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走了之后,三妹就把母亲接去了她家里。她连轻活都不让母亲干,一天三顿管她的吃喝,就让她在家看个门。

这样头三个月没这没那,母亲每天都安闲的在三妹家门口自在地坐着,她偶尔想里边的家了,她就拄着她的拐杖回去,走走看看,父亲偶尔也赶过来接母亲,让她在家里吃顿饭。

可有一天下午,三妹家有一个圈舍门,让猪给拱开了,圈舍里的猪便跑了出来。这个时候,赶在三妹夫妻给买水泥的送货去了,母亲发现了,只好用手里的拐棍,把猪赶着,朝圈里撵,因她太着急慌忙,心脏原本就不好,就累的张着嘴直喘粗气。要是这个时候,母亲感到受不了能放弃,也没啥事。猪还剩下不到两头,母亲带着喘,强撑着赶,因她活动量太过剧烈,她的晕厥病,就忽然之间发病了,她身子往后一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赶巧,三妹夫妻正好送货回家,她跟三妹夫把母亲打地上搀扶起来之后,就及时打了救护电话,把母亲接去了县医院。

据母亲跟我们孩子说,她娘家家境贫寒,她五岁时,姥姥就去世了,因为家里缺吃少穿,她从小就经常挨饿受冻,营养跟不上,她的晕厥病就这样得下了。她跟父亲结婚后,也发作过好几次,只是她那个时候年轻,抵抗能力强,不是太严重,只是晕厥一会儿,自己又过来了。母亲到了五十岁,随着年龄的增长,抵抗力下降,母亲的晕厥病越来越严重,数一九九五年秋天那次最为厉害,那一年她六十六岁,那也是母亲第一次用县医院的急救车接着上医院,母亲在医院给紧急抢救,昏迷两天两夜之后,才苏醒过来。

那一年,我们孩子全在家,因此,也全部赶到了医院,也全部陪在病床前,尽管母亲生病,可病房里充满了亲情。

到了母亲在三妹家因赶猪突发晕厥病,她已经是八十一岁高龄,时间已经到了二零一零年,情形一样的,母亲仍用救护车接去县医院,情形不一样的,这次只有三妹独自一人陪伴在母亲身边,其余的孩子,千里遥远出门在外,全部各顾各的家庭,因此没有办法守护在母亲身边。

自从母亲在三妹家患晕厥病好了之后,三妹就对母亲格外操心了,她告诉母亲,就在她家清闲着,什么事也不要管。三妹没有特殊情况,尽可能的留在家里,有实在脱不掉的事情,三妹也是匆匆来去。

白天有三妹陪着母亲,照顾母亲,夜晚由父亲从家里赶过来,陪母亲一床睡,照顾母亲。

因为父亲上午要去卖青菜,下午还要去菜园干活,他忙活一天,也身体疲劳了,他就不去三妹那,他就直接在家里睡觉了。尽管三妹每天也辛苦也累,可她看父亲没有过来,就坚持把母亲送到家里去,送到父亲身边,她才安心地回到家里去睡觉。

父亲内心不想在三妹家里睡,他感觉只有在老家里睡,才安稳,舒坦。他从来不把三妹的家当作他自己的家。他想让娘留在家里,不想让她去三妹家,可他能说服母亲,却不能说服三妹。三妹主要认为父亲不把心思放在母亲身上,怕他照顾不了母亲,所以要是母亲那天晚上回了家,到了第二天白天,她就会一大早赶去家里边,把母亲接过来。

为此,父女俩还发生过争吵,父亲不领三妹的情,还对三妹不满意,父亲有时不上三妹家里去,还有主要的一条,就是嫌麻烦。

三妹说的是实情,父亲一辈子都一心种着他的土地,他整天忙忙活活都在菜园里,庄稼出没出苗,青菜有没有浇水,他主要操的是庄稼的心,至于母亲,还有我们孩子,好像都不在他心里,他对母亲好像没有夫妻之间的那种恩爱感情,总之,他心里没有把母亲看得格外重要,他对照顾母亲这方面做的太少,所以,他在照顾人上,没有经验,在父亲的生活观念里,只有母亲疼他,没有他疼母亲的道理。我们孩子不止一次听到母亲委屈地抱怨父亲:我一个大活人,就顶不上他一棵庄稼,一个菜叶金贵。

也就在一天夜里,三妹把母亲送到家里来,让父亲陪伴母亲睡觉,父亲白天紧着种菜累了一天,身体十分疲劳,他躺下就呼呼大睡,到母亲深夜小解,父亲躺在**也知道,可他就是懒得动,他应该给母亲开灯,却没有开。母亲本来就有眼疾,视力不好,又上了年纪,行动有些不便。父亲不给她开灯,她已经习惯了,她也不去说什么,她就凭感觉,去摸着黑下床,她没有下好,整个身子给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就这样,她不幸的把一只左腿摔断了。

母亲自打摔断了一条腿后,便直接造成了她的行动不便,她不但不能走路,连院门也不能坐了,她每天只有躺在病**了。

这无形之中给三妹照顾母亲,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可三妹毫无怨言,对母亲照顾得更尽心,更体贴,更周到了。每天都给母亲把饭碗端到床前,大小便也是她照顾着。

可有一天,她老家的婆婆患了重病,三妹需要赶到老家带婆婆看病,照顾婆婆。这边的母亲,她一时没有办法照顾了,三妹只好用她家的电动三轮车,把母亲拉到父亲那边交给父亲,因此她对父亲有些不放心,还特意要求父亲,先把菜园活停下来,青菜也不要卖,用心照顾母亲。她说:我婆婆病好转了,我就赶回来。

