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周日加班,闲来无事的阚亮拿出自己的手机翻看着微信,看到朋友圈里发的一则视频非常感兴趣。在他身旁的钱运来也凑过来看视频,看到里面的人物非常惊讶,笑道:“这不是周林么,怎么掉到下水道里了?”
阚亮望着手机视频哈哈大笑:“还不都是恋爱惹的祸?”“可不是,有一次我和女朋友逛街空手而回。我女朋友说,咱玩信任游戏吧,就让我闭上眼睛,领着我走路,坚持了好久,一直顺利上了地铁。地铁上人很多,不过女朋友还是扶着我坐下了。然后,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千万别睁眼,这个座位是别人让的’。唉呀,那一路把我憋的……”谈起女朋友来,钱运来非常得意的样子。
“近视眼就是这样子急出来的。这小子,摔的那叫绝,你说这小子亏么?正儿八经的上班时间,却跟着美女后面压马路,不掉井里,难道还能掉河里?”阚亮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时,张小柱也走进来,望着画面,突然叫起来:“哟,阚总,这个女人,不就是楼下……”众人急忙凑到阚亮的手机屏前。
钱运来也想了起来,“对对,就是楼下广告公司会巴结领导、会揽业务的那个美女。叫什么来着?你看看我这记性,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猛一激,就忘得一干二净……”“是秦梅?”阚亮不以为然地说道。
钱运来也非常肯定地说:“对,就是秦梅。我说阚总,你真不愧是这个城市肚子里的蛔虫,外出学习回来才这么几天,就把咱这座楼的人事关系,搞得清清楚楚。”
看到秦梅,阚亮没有心思再跟大伙说笑了。这让他打开了尘封中学时代的记忆。上初中时,青春活泼、娇俏可人的秦梅披一头美丽的秀发,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张甜美的笑靥;她是男生心中的女神,真正的“万人迷”。她纯真,随性,快活得像个小精灵,不经意就弥漫着阚亮的内心,滋生着深深的思念,俨俨的苦恼……
在中学时,他就对秦梅着了迷,成了秦梅青涩影像的粉丝。想到这里,他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继而他又想到,他只生活在她斑驳的影子里。
这时,阚亮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给秦梅送情书的场景:当时他们都走在郁郁葱葱的校园里,秦梅在前面走,阚亮在后面。他终于鼓足勇气跑过去,紧张地递给秦梅一张叠好的纸,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秦梅,我……我……我喜欢你。”
秦梅夺过这情书,看都没看就撕了,并嘲讽道:“等你让自己长得再帅点再说吧。哼——”她的话刺得阚亮的眼泪溢满眼眶。
阚亮又想起当初那个谁都不知道的“情侣鞋”事件:学校在开运动会前,他穿了一双天蓝色的帆布鞋,秦梅也穿了一双和他一样颜色帆布鞋。在比赛时,秦梅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他的脚,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怎么我们穿的是情侣鞋啊。”蓦地,阚亮的心跳加速了,心里感到非常惊喜。
阚亮回过神来,望着窗外道路上的车流,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秦梅怎么和周林在一起呢,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秦梅、王思磊、周林以及苏诺、郑光、燕如玉他们在河边聚在了一起,准备在野外野炊。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女士们洗葱、切胡萝卜拌馅、切土豆,串烧烤串;王思磊和郑光则垒灶烧水、搭架烧火,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累死我了,没想到野炊还是个这么累的活。”苏诺直起身子,一边用手轻轻地捶着自己的蛮腰,一边望着周林在河边一棵柳树下涮洗着自己满身的腥臭。郑光走过来,调侃道:“苏诺,这叫累啊,你真长出息了。那你还出来干什么?”他又凑近苏诺,悄悄地说,“羡慕人家,自己也找个臭水坑,噗通,除了灰太狼,没人搭理你。”
苏诺绕到郑光的背后,抡起巴掌照着他的后背狠狠砸下去,说:“我就喜欢灰太狼,气死你!”郑光也不躲闪,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哟,宝贝,你的手指头是泥捏的。”说着,拿起苏诺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地吹着,有意无意地说了声,“操心不善,招来阎王爷啊。”“你说什么?”苏诺又挥起手打过去。郑光赶紧接着苏诺还没落下来的手,“别,我的头是钢打的,小心你的胳膊折。”苏诺抽回自己的胳膊,朝秦梅喊道:“梅姐姐,郑光欺负我。”
在河边给周林洗衣服的秦梅看看他们,也没去理会。燕如玉走过来,背倚着树干,懒洋洋地望着洗衣服的秦梅:“嘿,别说,梅姐就是梅姐,洗件衣裳也流露出无限迷人的**。”她挑衅的话飘在水面上,秦梅也懒得搭理她,加大了洗衣的声音。燕如玉嘴里嘟囔着:“奇了怪了,放着阳光大道你们偏不走,为什么要走下水道那座独木桥?王思磊上辈子欠你们什么了,你们马上打马下踢的,他干嘛要低三下四的?是不是欠了牛头马面的狗头金?”
