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大毛要报仇

宝庆区政府坐落在马路一侧。另一侧是宝庆区供销社。

小山一边下棋,一边盯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他怕芳子经过看不到自己而错过。自己根本不懂下棋,虽然秃头教他走了几盘,但是依旧似懂非懂,没走几步就缴枪投降,又下了几盘,还是一样,兴趣每况愈下。秃头却似乎很喜欢这种效果和感觉。他乐得眉飞色舞,兴致盎然地说,这样吧,我让你一边棋,还要输,说明你脑瓜子不行。小山也不听他说什么,只是应付说,好好好!结果还是没几步,自己又被人家将死了。秃头乐此不疲,很是喜欢延续这种场景,很满意自己下得一手好棋,兴奋地拉着他继续下。他嘿嘿地看了一眼小山,说,城里到这里公交都要个把小时,要是人力黄包车车那至少需要两小时,先不急,我给你看着表呢。

小山心不在焉,却也乐呵呵地陪着他接着继续下。就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只是晃动了一下,他确定那人是贾大贵。也不知他从哪里拖来一个大板车,只见他把大板车往马路边一丢,用汗巾擦了把脸便朝斜对面的合作社走了进去,没一会,他里面出来,大包小包的往板车上搬东西,合作社的人还帮他搬,没一会儿满满地装了一车。小山有点犹豫,他这干嘛呢,准备明天祭祖的东西吗,可是,不对啊,这些东西交给贾大斧去办了,他是木匠,做办喜事的东西,也做办白事的东西,比如棺材,所以他跟城里祭祀卖品的人很熟,让他去办这些事,是人尽其才。再说了,祭祀用的东西也就炮仗和钱纸还有挂钱几样,哪要用板车运。小山低下头,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脑子里闪了一下,莫非他要开个人经销店?这个人鬼精鬼精的。

小山猜对了,贾大贵是要开个人经销店。原来他看到村里的马路通了,以后买运东西也方便了,村里年轻的基本出去了,大多是老人和小孩,自己开个经销店,只要自己价格低一点,他们图便利,一定会来买,别看利润小,一年下来也可挣下不少钱。这不,昨晚他跟婆娘春兰一说,这对经常吵成一团的夫妻却出现意见惊人的一致。今日一大早,春兰便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让他来这里进货,她在家腾出空间来做店面。他来前他婆娘跟他说,家里就一个男娃,而且出外打工,娃的房子靠路边,把他的房子腾出来,打开窗户就可以卖东西做生意,自己以后还不用耕田种地了。其实大贵来合作社很大一会了,跟合作社的同志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他们以批发价给他货,他高兴得心里直夸自己是个天才。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还说动供销社的姑娘们借给他一辆大板车运货,并说好了,他顺便时候再将其送回。

大贵装满车后,再用绳子捆紧,怕不牢,他还用手摇了摇,感觉岿然不动挺牢靠挺紧的,这才拍拍身上的灰尘,给合作社帮忙的人一人发了一支烟,背上板车套条,握紧板车把柄沿着小马路快速往村里赶。

大贵前脚刚走,大毛后脚进了合作社。他是挑着箩筐进了合作社。小山想他可能是来买化肥的。很快,小山看大毛也匆匆地出了合作社的门。别看他一瘸一拐的,挑起担子走起路来却不慢,很快没了身影。

大贵虽拉了一板车东西,但大多是生活用品并不重步履如飞,但到了山腰,大贵感觉脚底逐渐沉重起来,而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天空偏偏落起了毛毛雨。新修的这条小马路只是把路面稍加宽和平整了一下,硬实的黄泥土经毛毛雨一淋,变得更加光和滑。大贵感觉脚步越来越不踏实,板车总有一种往后沉去的危险。大贵自言自语地说,是要停下来歇息一下了,否则板车会把自己连人带车一起带入一侧深不可测的山涧。休息休息吧,等体力恢复再说了。放稳板车,大贵蹲在路边习惯性拿出了烟点上。他一直认为,做事做累的时候,吸烟是世上最美的事,再苦再累,只要烟一点着,随着烟进入五脏六腑,全都烟消云散。他看着吱吱冒着烟的香烟,想这个东西怎么这么神奇,都说它有毒,能诱发癌症,但是全中国那么多人爱这个东西,有的爱的还死去活来。他记不得谁说的。说是前不久,邻村一个九十多岁就要死去的老头,后人问他还有莫子想吃的么。没想到他看到桌上的过滤嘴,眼里竟然放出光来,说,给我点上!后人颤抖着给他点了烟,没吸上几口却安然地闭上眼睛,由此可见,烟这东西是多么大的魔力。他想了想,烟嘛,还是不要吸的好,花钱,还真对身体不好。这不,才几步路,自己已经气喘吁吁,走不动了,全是这烟害成这样的。