父亲心里有些不耐烦,硬声硬气地说:别啰嗦那么多,你把你娘交给我就行了,就不用你管了,该走你就走吧。

三妹匆匆地去了,父亲把母亲的人接收了,可他事情做得却不是那样子。三妹临走交代他的话,他都当成了耳旁风,他上午照常卖他的青菜,下午他人又忙活在青菜地里,不干到天黑,就不收工回家。他对母亲算不上照顾,赶到饭点时,他就送给她一碗面条。只要人不饿死就好了。这简直就是一种简单的应付。

等过去了四五天,三妹把她婆婆病看好,打医院拉回家,她脱开身,就急急忙忙往家赶,她连自己家都没有回去,直接赶到我们家,她刚进院子,就迎面闻到一股子呛鼻子的恶臭,她紧着几步走进屋,掀开被子,只见母亲身上、手上、被子里,到处都是黄糊糊的屎,娘就像生活在屎窝里。

三妹赶紧起身跑回她家,把她家太阳能打开,接了满满的一盆子热水,用电动车把母亲接回来,把母亲放进去,上上下下,仔细地给母亲进行清洗,热水不够,又用她家大铁锅烧两大锅热水,用肥皂擦身,用毛巾清洗,才算把母亲洗一身干净。

三妹把母亲洗好,安顿好,她又接着洗被子床单,三妹给母亲洗澡时强忍着没哭,当她洗被子的时候,控制不住,边洗边哭,心里跟着对父亲产生了不能容忍的想法,母亲不说是你共度一生的妻子,就是邻居有病人,赶人家顾不上的时候,托付你帮着照顾三五天,你也不该这样。

三妹越想越来气,正这个时候一抬头,看见父亲放在院子里的自行车,车后边两半篮子没卖完的青菜。三妹便起身冲了过去,抓起扔的满院子都是,一边撒一边愤愤地说道:我让你心里不金贵我的娘,却金贵青菜,不就把我娘送给你才照顾几天,你看看你都把我娘折磨成什么样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吗,要是把娘常年让你照管,我娘还有活得门吗?你要是把娘命这样折磨没了。你让我在娘家兄弟面前咋说,你这不是堵我的嘴吗?

我出门打工才不过两年,家里就发生这样大的变故,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伴有眼疾,现在又摔断了一条腿,三妹有特殊原因,把母亲交给父亲五天,父亲就这般不待见娘,不把娘放在心上,依靠父亲养活娘是不行的。我心里越想越沉重,看来母亲真成了易碎瓶,三妹又有生意,还种了那么多地,又养下猪,三妹实在太忙太累。家里只靠三妹一个人照顾母亲,实在顾不过来,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母亲会发生啥样意想不到的事情,她这个易碎瓶就真的碎了……

我想到这里,立刻给三妹打电话,我在电话中感情冲动地说:我要回家,我不想打工了,娘也不是你自己的娘,也是我的娘,父亲压根照顾人不行,让我回家和你一起来照顾母亲。

三妹电话里面问我:你这想法,跟我三嫂说了没有?你不是要挣钱给你女儿上高中,考大学吗,我三嫂现在又专门陪孩子读书,你不挣钱,让她和孩子怎么活?

我告诉三妹说:啥也没有娘的命重要,我要回去做个孝顺的儿子,先不管那么多,困难再大,等我回去以后再说。

三妹还是建议我:咋说你回来也不是一件小事。是走是留,你最好还是征求一下我三嫂的意见,经过她的同意,你再动身回来呀。

我挂断三妹电话,马上打给我的妻子,可我这个电话打毁了,我要辞工回家,妻子却不认同:你就是不养我,孩子上学的事情,你不能不问,女儿上学可要好多钱,你必须挣,你不打工,又不做生意,这钱哪里来?你自己每天不吃不喝,离得开钱吗?不知道城里消费比乡下大吗?你要是不去挣钱了,家里立刻就陷进困境了。

我不得不面对妻子所说的,这个严酷的生活现实,妻子这话都是实理,我自家的妻女眼下都得靠我养活,要是女人不需要男人挑重担的话,那她就不用找男人了,是走是留,把我陷进两难境地,心里乱了方寸。

妻子接着又转移话题说:三妹不是住在家里吗?她在父母身边,有她照顾着,你不回去又不是不行。

我对妻子这种说法很是不满,本来父母就理当儿子来养,现在把父母交给三妹一个人身上,我们家的儿子媳妇都躲在一边,三妹本身担子就挑得重,再加上父母,啥事都依靠三妹,难道要把三妹累死吗?

妻子立刻换了话题:你说父母就应该靠儿子养,可家里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如今你挣钱少,经济弱,他们谁都心知肚明,就是轮着转,也应该轮到别人头上,要回也是大哥和四弟,凭什么只依靠你这个儿子?只有你来尽孝心?

我就算承认妻子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我也不能认为妻子这样称斤论两的说辞。我道:你最好不要这样说,这样就把兄弟之间的情分说淡了,你这就是小县城里那种小市民的世俗,我最不能听。

妻子也是心里正有气,我这么说她,她更不留情,针锋相对又反唇相讥地说:你宽宏大度,你人品高,好了吧?你想回就回,我再不说阻拦你的话,你记住你可是爸爸啊,女儿上高中到考大学的一笔费用,你可要给拿啊,推辞不掉的。

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神来。一个男人干嘛要结婚,结婚就是套在男人脖子上的一副枷锁。妻子电话中所说的女儿上学数目可观的一笔费用,对我这个刚走出家门打工两年,工资并不高的底层打工者来说,的确是一个挺有威胁的杀手锏,正是它把我给生生阻挡在外地,让我有家不能回,让我不能对父母尽孝,人活得内心充满矛盾和纠结,使我不得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