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这趟温州端意返回来,就是为了沉下来写一部名叫《土地与庄稼》的长篇小说,三妹安排我住她家二楼上,开始农闲,我一直安心静气地写,到了农忙,我知道三妹活多活重,人辛苦,我就主动放下了笔,先帮着三妹下地收庄稼了!

二零一七年的天气,有些反常,连着多天气温偏高,像把人放在蒸炉上烤,转入秋天,淅淅沥沥,又连下四十多天,让已经成熟的庄稼都浸泡在地里。

三妹自家耕地加上租种人家耕地,共有几十亩,大块玉米,小块大豆,芝麻。

往年三妹耕种土地多,三妹夫农用机械,一应俱全,收割犁种,全依靠机械。今年整个田地下得都是水,地里受雨水多日浸泡,泥土变得松软,用机械根本不能下地,这样,三妹家的生产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连下四十多天过后,雨总算停了,人走到地里,好多早已成熟的庄稼都开始发霉烂掉,再不下手,真的丢扔在地里不用要了。

又过了几天,再晾晾田地,勉强可以人去地里收获庄稼啦,我换上三妹夫平常干活的衣服,就跟他们夫妻二人一道下到田里干活。

三妹家玉米耕种多,先开始干得是收玉米的农活,三妹家耕种土地分散,根本就不集中,在几个村庄上,这里几亩,那里几亩。

当天气正式转晴,我们的收获进度加快,收获之后就用电动玉米脱粒机直接脱粒,这样干活,我们男的吃累,三妹更吃累。好在三妹结婚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土地,经常干这种农活,身体长期经受摔打,锻炼,她还是能干的。

三妹干了田间庄稼活,收工回来,还要喂猪、做饭、刷碗、洗衣、收晒。比别人多承担一份家务。

三妹家的庄稼,经过一段时间的收获,算是告一段落,可三妹夫妻并不能缓口气,他购买有旋耕机,他要抓住这大好机会给人家农户旋地挣笔耕地钱。

一个巴掌拍不响,旋耕机少不了要加油,三妹就用电动车带着两个大塑料桶上加油站买油,给三妹夫送油。

我看三妹一直这般紧忙着过度劳累,身体越发消瘦,脸上蜡黄缺少血色。我就有些担心地提醒三妹:你不能只顾干活,也要顾惜自己身体。

三妹却笑着说:我身子骨结实,累不怕,我没事。

我跟三妹家,差不多干了二十多天,直到把三妹家的农活告一段落,我又接着抓紧时间,投入到了我的长篇创作。

三妹夫因为着急着给人家农户耕地,倒是把自家的地下种时间推迟了,庄稼出苗后,缺苗断拢,他跟三妹说:他想给地里的小麦浇一遍出苗水。

三妹家玉米剩下两大堆没有脱粒,三妹还要下地跟三妹夫浇水。

我见人家好多村民已经转入农闲,只有三妹家仍在紧忙中,我写作沉不下心,只好停笔,又赶去帮三妹家浇水。

就在我跟三妹浇水浇到中间,我却和三妹发生了一场不愉快。三妹家浇水用的是雾化水管,一次只可以浇水丈余宽,这种浇水方法就需要边浇水边转移。

就是在转移水管上,我和三妹发生了分歧,根据风向,往左转移,拉水管会遭到水雾的喷淋,但是不可避免会踩到浇过水的麦地,如果往右转移,人受些水淋,但不会踩浇过的麦子。我认为还是人重要,冷天最好还是不要让人淋水,三妹则认为往右转移,庄稼人没什么好娇贵的,干活就不能怕这怕那,浇过水的庄稼再去踩,那倒不如不浇水。

我心里不乐意,就说:你这不跟爹一样,金贵庄稼,不金贵人。

三妹让我说得脸直红,她争辩一句说:身为庄稼人,就应该爱惜庄稼。

我朝下没接她的话,我只按我想法干,三妹心里想法完全跟我不一样,她虽然忍着没有跟我争执,可她也不肯上前帮着干,她索性走离,直接去了不远处的机井房卧喷灌机子的地方。

三妹夫在家里给人家送了一份水泥,迟一步赶了来,看见我浇过水的麦地里踩出了一串脚印,他心里很不高兴。他就到三妹跟前说:这样子,还不如不浇水。

三妹本来就对我的做法有意见,让三妹夫这么一说,她直接向我走过来,不留情地跟我说:你不是待在家里写你的稿子么,谁又没让你来,你说你来干啥,你干倒不如不干,尽给人帮倒忙。

我没想到三妹会这样说我,这句话实在不进耳朵,我变成了吃力不讨好,我就抬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三妹看我瞪她,更不留情面地说:瞪啥瞪,干活本身就不是这么干的,还不让人说,我就要说,换作长虹爸,这样不顺眼,我早就骂他了。

三妹这话太伤人,让我不能忍受,心里十分委屈,也生气。我干脆把拉水管的钩杆往地下一扔,说:那行,谁干得好谁干,我不干了,我走!