“燕如玉,你烦不烦人?”秦梅拿起一件衣服扔过来,“你也洗!”
“凭什么呀?欺负了王思磊又来欺负我?”燕如玉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并借题发挥道,“又不是为我,我献那殷勤干什么?王思磊就是天生少了一根筋,天底下的男人都淹死了,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他的了。”
秦梅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朝她嚷嚷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别,在这里打架你不是对手的,要打,咱改天找个没人的地方单挑去。”燕如玉做了个摆手制止的动作,“刚刚拿了半个月工资,从超市里抢回一张人皮,不到半天工夫就变成裹尸布了,钱都这样烧了,我还没权利说?王思磊就是个傻蛋,这样的男人不仅你想休,就连我也不想理睬了。”
“你……”秦梅撩起一汪水,洒了燕如玉一身。躲闪中,燕如玉看到水面上一条跃出水面的鱼儿。只见王思磊快速跑进水里,不大一会儿工夫,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扔到了岸上。燕如玉拾起来又丢下去,喊叫着,炫耀着,然后扔给郑光,“郑光,咱做烧烤吃。”
这时,苏诺人坐在河岸上,凝神地望着河面,望着远处的周林。她看到水面上不时有鱼跃出,就喊道:“鱼儿,鱼儿!周林,周林,好大一条鱼儿。”她拍着手叫起来,并幻想着他飞奔而来。过了好久,也没有人应声,苏诺气得直跺脚:“小郑——”“喳!”郑光应声而至,神情怪异地跪地,“老佛爷,有何吩咐?”
苏诺感到很可笑,就说:“河里的一条鱼扎了我的眼睛。”“请问老佛爷,您说哪一条?赤橙黄绿青蓝紫……”郑光装出很可笑的样子,故意调侃道。
苏诺也想捉弄他一下,就说:“那条红的……”“是,太后老佛爷。”郑光在众人嘻嘻哈哈声中进了河里。这小子,竟然把一条红鲤鱼扔到了岸上,激动得苏诺抱着那条红鲤鱼高兴地哭了起来。
周林和王思磊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岸边看着河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细碎精巧流光溢彩的涟漪,映射着冉冉升腾的炊烟,从那曲曲弯弯随风飘**的蓝灰色缭绕着饭菜香的炊烟里,王思磊仿佛听到了期待中遥远的问候,梦里母亲的轻唤……
王思磊的老家坐落在一个典型的小山村里,那里没有巍峨挺拔的高山,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绕过门前潺潺地向东流。儿时的记忆大概就这些吧。王思磊摇摇头,还有最朴素的民风和最原始的生存方式,体弱多病的母亲总是起得很早,玉米秸做烧柴,在灶膛里冒着辣辣的、呛人的浓烟,母亲常常满眼是泪,满脸是汗。
王思磊想起自己小时候,坐在河边大石头上,总出神地望着天边的飘过的云朵,以为那是母亲做饭的炊烟。长大后,也常常为这样的情景梦牵魂绕:夕阳醉了晚霞,乡亲们荷锄而归,小村里炊烟四起……从那时起,一个年轻的生命深深知道了,那冉冉升起的炊烟里蕴含了诗意,更有着太多的酸甜苦辣。
这时,苏诺在喊他俩过去。周林推了推望着河水出神的王思磊,“走,他们在喊了。”回过神来,王思磊朝周林笑了笑,“你没在乡下生活过,你不知道炊烟对孩子来说,是多么的极具**。”他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情敌,然后站起边走边说,“特别是冬天,特别的寒冷,每每放学回家,天已经微黑,刺骨的寒风吹得我踉踉跄跄,头发、眉毛上也结了霜花。可当我走进村口,我就会发现家里的炊烟,升得老高老高的,一股暖流瞬间就会从心田流过,仿佛千年积雪顷刻融化,脚步也分外轻快。”
“是么?”周林好奇地看看王思磊。王思磊说:“你没感觉吧,我和秦梅就是在炊烟里认识的……”说着,他停下来了,转过身,双手合在胸前,眼睛已穿过万水千山,晃动起来。秦梅,一个从镇上来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旁,眼巴巴地望着那只烧焦的鱼。他拿起来,递给了小秦梅,看着她香甜的吃,憨憨地笑了。
“走呀,你傻笑什么呢?”周林退回来。王思磊不由地哼唱起来:“无论走走多远,走多久,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和疲倦,只要一丝冉冉的炊烟,我总能感受到母亲的期盼……”
苏诺高扬着被自己咬过的手指头,得意洋洋地向周林炫耀着:“看看,这都是为了你。”她上前为周林轻轻地擦拭着身上的伤口,而郑光的眼睛里满是嫉妒恨,并嘟囔着:“你那手指头,就是属狗的。”“郑光,我打死你。”苏诺扬起巴掌却又落下来,不由地微微叹了口气。燕如玉站在一旁笑:“怎么了,苏诺?”