大贵美美地吸了两口无聊地往山腰下看去,只见涧间水声轰鸣,涧边树林葱茂,小马路像一条小黄蛇蜿蜒在涧边。大贵脖子一伸往一侧的涧下看去,水声伴着冷气迎面冲来,他吓得打了一个冷颤,赶忙缩回头来,丢了烟屁股,再重新点上一支。就这时,他看到拐弯处大毛挑了一担东西走来,看样子还挺重,不停艰难地换肩。

大贵不想理他,叼着烟,把车子往山壁挪了挪腾出空间。很快大毛上来了,他也不跟大贵打招呼,侧着身子往上走。快要超出大板车的时候,大毛哎呀一声身子一斜眼看朝山涧滚下去,大贵大吃一惊稍做迟疑,却毅然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后来大毛跟小山说起过这事,这一幕他是设计的,只是他没想到事与愿违,差点搭上自己。

原来,大毛快要走完大板车的时候,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蹲一旁的大贵,见他眼朝下还背对着自己,于是故意脚底一滑用箩筐砸在大板车上,希望大板车翻掉,带倒大贵让他和车一起滚下山涧,让这个王八蛋粉身碎骨。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撞了板车的箩筐弹了回来,脚下真的一滑,身子一晃失去平衡人连筐眼看就往涧下栽下去。大毛一看不好,哎呀大叫一声,并乱中生智,他奋力丢开扁担抓住涧边的一棵小树,没想小树根本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啪地断掉,小树断是断掉了却缓冲了他下滑的速度,他借机抓住了涧边的树藤,这下可算挂住了。大贵听到后面的响声,急忙站了起来,一看大毛掉下涧边了,吐掉烟头冲了过来,一把想抓住大毛的手,却够不着。树藤终于还是经不起大毛的重量,缓缓下滑。

大贵急了,啪地趴在地上并取出脖子上的长汗巾,大声说,抓住汗巾,用力,我拉你上来!大毛没想到大贵来救自己,心里很是杂味,但还是死死地抓住伸下来的长汗巾,踩着树藤往上爬。大贵也不急着抓他的手,一直往上拉汗巾,到终于可以抱着他的肩膀了才松手抱了他上去。

躺在泥巴土上的大毛,十魂去九魂,瑟瑟发抖,他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原本是想趁机干掉这个王八蛋,到头来若没有他自己掉下山下死掉了。他觉得这不合理啊,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这个坏人为何就是死不掉呢,他为什么会来救我?难道是他杀了二毛,心中终于有了愧疚,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想用救自己来赎罪?以免下到七层地狱去?可是,杀弟之仇不共戴天,别以为这样就一笔勾销。

大毛兄弟啊,刚才好险啦!大贵也躺在他旁边大口喘气说,并拍了一下大毛起伏不定的肚子。

被大贵一拍的大毛从乱绪中清醒过来,侧过头看了大贵一眼,突然一翻身骑在大贵肚上,抓住大贵的衣服,吼道,你他妈的,你说,是不是你杀了二毛和铃子?

大贵一愣,没反应过来,抓住大毛的手想甩开他,但是大毛似乎练习这个动作很久了,他丝毫不能动弹。他开始恼怒骂,你个狗娘养的,你别忘了刚才谁救了你的小命!

大毛挥起拳头朝大贵脸上重重地一拳,继续吼道,问你呢,你说,是不是你杀了二毛他们。

大贵见大毛真的动手打人,彻底怒了,手脚并用挣扎了好一会,发现还是不行。于是说,是我杀的,你又怎么样?你杀了我?

大毛大声骂,你个狗日的,真的是你杀的!你个狗日的,你终于承认了,你杀了,你犯法了,政府会抓了你,你死定了。骂着又是几拳过去。

大贵放弃了反抗,干脆不抵抗,他想看看大毛到底能把他怎样,并找机会解围。

大毛乱打了一通,看到大贵嘴里流出血来吓到了,慌忙从他身上下来,他知道打死人是要偿命的,是要被抓起来枪毙的,他可不想挨枪子。大毛一下去,壮实的大贵一翻身起来,只一下就把大毛放倒,眼冒凶光说,你妈的,你听谁说我杀了二毛他们?