三妹见我人真的恼火了,给气得要走了,才有一些忍了,她转过身又去了不远处卧喷灌机的井房那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说:爹活着的时候,你说爹说话难听,我看你有时候比爹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我没有直接拔腿而走,仍坚持浇水,可我心里却干得闷闷不乐。我知道我执意按我的方式做,三妹对我有不满,可她应该知道。我这是在帮她干活,她这样气我,也不近情理。

我跟三妹就这样别扭着,一直持续到天快擦黑。

浇好了麦子,收好水管要往回返了,三妹这时才主动叫我坐她的电动车,我要由我的性子,我真不想坐她的电动车,我宁愿步行走回去。可我想到我们如今都是失去父母的孩子,我又是男的,又比她大几岁,她已经主动喊了我,我没必要和她置气,于是,我就上了她的电动车,三妹夫开着他的四轮拉着一满车水管在后面跟着。一路上我和三妹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起床下楼,没有像往常那样看见三妹早我一步起床,出现在院子里,我当三妹这会儿可能去上厕所了,我就没有介意,我走出三妹家院子,上田野跑步去了。

当我跑了一大圈回来,还是没有看见三妹,只有三妹夫起床后在刷牙。

我就问他:三妹起来上哪去了?

三妹夫就瓮声瓮气地说:她生病了,没起来。

我心一沉:病了?她怎么了?

三妹夫只好把牙刷拔出来,说:她头晕,直不起来头,她要可以起来,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她睡到这个时候没起来?

我听三妹夫这一说,我直接走进屋来到三妹床前,问:你光头晕吗?有没有干哙?

三妹看见我,侧过身叫了我一句三哥,说:就是晕得难受,没有干哙。

我这样问过,又走出来,对三妹夫说:你看你磨磨蹭蹭,还不赶快抓紧时间带长虹他妈去医院。三妹夫仍满嘴泡沫:我不正紧着刷牙么,这就快好啦?

我焦急地说:牙有个啥刷头,一下子不就好了吗,不然要等你到啥时候?

三妹夫看见我生气了,这才把牙刷一丢。跟在我身后跟我走到床边来……

我们赶到镇医院,经过医生诊断,三妹只是劳累过度引起的低血糖,气血不足所造成,其他并没什么大碍。我这才放下心来。

三妹也没有住院,经过医生开的药方,买了些药,就回了家。

我虽然说不是医生,但是我也知道,三妹都是这秋忙季连着干重活,给累的,再加上她一干活就不顾惜自己身体,再加上她又吃不好饭,体质太差,早几天前我就看出来了,她的脸色发黄发暗,苍白无力,还有昨天晚上,她和我吵嘴,又没有吃下饭,有这几方面原因,三妹就病倒了。

三妹生病的那几天,我稿子怎么也写不下去,就一直陪在三妹身边。我上街卖鱼卖肉,还买了一些水果,又上药店,买了补气血的药,我打心里边想让她身体早点好起来。

三妹看见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感觉到我对她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疼爱,她想起了前几天我俩因浇水引起的不愉快么,泪水流淌了下来说:三哥,那天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惹你生气,都是我不好,我错啦!

我用心想了想,是这样跟她说的:我们的父亲本身就是暴躁性格,我们都是他的子女,可说血液里就遗传有这样的基因,遇事都爱感情冲动,还有些偏执,心胸狭窄,我们不要说对与错,也不要承认这是什么缺点,这是我们家族鲜明的性格,如果我们不是这样,那我们就不是父亲真正的孩子了。

三妹特别喜欢听我说这些有见解又带有思辨色彩的话,尽管她不能理解,但是我知道三妹是一个理解事物能力很强的人,正流眼泪的她被我又弄得破涕而笑了。

三妹头疼刚减轻,她就强撑着下了床,又开始在院子里走动了;过了两天头晕完全消失了,三妹又像往常那样忙忙活活下地啦!

我对三妹这才放下心来,又重新上楼,埋头写起我的长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