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湖畔取义赌绝情 牛棚杀鸡呈孝迹
“啪啪啪……”鞭炮的硝烟散尽。
大宝牵着李花的手走进贴着大红喜字的大门。
彩凤远远地站着,不远处的宋天成走近她:“她说那条筐子盛水,是说一场空啊。”
彩凤气愤地说:“这天歌婶子也真是的,你说李花有主就早说明白话啊,害得俺单相思了这么长时间。”
宋天成笑笑:“我不也是瞎喜欢了这么长时间吗?那就算了,名花有主也好、李花有主也好,媒人心里是早就有主了。怪我眼神不好,可你呢?”
彩凤:“俺只能怪自己脑袋笨了,小年打好了两个小椅子,本准备卖钱的,还是想巴结媒人啊,刚打好就给她送去了。看着小椅子,你猜她咋说?‘你又来了,搬着凳子摸巢雀’。嗨,我当初还以为那意思是办事小心、有把握、太牢靠呢,原来她的意思是够不到,摸不着啊。”
宋天成:“砍到大树摸雀才是安稳牢靠呢。唉,嫂子戏小叔,她耍咱不哭,算了。”
彩凤依然寻思着说:“俺有条鱼没给她吃?后来俺给她解释了啊?”
宋天成:“你可真笨,就算你不哄她,二蛋出不来,我就一直含糊呢,李花这鸟能不能进你家的笼子里。”
彩凤:“可我总觉得她李花好像跟俺有缘似的,挺个亲近的,热乎乎的都一个锅里抡勺子多好啊,真有点难舍啊。”
宋天成:“别管咋说,李花是进了宋家门了。她李笑英按自己的承诺说到做到了。捏着吧。”
彩凤用碓臼捣着米。钱锦中骑着自行车过来停下。她抬头看见他胳膊上带着的黑纱,顿时明白了,站起来,面带悲伤地说:“哎呀,钱婶她……”
钱锦中伤心地说:“嗯,她老人家去了。”
“啥时候的事啊?”
“今天第八天了。我们结婚后的几天里,娘的精神反常地好,第三天竟坐起来了,我们一家人都喜出望外啊。可谁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啊。就在第五天凌晨,她老人家就平静地走了。”
“唉,走了,她老人家就不受罪了。”彩凤安慰着,又转开话题说,“谷秀呢?没一起来吗?”
“她顶娘的班,去学校食堂做饭了。”
“噢,还好,我们就不挂忧她了。”
“哎,二嫂,我今天从祝家庄过来,路过一片高粱地,看见丁香和姑姑她们了,妇女们在前边收着高粱,男劳动力在后面砍着秫秸,刚会跑的小时孝自己在地里玩。”钱锦中接着说 :“我问他们队长,咱祝姑父干啥呢,他比划着给我说,他毁了,也不下地挣工分,天天歪侧着身子坐在门内的小凳子上,一手拿着书,一手划弧似的将酒杯送到嘴上,抿口酒,又划弧似的将酒杯放回另一个摆着酒壶的凳子上,常常的重心一偏,就歪咧着倒在地上。就这样天天喝酒打恹,身子已是斫丧了。”
彩凤:“生就的讨人嫌的人,啥时候也不会让人来尊重。”
钱锦中说:“我还随便问问祝尚新,他啊,完全低调了。我估计,可能是把钱花光了,原先的生产队不要他,只好又赖给另一个队了,人们躲瘟神似的躲着,他和麻氏两个人像丧家狗一样随在人们的后头。”
彩凤:“不知道这狗能不能改掉吃屎?别提他了,不是东西。”接着又感伤地说,“可苦了她了!”
钱锦中一时不解,问:“谁啊?”
“没谁。”彩凤连忙岔开话题,“你还去住宋家大院?”
“嗯”。
“中午在家吃饭吧?”
