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在家陪父母过了一个平平安安的团圆年,到了二零一三年正月初八,我接到我们厂里打过来的电话,又一次踏上了打工的路。
正因为母亲的体弱多病,她现在待在我心里越来越是一个易碎瓶,我一离开她,就担心她,显得对她放心不下,还好,母亲整个正月算是平安度过,可好景不长,到了农历二月初八,母亲因夜里父亲没给她的被子盖好,给受了冻,这次冻病又引开了头,一直持续低烧不断,只要进食就会干哙,有时,烧高了,连黄水都呕吐出来。人一不能吃饭,便很快消瘦下去,我打电话跟三妹说:我还辞工返回啊。
我正打算辞工,刚写过辞职报告,忽然接到大姐从成都打过来的电话,她告诉我:娘有病,我赶回去帮着三妹侍候,你女儿正在上高中,还需要钱,你就不要回去了。
大姐这次回来,原派着在家接替三妹侍候母亲半年的,可大姐才侍候母亲不到一个月,她就撑持不下去了。大姐来电话告诉我,娘要是个屙尿床,我还能忍受,主要就是她还干哙,吐出来的哙物气味,让我心里顶不住,你知道的,我也开过刀,也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是一个病身子,弄得我也一直反胃,吃不下饭去。再个说,娘的病,一直这样时轻时重,拉秧子没个头,这样子下去,不要说我侍候她,怕我也要跟着病倒了。
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大姐离开娘走了之后,只好三妹又接替大姐照顾母亲,意想不到的,奄奄一息的母亲,她的病竟渐渐减轻了,慢慢的不干哙了,又能吃饭了,接下来就一天一天地好转起来,娘对三妹说:你大姐没你这样侍候病人的耐心,动不动就呵斥人,让我整天心情不好,病哪里好得了。
由于母亲身体对疾病抵抗能力下降严重,她人没办法彻底好转起来,她还是胃口极差,一顿饭吃不了多少,这样,她的身体越来越每况愈下,尤其她的神智也逐渐不清醒,思维出现混乱,睡觉也睡颠倒了,白天昏昏欲睡,夜晚吵闹不止,逐渐胡言乱语,完全进入了那种老年痴呆症。
我二月底还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还勉强能接,只是不能用语言交流,让我打精神上都没办法给她应有的鼓励,到了三月初她连电话都没办法接了。
这时,我想到了三妹,母亲这种状况下,她每天都要侍候娘,面对这样的一个老人,她心理上该带来多大的折磨。她的心情又是个什么滋味,她每天都应该是在痛苦中无奈地度过。
可三妹就这样一人咬牙坚持着,顽强地支撑着,只要母亲能吃饭,她就默默地承担着,我每次朝家里打电话问她,三妹都说:我能行,没啥事。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神志不清了,低烧竟然没有了,她的生命力依然顽强,她的饭食没减,饭量还向上反而有所增加,她到八十四岁高龄,传统说法,这个年龄正是一个老人的损口,可母亲这个易碎瓶竟然还没有破碎,把整个二零一三年顺利度过,又迎来了二零一四新的一年,她的年龄相应地向上又增加了一岁。
三妹过年那天跟我在通电话中,喜滋滋地说:娘能活过八十四岁,看来还能更长活哩!
母亲的生命正式终止于二零一四年的农历二月十五的下午两点,她还不是正常的病故,而是非正常离世,是父亲给她灌药片,给灌到了气管里造成了母亲的死亡。
母亲去世了,我们家庭的所有子女,全赶回来奔丧了,没有了母亲,母亲的孩子都没有了娘。
不过,跟母亲遗体告别时,我们子女每个人都心情悲伤,正是因为三妹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侍候她到走,最数三妹对母亲不舍,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母亲办完丧事之后,我们因母亲下世从外边四面八方聚拢到家的子女,便跟着又天南地北,四下分散而去。
家里剩下的还是只有三妹,她接着继续守护我们落单的父亲。
说句实话,三妹与父亲各方面合不来,父亲有好多事上三妹对他看不惯,他说起来是母亲晚年的一个伴,他对于母亲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他对母亲的不疼爱,父亲的重男轻女,偏心重,不让二妹和她上学,为了使唤二妹去干活,把二妹的双手冻烂,父亲只把做农活装在心里,他对人却是不近人情……
记得那是二零一四年五月的一天,我跟三妹打电话,因为我问她父亲在家的情况。三妹让我这么一问,她一下就哭了。
我心一惊,连忙问她:咋啦,哭啥,是不是又跟父亲动气了?
三妹抽泣着说:父亲说话做事,太扎人心,让人难以忍受,能把人气死。
我紧接着问:那到底发生了啥?
