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踏雪问梅

当天晚上,尤二娘往篝火里添了五次柴这帮人才停歇下来。

睡到上午九点过,大家才陆续起床。

张二妹到厨房里舀了碗稀饭边剥盐蛋边说:“尤二伯,我想把你昨天晚上打的那双草鞋买回去当纪念品。”

“你拿起去就是,”正在张罗午饭的尤二伯说,“这是我自己打的,说买就生分了。”

张二妹说:“我昨天来穿烂了一双,这双又要拿回去,这个样子,我给十块钱。”

然后,她端着碗走出来,把挂在墙上那双草鞋取下来,来在胳膊下又走回厨房去说:“先拿到手再说,不然他们搞醒豁了都来争就麻烦了。”

刚放下碗,她拿出十块钱来递给尤二伯说:“一分劳力一分代价,你打了那么久才打了一双,收钱是理所当然的。”

见尤二伯好歹都不收,她把钱放到灶台上就走。

尤二伯说:“钱拿回去,只要你们喜欢,我就多打一些,下次再来就一人送一双。”

吃过午饭没多久,王干事就招呼大家说:“走,我们往回走了,公司的车四点钟要来接。”

张二妹说:“多耍一会要不得呀,我还没耍够。”

“走哟,”王干事说,“没耍够不要紧,争取下个季度又来嘛。”

她把嘴巴一撇,说:“下个季度?你以为优秀员工那么好争取。”

第二天上班,王干事就把写好的总结报告和拍摄的照片一起发在了公司的网站上。李画家转给张老师,张老师又把它转发到校园网上。

学校好多老师看到了都来找张老师打听情况,表示放暑假后要到水磨庄园去放松一下。也有等不及了的,周末就要约着去。

李画家他们公司同样如此,好些员工都在三五成群地约着去了水磨庄园。

还是张二妹能干,第四季度评比时,她又如愿以偿地被评上了优秀员工,惹得好多同事羡慕不已。

有人羡慕就有人嫉妒,也有人在下面议论说:“这回又有张二妹这个儿马婆,优秀员工都着她承包了,我看还是该把名额调剂出来给其他员工。”

王干事知道了就在会上说:“我们评优秀员工是硬指标,是和产量、质量挂钩的,没必要照顾哪个人的情绪。我们是企业,就是要以产量和质量说话。要是大家觉得性格泼辣不对,那么大家都来习脾气,都习出副温文尔雅亦步亦趋、唯唯诺诺的样子。那么,公司的任务又怎样完成呢?那么,全公司的一千多号人是不是都该等到喝西北风呢?这阵的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我希望大家在工作中都能像张二妹那样,拿点性格,拿点脾气出来。”

王干事刚开完会下来,张二妹就来找到他说:“算了,这个季度的优秀员工我不当了,免得人家说闲话。”

“这个季度的你还非当不可,不要去听人家乱说。”王干事说,“我都在会上说了,我们是凭指标考核的,不是照顾情绪,更不是拉帮结伙随心所欲乱评一气的,不服气的就在工作中去挣……”

听这么一说,张二妹才说:“好嘛,承包就承包,下个季度我还要争取,有本事就来把我挤下去。”然后又说,“要是我们这次去遇到下雪就好了,下得越大越好……”

王干事说:“我也想去看一下山里的雪景。”

才半年多的时间,尤二伯就用赚来的钱更换了全部家用电器不说,更是洋歪歪地用起了手机,惹得平安寨的乡邻们眼红得不得了。

光眼红也不是法,平安寨有两家人跃跃欲试,说是要“靠山吃山”,像尤二伯这样因地制宜地搞出点名堂来。

村长也经常往镇上跑,要镇里想法把公路修到北山上,说是“镇上牵个头,村里出力就是”。

毕竟是冬天,进山来的人并不多。尤二伯一有空闲就坐在堂屋的火塘边打草鞋。那天,他正打着草鞋就接到王干事的电话,问山里下雪没有。如果下了,就通知一下,自己就带优秀员工进山来赏雪。