“不了。我耽误这一段时间了,有很多需要整理的。我走了,二嫂。”
日高三竿。
孝笑亭。学生们悄悄地从包里掏出火腿、麻鸭蛋、面包等边吃边听。
女导游望望大家,笑着转开话题说 :“今天,就我们大伙的早餐,可以说谈不上丰盛,但是,就当初那个年代,恐怕连主席也吃不上这些。”她清清嗓子,继续说:“故事到了1958年,所谓‘吃大锅饭’时期。”
挤在长队里排号领饭的丁香怯生生地看他们一眼,换换抱着时孝的姿势,再眼睁睁地看着走开的人端着那么一点点的饭,她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
丁香家。饿极了的小时孝两手抱着一块地瓜,埋头啃着,两个小胳膊弯里还拦护着一块。祝知书饿狼一样一手里拿着一块,抢着吃。桌子上的小筐子里空空是也,丁香和婆婆看着他爷俩,一脸酸楚,一脸无奈。
丁香起身端来了两碗蒸熟了的一丝面也没有的榆树叶子,递给婆婆一碗,自己一碗,扒拉着吃。
外面,清明来到她家屋后停下了。抬头望望那棵已经撸干净了叶子的小榆树,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包着的几个黑窝头,疾走几步进了院子。
丁香扛着铁锨,抱着小时孝出门,给清明走个对面。清明高兴地喊一声:“姐。”
丁香毫无表情地看看他,不冷不热地说:“你来干啥?回去吧。”说完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明的热脸立马凉了,不解地望着她的背影。
宋天纬迎出来,惊喜地说:“哎呀,清明,你可给放出来了。”
清明答非所问:“姑姑,丁香姐她……”
一双手扒着树皮,几双手扒着树皮。
祝宋两庄交界的路上,宋天成一手提着包药,一手牵着一头驴子往回走。鄢碧红和二蛋两个人迎面走来。鄢碧红向前问:“天成叔,你牵着驴子去干啥来?”
宋天成看看他俩,晃晃药包说:“我去兽医站了,这头驴子病了。自从它娘被火烧死,它这两只眼睛就老流泪,也不大正经吃草,还半夜里说叫就叫。看看,它瘦多了,哎,你看它又流泪呢?”
二蛋:“天成叔,你的眼神这吧好使啊。”
天成骂道:“小子,你叔不全瞎。这是你嫂子领你去相亲吧?”
鄢碧红笑了:“天成叔,你的心可真细。等我们回来吃喜糖啊。”
宋天成目送他们说:“二蛋,到时候可别说外行话啊?”他说着还没转过身来,目光就给湖边一个身影牵住了。
湖边,丁香一个人时而低头洗几下衣服,时而又呆呆地望着湖面。
宋天成摇摇头说:“她那日子肯定是难以糊口了。”
驴子打个响鼻。他回头望它一眼,然后牵着它往回走。
宋天成拴好驴子。接着到里间屋里,舀一碗烘了多半熟的用来给牲口加料用的黄豆,倒进一个小布包,然后揣进衣服里,东张西望着拐进胡同。
子规进家。宋天成急走几步喊住他:“子规。”
子规停住了。等他走近,只见他又看看四下里没人,这才连忙掏出那个小包,递给子规说:“给丁香送去。”
子规一时间懵了,两只手一动没动,嘴上说:“冷不丁的,你这是干啥?”
天成催道:“听见没有?给她送去。”
子规晃着头,不知说啥是好,好久终于迸出一句话来:“你这不是让我去揭老伤疤饹馇吗?我不去。”略顿又说,“这是队里的东西。我不敢去送人。也不能去送人。万一有人知道了,我们一家人就抬不起头了。再说,拿着别人的东西送人,我也违心去做。哎,天成叔,难道你不认为这是犯错吗?”
天成又四下里瞅瞅,然后轻声说:“我宁愿犯错,也不想这苦命的孩子眼睁睁饿死。难道你就忍心她这样饿死?你们有谁吃上小半饱了?她比你们可差的多。”他见子规没有动摇的意思,又说,“我只犯这一次错,行不行?”
子规“刺挠”一般,左右上下扭晃着身子,最后还是坚决地说:“我不去。”又扭头看见清明走近了,于是说,“要么让清明去吧。”
天成把包递向清明:“你去,给丁香送去。”
清明连忙躲开:“我才不再冒险落个小偷的名声呢,不去。我为她打抱不平,还进了一回监狱,别说是说句安慰人的话了,理都不理我。哼!”