“没什么,打他我手疼。”苏诺继续为周林擦拭着伤口,嘴里却啧啧着,“哥,你眼长头上了?面前那么大一个下水道,真跳啊!”转而又望着秦梅埋怨着,“梅姐也是,好好一个人交给你,三拐四骗,你就忍心把他整成这个样子?”
周林歉意地笑了笑:“是我自己不小心……”
“哈哈哈……”燕如玉忽然东摇西晃地大笑起来,众人的目光纷纷看过去。苏诺不满地望她一眼:“你喝猫尿了?”
燕如玉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你们不知道,当时那情况叫个绝,公鸳鸯左右前后撵着母鸳鸯,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呼地一下,公鸳鸯就钻进水里了,啊哈哈……啊哈哈……”
“这有什么可笑的?”苏诺嘟囔着。
王思磊制止道:“燕如玉,形象,注意形象。”
燕如玉根本不顾王思磊的阻拦,继续说道:“更好笑的事情还在后面呢。王半仙花了大半天,才帮我圆了梦。”
“燕如玉,你不嫌无聊啊。”王思磊拉着燕如玉,赶紧向大家歉意地解释道,“她呀,就是信口开河,绝对没有骂大伙的意思,你们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燕如玉根本不买王思磊的账,继续耍着自己的小性子,“王思磊,你竟敢当着这么多人诬陷我。”说着,一下就把他推出去几米远,最后被大伙拦着了。非常生气的王思磊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她一看情况不对,就趁他上车的当儿,也快速跑过去挤上了出租车。
望着出租车绝尘而去,苏诺和郑光不由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苏诺说道:“和他们在一起真累,动不动就打嘴官司,特别是那个燕如玉,说话太张狂了。”
“王思磊是个马大哈,梅姐又是一个心细的人,真想不到当时他们两个会在一起谈恋爱,而且谈了这么久。”郑光替秦梅感到很惋惜,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梅姐是不是脚踩两只船啊?”
苏诺摇了摇头:“她在挣扎。”她望了望坐在河边的秦梅和周林,继续说,“梅姐清晰地看到王思磊身上的缺点,想离开时,又被他善良的优点吸引着,进是难,退亦难。”
“这样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呀。”郑光担心地望着远方。
苏诺靠在一棵大树上,说道:“谁说不是呢?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越是维系,越伤害彼此越深。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可他们的关系也实在太复杂了。”郑光对秦梅和王思磊之间的感情不明白,也不理解。他望着苏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就问他:“你不是很喜欢周林吗?说说你和周林吧。”“我和他?”苏诺苦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继续说,“他的心思不在我这里。”
郑光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向河里扔了出去:“唉,没有人能解开他们的方程式,就如我心中的疙瘩,永远就是那个样子了。扔到哪里都是一潭死水,有时候我坚持不下去了,心里产生一种想逃跑的感觉,我就一个劲儿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到这个城市里来?是来淘金呢?还是为了迷失自己?”
苏诺取笑着他:“你看你,又把问题想复杂化了?我们就是揣着大学文凭来挣钱的。”“可在农村,我们也照样挣钱呀,养点鸡鸭……”郑光无奈起来。“不不不……”苏诺摇起头来。郑光好奇地问道:“你们老家到底在哪里?难道什么都不长?”“不,我们那里长石头……”苏诺脸上流露出无奈的样子。
他们分散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合租屋。苏诺和王思磊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他们依约来到燕如玉和宋超的合租屋,看到燕如玉和宋超坐在客厅里。宋超情绪非常低落的样子。燕如玉看他这副模样,就默默地递过来一只削好的苹果,他摇了摇头,没有去接递过来的苹果。燕如玉就好言相劝,“吃吧,生活是要继续的,总不能皱个熊猫脸,把自己关在一个死气沉沉的笼子里。”
宋超只好接过燕如玉递到手里的苹果,然后又放在桌子上,说:“不,我就是她的影子。我就是要找到她,当面问问这是为什么?”“哟,长能耐了。”苏诺来到宋超面前,“行呀,甩你的人叫你受委屈了,你把委屈就贩卖给我们?”“苏诺姐,发发牢骚是很正常的。”燕如玉站起来拉着苏诺,却被她一手推开,很不客气地说:“这里没你的事,你走开!”
宋超望着苏诺,感觉到自己很委屈样子,说:“不是的,苏诺,给我点走出阴影的时间和阳光。”“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成了猪八戒。”苏诺毫不客气地继续嘲讽他:“我说呀,这人世间的事情,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光埋怨刘忻,可刘忻埋怨谁呢,埋怨她生病烧钱的父母?要想公道,打个颠倒,你为什么不挣那么多的钱呢?”宋超很委屈地辩解道:“我这不是刚下煤窑回来了么?”。
燕如玉重新递过一个削好的苹果给他,然后说道:“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爱情和婚姻也是一个坎一个坎走过来的,刘忻是个好坑,一粒种子埋下去,一片小树长起来,你说是吧,宋超?”“随缘吧。”宋超接过削好的苹果,淡淡地苦笑了一下,说:“强扭的瓜不甜,随她吧,我也该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