三妹接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爹送我青菜。
我不解地问道:他送你青菜,这不挺好么,你又气个啥?
三妹没好气地说:父亲有好青菜都带去卖了,他送我的都是那些卖剩下的,卖不出去的青菜。
我替爹开脱道:父亲是个过苦日子的人,他平日生活俭省,他珍惜血汗,他东西金贵,一片烂菜叶子也不舍得丢,你没必要跟他计较的。
三妹也认可说:他送我啥菜,我又没说他啥,我看有好的能吃的,我挑挑拣下来,实在不能吃的我才喂猪。
我道:是这样呀,你没有做错什么啊!
三妹接着说:可爹看见我把他送给我的青菜给猪吃了,他生我的气,说我作践他的青菜,不领情。
我又劝解:他上了岁数,不跟他那样,不朝心里去,管他咋想,忍一下就过去了。
三妹忙说:我又没有跟他吵,我只是跟他解释,我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我说我是看青菜实在没法吃,才去喂猪,我还特别说,你送我青菜,我知道你的好心好意,我领你的情。
我说:现在就剩下个老父亲,是应该对他多担待,多理解。
三妹就说:都多大岁数了,我又不是姑娘那时候,不息性子,我知道娘不在了,他心里过得孤单,我给他留情,可他却揪住我不放,我越软,他越跟我过不去。
我道:他都黄土埋半身的人了,他还跟你有啥过不去?
三妹心里又难过地说:让你猜,你都猜不出父亲咋个说我。他说:我送你的明明都是能吃的菜,是你不想吃。这几年把家搬到娘家做生意,你发财了,有了富足的日子过洋劲了,把我的好菜当烂菜,就这不能吃,那不能尝,把血汗不珍惜,都丢扔喂猪。
我道:父亲这话是不入耳,细想一下,也没有啥呀。他是告诉我们,生活不能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不要忘本。
三妹苦笑着说:他真都这些话,我也不生他气,你不知道,他恼人话都在后边哩。
我忙问:那他又能怎么说?
三妹很是受不了地说:爹跟着说我,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你耕种的是我儿的地,吃的是我儿地里长的粮食,还霸占我儿的地面建门面,做生意,打着照顾爹娘的旗号,心里却想的是来得我儿的好处,我们李家的家产,凭啥你们外姓人来掠,不是把你养肥了,你也不扔我的菜,能这般不像样!他咬牙切齿,这说的都是啥话,他到底是不是爹,我到底是不是他女儿,差别咋这么大?三哥,爹这话说的多冰凉,扎人心,换你能不能气死?
是啊,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犯浑,儿子、闺女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身为父亲,怎能不盼着闺女家也过上富裕的日子呢,能财运滚滚,才是正理,客观说,不过娘家给她提供了有利条件,她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主要还是靠三妹夫妻二人,没白没黑实干。辛辛苦苦经营,才发展起来的呀?三妹搬过来,她到底为我们这个家怎么做的,身为父亲,你都亲眼看见,心里还不一清二楚吗?这都啥年代了,父亲脑子还这般不开窍,观念还这么陈腐,我连忙对三妹说:父亲毕竟大老粗,人也没真正出来走过,他受奶奶的传统思想影响太深,传统观念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局限性大,太老土,太落伍了。我说到这,想了想,又告诉三妹说,娘活着的时候,不就常说父亲爱说不着调的话,盛一勺子丢一碗分不清楚哪多哪少,毕竟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应该算是老顽固了,你不理睬他就好了。
可三妹还是给父亲这血淋淋的话伤着了,她对我的劝解,一时难听心里去了,她接着声泪俱下对我说:要不是为了大哥和你,还有四弟,你们都在外地不在家,我真想当时全家都搬走,不待在娘家做生意,也不种娘家地,我看离开娘家我能不能活,离开这里我也脱清净地里去了。
我仍然站在三妹这一边开导三妹:你跟爹赌气干什么,也千万不能这么想,爹毕竟是爹,话说得再难听,毕竟也是自己老子,你咋也不能把爹当外人,把他朝外推哇。
三妹仍不依不饶:不是因为他说的话不好听,我就朝心里去,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我主要觉得,爹打心里就不对我好,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我,还有大姐二姐,没有一个在她心里,他把我们闺女从来不当个人。
我说:那你这又咋办?
三妹便发了狠:他心里没有我,我心里也没有他,娘生病,她心疼我,我照顾她,赶明儿爹生病了,现在我就挑明了说,我可不端屎端尿地侍候他。他是老爷子,我一个女的,侍候他也不方便,要是因为这个,你们弟兄不让我住娘家了,我可以搬回去。我可从来没有听三妹说过这样干脆恼气的狠话,今天三妹算是把一竿子扎到底,完全亮明了说。看来父亲这回完全把三妹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