天成见清明走了,又看看四处,接着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说一声“谁愿去谁去。”然后扭头就走。
子规见状,也连忙抽身就走,并说:“我也不自讨苦吃。”
都走了。
湖边,丁香望水出神发呆,突然有所意识地抬头看看天色,接着收拾了不知洗完没洗完的衣裳,起身就往回走。刚走十几步到了拐弯处的一个地涯旁,一包东西出现眼前。她俯身打开,顿时,那空洞无望的眼睛,刹那充满了闪光的喜色。她迫不及待地捧到嘴边,疯狂地吃了几口,一边嚼着,又连忙包好,把嘴边刚刚掉下来的几个豆粒都拾起来,再塞了嘴里,起身慌着回家。
丁香匆匆走进家。把衣裳随便一放,掩饰不住心虚的样子急着把婆婆拉到自己屋里,把布包打开递给她。宋天纬惊天喜地,纳闷地要问。丁香摆摆手,又摇摇头。宋天纬想了想,把一碗料豆折半倒了两个碗里,递给丁香一半,小声说:“这些给孩子留着吧。”又看着另一半,“咱也不能饿死。”
吃饭了,宋天纬端上来两碗榆树叶子。刚放下,祝知书又饿狼一般伸了手就抓着吃。她一直看着他将两碗树叶吃尽。小时孝眼巴巴地要哭。站着的丁香一脸漠然。宋天纬转身出去了。
一双手把一半碗料豆还没放下,顿时,两只野兽似的爪子伸了进来。紧接着,还没有放开碗的那只手,连碗一起又都挣着抽走了。
宋天纬抽回碗来,抓一把料豆塞了丁香手里,自己也抓一把捂到嘴上吃。祝知书把两把豆粒迅速装进衣兜里,然后伸手和小时孝抢夺撒在桌子上的几个黑豆粒。才抢到两个豆粒的小时孝委屈地哭了。丁香连忙蹲下身来,边把自己手里的豆粒给他,一边抱起他出去了。
夜幕下,一个身影走进子规家的院子。一只手把一个小包放在窗台上,然后敲了两下窗子,那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一双手打开布包,竟是两个窝头,那手又连忙包好,身影即逝。
丁香又在湖边坐着了,就像怕惊醒梦一样,她不敢回头。她忽然苦笑着自语:“这不好笑吗?跟守着树桩等兔子的笑话差不多了。人家知道了,不说俺饿憨、饿迷糊了才怪。”她自嘲地一笑,拿了那一件不曾洗的衣裳,起身便走。
到了拐弯处地涯旁,地上又出现了一个包。她没急着动它,惊喜接着又害怕模样地连忙向四处眺望——除了麻雀的叫慌,没有人迹。又回头看看湖面,仍不见人影。她带着紧张打开小包看看,竟是四个窝头,又接着包好,然后捂着砰砰跳的心口,疾步回家走。
毛毛雨下着。宋天纬手里拿着一个破草帽和一件衣裳,小声试着问丁香:“下着毛毛雨呢,你还去吗?”
丁香犹豫着。宋天纬又说:“不用怕。送料豆和山芋面窝窝的,肯定是你天成叔,不会错。咱村喂牲口的没这好心,我琢磨八遍了,不是他还会是谁?再要么就是神在帮咱,把心放宽。”
丁香点点头,接过草帽和那件衣裳,向外走去。
湖边,丁香把衣裳来回洗了不知多少遍了,看看天色,然后起身拿着衣裳往回走。那老地方又有一个包,是两个窝头和几个煮鸡蛋。她又四下里眺望,仍不见有人。她拿着小包往回走,突然脚下一滑,她差一点滑倒。这时,她心下忽然说:“不会是天成叔!这么滑的路,他怎么会退的这么利索呢?”她的脸上有冷汗冒出,她擦拭一把。
第二天,天放晴了,且东南上空有彩虹出现。
院子里,丁香看看天,自己壮壮胆子,心下说:“不要怕,光天化日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他究竟是哪位恩人?还是哪位神仙?”她拿了件衣裳就大踏步地向外走。
湖边,她看见湖面深处打鱼的几只小船消失了。身后不远处大路上的行人也不见了。于是,她开始集中了听力,还不时地偏着身子回顾几眼。高度集中,一会儿她就感到累了,自语道:“跟捉迷藏似的,累死人了。”她接着转身回头。
子规正悄手悄脚地往下走。
她忽地站了起来,含恨迎上去。
子规连忙丢下那包,转身就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匆匆往回走。
丁香也不言语,快步来到那个小包旁,抓起小包,一边愤怒地喊着“走开——”一边把窝头和煮鸡蛋扔向天空。
子规停住了,见丁香羞恨地捂着脸往家跑,他眼前浮现出当年解放昆山时,他兄妹和丁香一家逃匿的一幕。
望着她的身影,他一时间羞愧难当,不知所措。
这时,再次相亲回来,走在山路上的二蛋和鄢碧红见状,以为是二人又吵架呢,连忙跑下来劝。丁香挣脱鄢碧红,哭着跑回村里。二蛋刚要去抱怨子规几句,忽然看见了地上摔烂的熟鸡蛋,他睁大眼睛,疾步走过去,单膝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捏起来,吹吹泥土,送到嘴里,嚼味着、寻思着。
牛棚里。李笑英满脸得意中又夹着不服气地歪着头走来。宋天成见状,盯着她看,她也围着他转着、神秘地看着。宋天成说:“嫂子戏小叔,你耍俺不哭。说吧。”
李笑英停下说:“大声说啊还是小声说啊?”
