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芳子的决定
第二天,小山去城里回电给芳子,去前跟罗敏商量了一个晚上,也没商量出一个两人信服的表达方式。罗敏说,我在家带桂生,你一个人去吧,我怕我也说不好,我害怕。小山说一起去,你不说话,站一边算是给我壮胆。罗敏拗不过他,于是一起出了门。
进了城两人直奔邮电局营业厅,却发现排了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营业厅外面的街道上。两人暗自叫苦这得排啥时才能轮到他们。罗敏却是很有耐心,很乖地过去排队,小山东张西望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罗敏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挽起他的手岔开话题说,不着急,等一会就到我们了。别看这人多,打电话尤其是长途电话,贵得很,大家都舍不得花钱的,会节省着打,一人几分钟很快就到我们了。小山用下巴压了压罗敏的头,说,小娘子说的有道理,哥哥陪你排。罗敏嗔怪说,谁陪谁啊,你啊,快想想等会怎么跟芳姐说吧。小山一脸阴雨天,说,哥哥不会讲啊,要不等会娘子帮哥哥讲吧,我没读过书,又不晓得讲话,娘子可是包大人的邻居,能说会道,娘子讲,娘子讲?罗敏说,懒得理你,说着往前挪了几步。
罗敏说的没错,长途电话太贵了,果然没一会就轮到了他们。小山掏出BP机找出芳子的号码,提起电话,心脏立刻扑通扑通得厉害,双手也抖,还抖得很厉害。罗敏一见说,还是我来拨吧。小山微微一笑如释重负,把BP机和电话递给了罗敏,并转过身去把门拉了拉。
罗敏原来就是做文员工作的,接打电话很是熟练,滴滴答滴滴答几下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电话传来那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
芳……芳姐!是……是是我们!我是罗敏!小山一见上前搂着罗敏,感觉她也全身颤抖。
哦小敏,终于接到你们的电话了,怎么样,到了好几天了吧,还适应吗?
芳姐,还好,我们都是农村人,很适应的!小山觉得罗敏说话的声音很小,自己靠得这么近都快听不见。
那就好!铃子和桂生还好吗?
桂生挺好的,很聪明……也很懂事!……但是……但是,罗敏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
但是怎么了?你急死人了!她生病了?芳子闻声开始激动。
铃子!不!二娘……二娘她……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罗敏终于说不下去,开始哭了起来,把电话扔给了小山转身冲出了电话间。小山只好拿起来了电话。
小敏!敏敏!还在吗?说话啊!芳子在电话里喊,你哭什么?
大姨!是……是我!我是小山!小山很紧张。
贾小山,你们俩搞什么?敏敏去哪了?哭什么?
大姨,我说出来你要挺住!
电话里停顿了好一会儿,说,说吧,我挺得住!
二娘……二娘不久前去世了!就在我们回到家的那天。小山终于豁出去了,麻利地把最重要的话讲了出来,说完这话似乎轻松了一些。
电话开始长时间地沉默,小山也没有出声,把电话筒压在耳朵边,秉着耳朵听着,等待芳子的叫骂或者其他剧烈反应。又过了几分钟,电话挂断了,电话进入滴滴滴的忙音。小山长叹一口气,把电话挂上,低着头走出电话间,下一个排队人走了进来,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哧,拿着电话不出声,玩什么深沉,装什么阔达。到了外面,小山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处张望搜索,发现罗敏蹲在远处的一个小树下呜呜地抽噎。
而电话那头,芳子也已泪流满面,瘫坐在沙发上。她感觉自己虚脱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大姨!你怎么哭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桂香!快过来!让大姨抱抱,让大姨抱抱!大姨只是有点累了。芳子擦干眼泪说。
桂香一听便很欢快地跑到芳子的怀里,一脸认真地看着芳子,说,大姨不哭!桂香很乖!桂香不惹大姨生气,大姨不哭好不好!
好!芳子说出好字的时候,情绪完全失控,大哭起来。桂香看着芳子哭,自己也开始哭起来,屋里顿时哭声一片。
芳!出什么事了?芳子的丈夫邵怀德听到哭声赶忙跑进客厅来!
芳子也不理会继续哭。邵怀德从茶几纸盒里抓了一把纸巾递了过去。芳子接了纸住了声,给桂香擦了擦眼泪,并说,桂香,不哭了啊!是大姨不好,大姨不乖,芳子哄劝桂香时,自己却依旧眼泪汪汪。桂香很听话住了哭声,从芳子手里拿了纸替芳子擦眼泪。
邵怀德知道发生了大事,但芳子不说他便不再问,免得她又哭,于是去了厨房,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在茶几上,说,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先平复一下心情,如果可以,等会告诉我好吗,让我也分担一点。
芳子哽咽地说,怀德,从现在开始,让桂香跟你姓吧!
邵怀德一听吃了一惊,桂香带来时,你不是答应了贾家不改名不改姓么?
我小妹和她……桂香的父亲都走了,她除了桂生,已经没有至亲的人了。当初,我考虑他们都在,我们只是帮养,所以没叫改名改姓,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芳子说着又哭了起来。
邵怀德一听很是吃惊,什么时候的事?说完觉得自己说的多余,便走过去轻轻地抱住芳子。
芳子把头枕在邵怀德怀里,说,老邵,那我们就改过来,明天我们去民政局正式办手续,让桂香落户我们家。
邵怀德点点头说,嗯!
