工者,合租人。
她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回忆着。刚才在超市门口,被周林撞了个趔趄,让她重新拾起了记忆。“对不起。”周林顾不上道歉,眨眼的工夫就跑了。秦梅痛苦地直起身,用手试试自己的鼻子,一股淡淡的百合花的清香在嘴唇间慢慢散开。她终于有点恍悟过来,“东方……”当她追出来时,附近已经没了人影。
“哪来的百合香呢?”秦梅重又把指头搁在鼻子上,抬头一看看黑幽幽的天,俏皮的星星布满了夜空,“周林,你肯定是东方……不,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把你从黑夜里揪出来,揪出来!”
秦梅打开房门,楼道里传来对门邻居王超沉重的脚步声和哼曲声:“天涯海角芳草飞,逮着个蚊子叫狒狒,媳妇跑了无所谓,喝醉了小酒找……”她惊恐地插上了门。这时,擂门声山响。醉汉王超大喊着:“莎莎,开门,莎莎,开门,我回来了。”咚咚咚,咚咚咚。秦梅在黑暗里颤巍巍举起了大棒子。
门外的醉汉看了看房门上的号码,嘴里嘟囔着:“妈的,小学老师咋教我的,次次我都把9看成了6……”这时,王超摇晃着恐龙般下楼。房间里的秦梅软柿子一般瘫在了地上。
市妇幼保健院的医生办公室里,周林正在恳求着医生:“医生,你出面帮忙说说情吧。”郑光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到他就说:“接你电话我就来了。”看到郑光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顿时他感觉身子慢慢地软下去,有气无力地说:“这么冷的天,还是惊动你了。”
郑光急忙拉着周林,扶着他坐到走廊的靠椅上,安慰着他:“谁叫你出这么大的事,一定要撑住!”周林点点头,两个人在彼此的后背抚慰一下。郑光不放心地问道,“能撑住么?”周林点了点头,说:“还行,就是钱紧张。”
这时,郑光掏出一沓子钱,递给周林:“给,八千,我就这么点家底了。”周林感激地望着郑光:“兄弟,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你呀,天傻,这样的烂事,也敢不眨眼睛、不咬牙齿一股脑儿包揽了。”郑光有点像是责怪的语气说道。周林尴尬地笑着说:“还不是为了承诺。”
郑光说:“并不是所有的承诺都是千金,要是这个意外兜不住看你咋办。”
“真不瞒你说,我都快撑不住了,人家流产就如恐龙下个蛋,她呀,就像蟋蟀下个犊。”周林似是埋怨又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郑光笑了,并安慰道:“撑不住,你也得撑着,你都承诺了。”说着,他紧挨着周林坐在走廊的靠椅上,并继续说,“兄弟,听苏诺说,你在公司的事都是阚亮搞的鬼!”
周林摇摇头,说:“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凭什么处处和我过不去?”“你呀,隔着墙头除草,把好苗都踩倒了。你没感觉到,业务你是棒槌他就是根针,针折腾棒槌的时候,还不是几下阴招?”郑光一边提醒着他,一边拍拍周林的肩膀,“小人得志,志士蒙冤,生活里向来飘层乌烟瘴气的灰尘!没事,有咱出手露脸的时候,纺花车摆在当院里,亮的还是高手本事,这事交给我,我来替你开锣鸣冤。”
周林欣慰地笑了。郑光又继续说,“往我鼻子里下毒药的黑手,还没有露出江湖呢!几个小妖怪,动不动就想往大圣眼里贩沙子,美得他们!正气还在么。”
郑光安慰周林一阵子后,来到病房看了赵丽一下就回去了。送走郑光,周林回到病房,望着静静地在病**躺着的赵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在那里想着心事。他望着输水瓶中往下滴的水滴,望着仪器上不断闪烁的波纹,拉着赵丽的手,“放心吧,表妹,我就是一辈子不吃不喝,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从阎王那里拉回来。”
这时,赵丽的眼角滚出了一串泪水。周林感觉到赵丽有了知觉,非常欣喜,站起来就大声地喊:“医生,医生,快来看啊,我妹妹醒了,眼角里挂着泪水呢。”
主治医生走进来查看了一遍,然后摇摇头。周林顿时凉了半截,紧跟着主治医生走出病房。主治医生回头看看他,说道:“唉,实话给你说了吧,她呀,有可能就是一个植物人状态。”
“植物人?”周林一下子靠在了墙上,又慢慢地直起,“不就是个人流么?”一种幻想升腾着,整个病室都是赵丽植物人般雀动的身影。在他的眼睛里,一棵树不开花也不结果地生长着、枯萎着,挤占着所有他能呼吸的空间。一串泪水滚落着,他急忙擦擦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