“随便你。”
“好。”她再走近他,又往四下里瞅瞅,然后小声说,“兄弟,也匀给俺点料豆吧?您二蛋侄太能吃了,老是吃不饱,干瘪的样子,人家媳妇老相不中啊。”
“奥。嫂子,这个可实在不能从命。”
“咋,你拿我也眼神不好啊?你好施善舍,不相干的人都能受惠,何况咱一家子人啊,对吧?”
“嫂子,我不明白你那话中话。”
“你可别是土鳖子跳进热水盆里——装鳖憨啊。我要是说破了,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说就是。不过,抓不着我的手脖子,可别乱说就行。”
“我这样耐着性子小声劝你,你可别是猫先生上锅台——不识抬举啊。”
“你说吧。”宋天成仍不以为然。
她依然耐着性子说:“天成,咱还是好说好商量,你也别瞒我,我也不诈你。兄弟,子规家没有喂鸡呢,哪来的鸡蛋呢?别人也没有喂啊。这年月,谁也喂不起啊。人都吃不上东西了,何况鸡啊,对不对?只有你有这个条件。”
“我什么条件?你什么意思?”
李笑英挥手示意他,小声说:“你轻点声?嫂子我是干啥的?这嘴是天生的,舌头更管用,会品滋味。”
天成冷笑一声:“哼,隔皮猜瓜。你嘴厉害就当我怕你啊?”
“好啊,你牛棚里抱出鸡蛋来,不怕真相大白啊?”李笑英瞪着眼,大声吼了起来。
宋天成连忙伸手示意她停下,疑惑问:“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装什么憨啊?牛会下鸡蛋?纯粹是你倒腾出来的蛋呀。你捣什么蛋啊?拿别人都是憨子啊?”李笑英双手叉腰说。
宋天成反而笑了:“你别胡搅蛮缠,这鸡蛋就是鸡蛋,我捣什么蛋啊?”
“还不承认啊?啄木鸟叨树——好硬嘴呢。哼,你那鸡蛋什么味道,我吃出来了——一股子豆腥味。”
这时,已经围来不少的人。
宋天成又不以为然地一笑:“谁家的鸡吃豆粒呢?笑话。”
“那歇后语咋说的?隔着门槛叨豆粒——你是有眼的鸡。”她有些得意的样子。
宋天成立马怒气地说:“你别戏弄我一个半盲人啊?”
她见不少人都笑着起哄,更有些嚣张了:“隔着门槛叨豆粒,今天我是有眼的鸡!”她说完就来到他那喂鸡的盆子前,哈腰端起盆子来,先是探头闻闻,接着,用手指挖了一点点,放嘴里细细品嚼着。
所有围观的人们都注视着她的举动。
李笑英抬起头来说:“老少兄弟爷们、姊妹娘们,大家都听着,现在是啥时期啊?人人都吃糠咽菜、啃树皮、吃草根,可他的鸡呢?还享受着这样的美餐。大伙看看,大伙都尝尝。”她说完就大把地抓着吃。
顿时,有八九个人一拥而上,把那盆子里的鸡食抢着吃了。
太史中正、宋春雨夫妇、宋天歌、钱锦中、李通通、子规、小年、彩凤等闻讯都来了。李笑英看大伙一眼,接着问身边的几个人:“吃出来了吧?里边是不是有豆面味?”
几个人都闭口不言。
李笑英咄咄地问:“咦,咋不敢说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实话实说啊?”