王干事特别问道:“下雪天进山的路好不好走?如果不好走就算了,免得出了安全事故不好交代。”

尤二伯笑呵呵地说:“等下雪了我就给你打电话。你放心,到时候我到车站来接你们,给你们带些草鞋过来套到鞋子上,保证踩到油光石上不溜不滑的。”然后,他就连更连夜地打起不同尺码的草鞋来。

说来也巧,就在尤二伯连续打了三天的草鞋后,一场大雪悄然而至,还不到半天的时间,地上就积了三寸来厚。他马上就打电话给王干事,“山里面下雪了,下得大得很。”

王干事说:“太好了,明天正好是周末,我带大家过来赏雪。”刚放下电话,李画家和张老师就来了。

“赶巧了。”李画家说,“我像是长得有诈毛样,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不进山一趟就不甘心,结果山里面就下大雪了。”(诈毛,迷信的说法指人身上长的一种有灵验的毛,如遇到有事要发生时就直立起来,弄得人坐立不安的)

原本公司给李画家安排了任务,要他在办公楼的大厅里画一幅大型壁画,展示公司的企业文化。构思了好多天,他决定画一幅《腊梅傲雪图》,预示公司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能像梅花样顶风冒雪地傲然开放。只是,古往今来画梅花的太多,他不知从何入手,就拉着正在放寒假的张老师进山来闯运气,指望着能遇上下雪天,把鹞鹰岩下那两株腊梅傲雪开放的形态特征琢磨透,画一幅独具特色的梅雪图出来。

到了水磨庄园,李画家跟尤二伯打过招呼后,就和张老师把东西一放,在脚上套了双草鞋,背着画板往岩下走。

岩下那两株腊梅不知有多少年了,却只有三米多高,斑斑驳驳的树干在皑皑白雪的衬映下显得傲骨铮铮。那发散得很开的枝丫上盖着厚厚的雪,连点点繁花上都盖满了。远远地看去,那淡黄色的花朵像是被雪浸润得出了沁色,显得更加的朴实和端庄。

隔得很远,他俩就被沁人心脾的暗香味撩得把持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各自找了个地方开始架画板。

“真是不虚此行,这种机遇就是打起灯笼火把都找不到。”张老师边架画板边说,“全靠你那两根‘诈毛’长得好。”

“你说,”李画家架好画板后问,“为啥这么大的雪都没把腊梅花打蔫?”

“它的花瓣上有一层角质层作保护,”张老师边画边回答说,“不然它就受不了雨雪的侵蚀。”

“对了,一个企业面对严酷的市场竞争,就像梅花遇到霜雪一样,要用角质层把自己包裹起来进行自我保护。”李画家说,“我觉得,这种自我保护的角质层是种软实力,是要求全体员工时刻都要把企业的荣辱兴衰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捆绑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积极参与市场竞争,才能在竞争中赢得胜利……”

“你要改行当理论家吗?”张老师说,“那是理论家讨论的,我们只管画就是。”

李画家说:“当啥理论家哟,我是看到梅花后由彼及此的联想。”

直到天黑,他俩才背着画板回到岩上。

尤二伯说:“快些来烤火,这半天把你两个冷够了。”

李画家说:“不怕天冷,只要心里面是热的就行了。”

这下午他俩都觉得收获颇丰,虽说受了点冷,但不冷又在哪里去找这种景致呢?

第二天早饭后,他俩拿了个盆子就要下岩去,要把腊梅花朵上那些雪抖下来,装回来泡茶喝。

李画家说:“《红楼梦》里面的妙玉就是把梅花上的雪弄回来泡茶的。这个尼姑也真敢想,这些招都想得出来。”

张老师说:“我们也来攀风附雅一把,看找不找得到妙玉尼姑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