芳子说,这样更好,以后桂香读书就不用以外来人口的身份去了,很麻烦。改过来后,她就是我们的孩子,是真正的“来了就是深圳人”的深圳人了。什么都好做一些。
邵怀德把芳子和桂香抱紧说,我们是一家人,永远是!永远是了!
过了一会,芳子从男人的怀里出来,对桂香说,桂香,从今天开始,你叫我妈妈,叫邵伯伯为爸爸,好不好?
桂香小头一点,说,好!
那你快叫一声妈妈!芳子捧着桂香的脸说。
桂香眼里虽然还闪动着泪花,却似乎很开心地叫了声妈妈!芳子呃了一声强露出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狠狠地亲了一下她的小脸。
桂香转过身来,对着邵怀德喊了声,爸爸!
邵怀德似乎等这一叫声等了几十个世纪,激动地呃了一声,抱起桂香就抛,接住后把一脸胡子扎在桂香嫩小的小脸亲了又亲,然后又抛了出去又接住,桂香便咯咯咯地笑起来。
芳子拿毛巾浸泡了一下水,说,放下来吧,给她擦下脸。邵怀德见芳子情绪开始稳定,说,好嘞!来,香宝要擦脸了。芳子给桂香擦脸的时候,突然严肃地说,老邵,等桂香大一点,我们把她送国外读书吧,我想让她接受一下西方开放的教育好不好!
邵怀德说,好啊!我早就有这种想法,怕你说我崇洋媚外,不敢跟你说。现在好了,我们的想法一致了。不过呢,也不要太早出去,我们祖宗的文化是很优秀的,我是说,小学初中阶段她在国内学,我们尽可能给她上最好的学校,扎实地先接受优秀的传统文化,高中和大学去国外读,美国还是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亚,到时你来定。
芳子泯然一笑说,谢谢你!老邵!
邵怀德又把他们两个抱到一起,说,说谢谢干嘛呢,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不分开!一个人不要说谢谢这样词语,见外!
芳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把头埋在男人的怀里。
男人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我也晓得你们姐妹情深,尤其是你一直放不下那份愧疚,一直耿耿于怀。可已经是这样了,风物长宜放眼量嘛,逝者已逝,来者可追,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把他们的血脉带大带好带成才,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芳子抬头看着自己的男人,眼里闪动的满是泪花。
小山出来后,并不晓得接下来怎么办。芳子挂了他的电话,说明她生气、难过、不能接受,但是他们都已经走了,再也不可能突然复活。小山叹了口气,觉得芳子静一静就会接受这个虽然无法接受的事实。
罗敏哭够了站起身来,双手拨了下两鬓的头发,红着眼睛说,怎么说?
小山按着额头难过地说,她挂了电话。
直接挂了?
嗯。
还要不要再排队再打过去?
不打了吧,我们两个都不是能说会劝人的人,别越打越糟糕。
罗敏低下头,不再说话,好一会儿才说,也行,那随你。
小山说,来城里了,现在这样子也没心情逛街了,我们去买点什么回去,乡下人进趟城不容易。
罗敏说,好像旁边就是新华书店,要不去看看?小山说,行,我们都没读过什么书,桂生看上去是可以读书的,这小子经常把我们**搞得满是书,他那么爱看书,看来是块读书的料,芳姐让我们回来好好看护二娘和他,现在二娘不在了,不就是想桂生好好长大,将来有出息成好人么,给他买点书回去,是再好不过的事。罗敏说,是的,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去新华书店看看,那赶快去早点回村。两人直走没几步,拐弯上了个小坡便到了新华书店。书店分几层,店里一楼是卖音响品的,声音放得很大,几个红艳艳嘴巴的女孩跟着音乐的节拍旁若无人地扭动着屁股,也全然不顾上层有人在找书选书读书。罗敏说,好吵,书店怎可以这样,我们快点选几本吧。就在两人准备朝前冲的时候,小山的BP机响了。一看是芳子呼叫,于是二人赶紧折了回去。
事情已是这样,小山这次心放开了很镇定地接听电话。芳子这时的情绪也已完全平静,小山从她的语气中听得出。芳子说,铃子的事到此为止吧!你们到了城里,想必没这么快回去。你们两个听好了哈,你们回去的任务基本不变,铃子不在了,但她的血脉桂生还在,你们替我好好地带大他带好他,我跟邵总有时间会过来一趟,到时再联系。
小山和罗敏对视了一下,然后小声地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芳子说,没有了,有的话想到再说,想好了再联系你们,只是联系你们不太方便。下次我带一个大哥大来,你们拿着,这样我们联系就方便了。
小山说好的,心情舒畅地挂了电话。挂了电话后小山觉得既激动又忐忑,芳子要送他大哥大,宝庆城这么大,用这个的估计也没几个,如果自己有一个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忐忑的是,听说大哥大要花很多的钱才能养得起,打电话要钱,不打电话也要钱,自己哪有这么多钱养这个,再说了,家里那个山窝窝里有没信号还很难说。别到时接听不了,拿那么大一个砖块那岂不难受死。
罗敏看出他的那点小心思,说,想要又不想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