一个妇女不好意思地说:“俺吃的……”她见几乎所有的眼光都向她射来,她收住了话头。
宋天歌一脸怨气地走过去,猛劲地拉着李笑英说:“行了,别露憨气了。抓紧回家。”
李笑英摆脱他:“不行。给我掐两子啊?哼,咱就露露脸。”她说着又逼问刚才那个妇女,“说啊,有没有料豆味?谁的面子也别碍,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
那妇女终于吞吐着说:“俺饿急了,只顾咽了,没来得及品味。”
其他的几个人也都众口一词,“饿急了……”
李笑英急的一跺脚:“哎哟,你……你们这不是销毁罪证吗?天哪!”她说着几乎要哭的样子。
宋天歌转身问天成:“兄弟,你兄嫂两个到底为啥啊?你看看她那不饶人的样子?咱有错就改,没有错,你也给大伙说个明白话。”
宋天成不待他说完,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疾步进屋,转眼的工夫拿着菜刀走出来。
人们惊呆了。不等有人劝阻,宋天成吼道:“大伙都听着,我那鸡食是用碓臼捣碎的麦糠皮还有切碎的树叶搅和堆的,是不是还有一股咸味啊?那是我的尿。”
抢鸡食的几个人顿时要呕吐的样子。
嘶哑了嗓音的宋天成继续大声说 :“她不是说没证据了吗?好人死了证人手里。但今天,好人不能死了没有了证据的手里。”他说完,一脸**,疯癫地走近鸡窝,伸手抓出一只正在下蛋的鸡,伏在地上,“咔嚓”一刀,将鸡脖子剁断,把那鸡身子往人们面前一扔。又来到第二个鸡窝,伸手抓出鸡来,二话不说,又是“咔嚓”一刀,把鸡也扔过去,接着那刀也“嘡啷”一声,落在两只打着扑拉的鸡旁。
所有人都惊呆了。
宋天成双手叉腰,气喘不休,仍然暴跳如雷:“把鸡开膛,看看它肚里到底有啥?我今天把话挑明了,它肚里如果有一丁丝豆粒,我磕头管你叫爷爷!如果没有呢,这官司我是豁上打了!我光棍一条,从明天就一直跟你打到死。谁来开膛?”
人们都僵持着。鄢碧红扫一眼一脸寒色的子规,悄无声息地走了。宋春雨向前说:“唱完了吗?都唱完了吗?”
此刻也有些胆怯的李笑英,忽然眼前一亮,于是又大声说:“对了,鄢碧红,鄢碧红呢?他嫂子呢?刚刚还在呢。”
宋春雨打断她:“行了,还不够吗?是不是得把周边的人都拖下水,就更热闹、更甘心了?我告诉你们,这笑话以后少说,谁再扯舌头拉板子,给咱宋家丢人……”
二蛋闯了进来,看李笑英一眼,又目中无人之势地东张西望着。有些丧气的李笑英立马又昂头说:“二蛋来了,他是证人。”
彩凤推一下身旁的爹。太史中正立马明白,向前说:“他这个证人无效。他婶子,你不依不饶的……”
李笑英又打断他,更坚决了,指手画脚地说:“我就是不依不饶。我这是给大伙讨公道。二蛋,你证人无效,那你就把鸡开膛。”
小年用脚碰一下钱锦中。钱锦中明白,于是走过去说:“他没有这个权利,我们拿去化验吧。”他捡起来那两只鸡。
李笑英傻了,一手指着太史中正。
不等她说什么,太史中正厉言道:“他嫂子,你还让二蛋成个家吗?”
李笑英仍然咬着牙,要说什么。宋天歌过去照她脸上就是一巴掌,又厉声喝道:“回家!”
一时间,她被他那气势慑服了。捂着热烫的脸,带着委屈、心酸和怨恨低头哭着往外走。
宋春雨对蹲在地上的宋天成说:“天成,上次烧死驴子的事,没来得及追究;今天的事无论真假,你偷养着鸡就难免叫人猜度起疑。所以说,从今天开始,也不要你饲养牲口了。”他又转向大伙,“都散了。”
宋家大院里,队里的人都拿着碗或盆的排队等着。宋春雨大声说:“大家都听着:咱公社里的两位领导,还有几位社员代表,我们这些人开了个会,决定将两只鸡按人分给社员群众。我们这是量好的每人一勺鸡汤,查好的两个人合一小块鸡肉,三个人的也分一小块,五个人的分两小块,七个人分三小块,九个人的分四小块……”
老五和王老太太代养的小姬王,还有几个小孩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锅汤和一小盆用盖帘盖着的鸡肉。
宋天成哭丧着脸、低垂着头,和也忐忑不安的子规一样在等宋春雨的下文。
苏丰源岔道:“一个人的呢?”
“一个人的没有。”宋春雨继续说,“别管宋天成他今天有没有鸡肉,我先声明一下,说句良心话,我们几个共同查验的,这个鸡肚里没发现有料豆一类的东西。”
不少人惭愧惜叹着。
宋春雨继续说:“再一个呢,我们几个研究了,处于多方面考虑,让他去看管湖边那1号山芋地去。”
严胜沫结巴着打断他:“让他去看管山芋去,是不是因为他眼神好啊?”