大毛被他严实地压在身下,动都动不了,惨笑一声说,你他妈的害怕了,你刚才不是承认了吗,并且,我还告诉你,我亲眼所见!

你亲眼所见?那你他妈的刚才还问我,是不是我杀了他们。

哼!我看你老不老实,还有没有人性!所以才问的,王八蛋!

好!好!好!我老实交代,我没人性,人就是我杀的,你能怎么着?啊?现在我还可以掐死你!

哼哼,我奈何不了你,老天奈得何你,你迟早会遭雷劈的。

雷劈?放你妈的屁!我会遭雷劈!我告诉你,大毛傻子,我从来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我会遭雷劈?还有天理吗?

你杀了二毛和铃子,你没杀人?

我刚才是被你气的,故意那样说的。你猪脑子,你听不懂人话吗?

哼!鬼信!

我告诉你大毛傻子,除了那几次我跟你跟铃子那样子过,我没做过其他的事,我没杀人,我没犯法!

那你说,二毛和铃子死在牛栏里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在救他们!

哼!你有这样的好心,你会救他们?

信不信由你!我就是在救他们!我在关好牛前,就看到他们了,只是当没看到。关好牛后,我不晓得他们做了什么只听他们惨叫一声,我赶忙跑了过去,只见他们已经被牛撞了。你也晓得神医家的那头畜生是出了名的疯,尤其见不得生人,一见生人就撞,他们哪里晓得。我看见那牛低头狠劲向他们撞去,不好,我于是大喝一声,想要他们躲开,可已经晚了,牛角已经顶穿了铃子的脖子,二毛一看不好想钻出牛栏躲开,可是水牛的第二角过来了,一下把他顶翻在地,刚好落在已经不动弹的铃子身上,他们倒地了水牛并没有停下来,还在使劲朝他们身上撞。这还得了,我抓起一边的别家多余的牛栏门栓就冲过去,使劲朝牛头抽打,水牛这才躲到一边去了,我一看,他们被水牛撞得不成样子,而且在抽打过程中,牛还踩了他们几脚,我看着他们好像不行了,急了慌慌张张地跑到外面喊救命,希望有人听到喊声赶过来帮忙。

大毛惨然一笑说,你觉得我会信吗?你编这么大的一个故事,我会信吗?告诉你,当时我就在场,我看到你在抽打他们。

你在那里,那你怎么不出来帮忙,妈的,你才是畜生,你个王八蛋!见死不救!还亲兄弟呢?今天还来报仇呢?你什么东西,你自己说。

大贵说完从大毛身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摸出烟来,点上,重叹了一口气,猛吸几口,说,你自己才是畜生,王八蛋。

大毛躺在泥巴土上,感觉一身酸痛,全身像是散了架。刚才听大贵这么一说,他开始回忆那天下午的事,当时天就要黑了,还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而且刚才,确确实实是大贵救了自己,否则自己已经躺在涧底深渊等着喂鱼了。想到这,坐了起来,把手往大贵面前一摊,大贵会意,摸出一支烟给他,说,你不是说我害人吗,会杀人吗,你不怕烟上有毒?

大毛说,反正刚才死过一回了,就当多活了一会!

大贵摇了摇头一笑,指了指斜对面的小马路,说,还真行啊,这路刚一通,那边就来三轮车了。大毛说,那个骑自行车的好像是小山。

眼看三轮车越来越近了,大贵先起了身,说,你的都掉山下去了,还不下去捡起来?

大毛说,捡不了啦,那么深,还不晓得落到哪个鬼地方了,还是贱命要紧,不去了,就当破财消灾吧!我来帮帮你把板车推上去,别拦了人家的路,三轮车好像坐了好几个人,谁呢?

大贵见大毛完全释疑,心情也好了,说,鬼脑壳晓得他们谁!那敢情好啊,感谢大毛兄弟帮忙了,正发愁怎么上去。

大贵突然记起八爷说了一句话,人就是要学会放下,放下了人就变好了。此时,两人冰释前嫌,他就感到无比轻松和快乐。

有大毛帮忙,很快到达山坳顶,再向前就要下坡往村里走了,两人很默契地停了下来准备再休息会。这时,三轮车也到了,看到来人,两人都傻了眼,都张大嘴巴,不晓得要不要打招呼,如果不打招呼,两张脸放什么地方好?

大贵和大毛像两个傻子,你看我,我看你,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