宋春雨说:“是这样啊,白天两个人,晚上也两个人,一天一夜三个人。就是说别人换,他不换。他主要负责晚上。这样可以吧?”
严胜沫:“奥,晚上不是借他的眼,而是借他的耳朵?对不对?”
“嘿——”不少人跟着嘲笑起哄。
“对!怎么了?”宋春雨喝断他们。
严胜沫又帮腔说:“你们打什么哈哈?我这是提醒大伙,队长安排的恰到好处呢。”
宋春雨白他一眼,又转身严肃地问宋天成:“你能胜任吗?”
宋天成舒口气,爽爽地答道:“盲人耳朵灵,能胜任。”
宋春雨:“我告诉你啊,这已经是照顾你了。但是你要知道,咱队这些老少爷们,可都指望着你们三家的那块老菜园地呢。有那一亩顶一亩半的山芋,就不会把咱这些人饿死。所以说啊,你要看紧了,丢了山芋就等于丢咱大伙的命。听见了吗?”
宋天成:“听好了。我知道别处的山芋连秧子一起都偷光了,就这一块还算好些。放心吧,无论谁的面子我也不给。”
宋春雨:“好了,那大伙就开始分汤。”
一个小盆伸过来,宋春雨说:“严胜沫,五口人的。”
“好的。”随着话音,钱锦中用勺子舀给他五勺汤,李通通把盛鸡肉的盖帘,掀开一些缝隙,就像闷葫芦里抓阄一样,眼也不看,用筷子两次夹了两小块鸡肉,都放进那盆里。
“下一个,王老大,九口人的。”
端着个盆子的王老大说:“咋说九口人啊,俺十口人呢?俺娘,俺兄弟六个,三个妹妹,这不是十口人吗?”
宋春雨:“老六没了,还是十口啊?”
王老大指指小姬王:“这不还有老七吗?”
宋春雨好笑地说:“他是祝家庄的人,祝家庄的户口,该不着。下一个。”
王老大家,王老太太把汤匀分成十分,然后说:“汤是每人一份,这四点肉么,就四个最小的吃吧。哎,小七呢?”
兄妹几个相互看看,王老大连忙说:“他在宋家大院没来吗?”
宋家大院,人们大部分都领走了,小姬王咬着嘴唇,还老望着锅和盆。他见鸡肉和汤都将尽了,眨巴着眼睛问太史中正:“大叔,也给我一份吧?”
太史中正:“小屁孩,有你啥事?你又不是宋家庄的人,走开走开。”
小姬王没有走开,乞求地望着他说:“大叔,我在咱庄住了六年了,俺娘说的我得住七年呢,就给我一份吧?”
宋春雨、太史中正、钱锦中、李通通等几个人都望向这个可怜巴巴的孩子。钱锦中问李通通:“咱俩这份给他吧?”
“好啊。”李通通应着接过钱锦中递过来的碗,舀了一勺鸡汤,又将盖帘掀开一条缝,摸索着夹出一块鸡心放进碗里。
小姬王接过碗来,满眼感激的样子,说一句“谢谢叔叔!一会我就把碗送来。”话音落处,他便端着碗往外走。
王老大家,王老太太着急地说:“还都愣着干啥?快点去找他啊。”
但随着话音,老七端着碗进来了,他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一脸自信地双手把碗捧上:“这个是给娘的。”
老太太欢欣地笑了:“好孩子,娘有。这个,你自己喝吧,只你最小。”
小姬王从桌子上拿起一双筷子,捞起碗里的一小块鸡心,强硬地朝养母嘴里塞。为娘躲得急,为儿塞的紧。老太太没法了,只好用牙咬住。小姬王又伸手强推着说:“娘吃了再说。”
老太太无奈,只好嚼着说:“孩子,娘不偏心,乖孩子有孝心啊!”
小姬王又说:“娘把汤也喝了,我好把碗给钱叔他们送去。”
王老太太:“好吧。乖孩子,把你那份也喝了吧。你们兄妹几个也都各自喝了吧。”说完自己带头将鸡汤先喝了。
小姬王接过碗来就要走,哥哥们说:“老七,喝完再走。”
小姬王一气将鸡汤喝下,然后故意发出声音地噘着那点鸡肉,一手拿着碗欢呼着去了。
宋春雨家,老头宋天义把鸡汤端出来,递给鄢碧红说:“给孙子媳妇喝吧,我还急着见重孙呢。”
李花连忙迎上前劝说:“爷爷不喝,俺更不能喝。”
老爷子找词说:“四世同堂的时候我抢着喝,高兴地喝。”
李花笑了:“爷爷,您盼孙男嫡女是不是?俺问您,您盼子孙后代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您老了,不能自食其力了,有人照顾您吃和穿啊,照顾您生活啊?那么,您现在都顾不上嘴了,那要俺干啥?您娶孙子媳妇还有啥用啊?”
老爷子推脱说:“爷爷咬不动肉了。”
李花:“爷爷就别假托咬不动了,趁现在还嚼的碎,就更不能推脱了。不然以后就真的咬不碎了呢。”
老爷子一时哑然,一脸现着难为情的喜色。
鄢碧红说:“啥也别说了,你吃了吧。他们懂事了。”
老爷子津津有味地嚼着鸡肉。
宋天歌家,二蛋端着一小盆鸡汤进屋,见李笑英还在耷拉着长脸生闷气,双手捧递着盆子说 :“娘,不少人说,眼看就饿死了,大伙还能吃上鸡汤,沾着荤,可都是沾了你的光了。还说,队长说他叫人生嫌起疑,开除他饲养,这也算你给大伙讨了个公道。这就很足了。别再生气了。”
李笑英那张怒气的脸,渐渐舒展开了,接过盆子来,又随手取过一双筷子,在盆里捞了捞,竟夹起一块鸡心来。她不自觉地笑了,美滋滋地说:“这真是用‘心’回报啊!”她说着端盆子进了里间屋,欢喜地对坐在炕上的婆婆说:“娘,你尝尝这是啥?”说着把鸡心送到她嘴边。
老太太躲开脸看着说:“啥好东西?给俺二蛋吃饱,孩子总说饿得慌。”
李笑英:“娘,您不吃,他哪敢吃啊?他又不是三岁五岁的小孩了,这个道理他不知道吗?快点 ,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说着就把鸡心送到老太太嘴里。
老太太反复地嚼着。
二蛋问:“奶奶,嚼出来没有,吃的啥啊?”
老太太慢声慢语地说:“早嚼出来了,是‘真心’。我活得值啊!”
宋家大院,最后只剩下了宋天成,他看看没有其他的人了,于是靠近一步,央求说:“各位领导,这两只鸡,别管咋说,也算给老少爷们救了一次济,解了一顿馋。我精心喂养一阵子,可我也没有捞着鸡肉尝尝,那鸡汤我也不吃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很甘心,可以说也算还我一个清白。又照顾我,安排我去看山芋,我从心里感激你们几位。不过呢,我一个半残疾也不容易,我意思么,能不能赏我点窝头什么的?那就更是大恩大惠了。”
太史中正感叹地说:“亲家兄,服你了。当时,不少人为你捏着一把汗呢。嗯,日久见人心。有心胸啊。”
宋天成:“人心都是肉长的。千年搁亲、万年搁邻,又何况是一家人,有啥过不去的?”
宋春雨:“天成叔,什么时候老天也不会饿死大肚量的人。”
宋天成自嘲地一笑:“嘿,饿死饿不死俺宋天成,还不全靠几位恩德啊。”
钱锦中悦服地笑笑,又同情地说:“如果是真饿死你,我俩就没功反而有过了。行,我做主,给你两个窝头吧。”
宋天成接过窝头,言谢着往外走。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破帽子半遮着脸,看见宋天成手里的窝头,怀着觊觎心态的他,迈大了步子。
宋天成竖耳听出不对,急忙挥棍子挡住来者,横眉扫视着他,破口大骂:“祝尚新,小子,你也有今天啊。你的造化尽了。执迷不悟,必有今天啊。”
他耸一下嘴角,乞求说:“舅舅,给一个窝头吧?一个?”
正说着,小姬王拿着那个空碗惊呼着跑来。后面的一只狗张狂地“呜呜”着追赶。小姬王跑来抱住了宋天成的腿,往他身后藏躲。宋天成见状,随手就丢给了狗一个窝头。它顿时停住,衔起窝头掉头要走,又见祝尚新向它来攻,它丢下窝头,毫不退缩,獠牙怒张地“呜呜”着,扬威待发。祝尚新害怕了,眼睁睁地看着那狗衔了窝头,去了几米外,警惕着吃起来。
宋天成哈哈大笑。宋春雨几个闻讯出来,祝尚新灰溜溜地走了。小姬王仰头对天成说:“谢谢叔叔。”
宋天成摸摸他的头:“老七,以后别再惹那小赖狗了?”
小姬王仰头天真地说:“叔叔,我没惹它。是我拉了稀粑粑,它吃了后,还赖着追俺。你给它窝头吃了,说不定它也会赖着你呢。”
宋天成打哈哈说:“哈哈,咋又一只小赖狗啊?”他说完瞅一眼远去的祝尚新,自己往回走。那只狗还真一副驯服的样子跟在他身后。
月光朦胧。靠湖是子规家种菜时磊的小土屋,靠山位置一个窝棚,中间是1 号山芋地。夜深沉,只有昆虫“啾啾”的叫声。
一只小船划过来了,停在离山芋地不远的地方。一个身影窥视了一下山芋地边的动静,然后弯着身子向山芋地靠近。
窝棚里的人呼呼地睡着。园屋里的宋天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用手安抚着那只听命待发的狗。
那人又停下来听听,没有动静,这才慢慢爬进山芋地。
一双大手掐着山芋秧。
宋天成没有动,眼看着那人抱着一大掐山芋秧,悄悄地出了地,又偷偷摸摸地上了船,将船划向湖水深处,隐约可见。他这才拍拍狗,似乎是耳语了些什么,狗儿乖乖地蹲坐下待命。然后他自己出了窝棚,拄着棍子,小心地借湖边的地涯掩护,与小船同行。
小船靠岸了,宋天成躲在一棵大树后。那个身影进了村,他在后边跟着。身影走进王老大家,接着又插上了门。宋天成立马左拐,绕过院墙,爬上一个地涯,从这里他一步就迈上他家的西屋顶。透过窗棂,只见北屋里油灯下,炕上半躺着的王老太太正在呵斥那人:“儿子,就算为娘饿死,你也不要让别人背黑锅,为娘心里会不安的。”
宋天成悄悄回头,沿原路往回走。刚出村,他突然发现上边的山路上,有个身影背着东西进村。后边不远处,跟着两只相互戏耍的狗。他一眼认出那只耷拉着绳子的狗子正是自己最近喂熟的小赖狗。他心下骂道:“你这个贼,好狡猾啊!竟然用了只母狗,把我的公狗给拐跑了,你便调虎离山下了手。哼,你别想得逞。”他发着狠,加快脚步向他追去。
那人进了村,回头看一眼情意缠绵地追逐着的两只狗子。宋天成看见那人回头,连忙躲到地涯旁。她继续悄悄地往前走。还是有附近被惊动的狗吠声传来。她左顾右看,躲躲藏藏的样子。宋天歌家的门近了,宋天成认出了那人是谁。顿时,他的脸扭曲了,眼里几乎喷着火,心下说:“这真是冤家路窄!今天你偷吃啊,我就让你真正吃不了兜着走吧!”
那人进了大门,两只狗子却追逐着逗情去了。他不敢多想,加紧脚步想赶进去,但是晚了,大门上了栓。他望一眼木制大门,转身向院墙走来。
透过石头院墙缝隙,没有看见屋里亮灯,却听到水洗的声音。又不大一会,便嗅到一股草木烟气味,他自然地望望她家那正冒着烟气的烟筒,一脸讥讽地转身走开。
转眼,院墙外有了两个身影。突然,北屋里的灯亮了,两个身影悄悄地爬上墙头,又顺着一棵树下到院子里,立窗外窃听。
屋里,李笑英叫醒了婆婆,笑着说:“娘,快点起,俺给您煮好山芋了。”她接着又伸手去拉她说:“看看,饿的都爬不起来了。”
老太太坐起来,披上衣裳说:“哪来的山芋啊?”
“您就别管了,哪个不顾着活命?”她说着递过去一块刚煮熟的山芋,老太太摆摆手。李笑英又说,“不烫了,快点吃吧。”
老太太再次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不是那,我问你这山芋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笑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于是撒谎说:“您刚才听到驴子叫唤没有?不知哪里的驴车,拉了一车山芋,那驴子也不知咋就惊了,慌了车,撒了一路山芋,我刚捡来的。”
“奥。”老太太深信地说,“唉,那车主怕是遭难了。”
李笑英好笑着:“就您善良,自己都饿得不行了,还挂牵人家呢。快吃吧。”
老太太接过山芋来,并没有急着吃,又抬起头问:“捡来了,人家没回来找吧?人家找,抓紧还人家,别让人家作难。让人家难过的事咱不做。”
李笑英:“行了,快吃吧,别管太多了。若是把您饿死,俺可落个不孝的话柄呢。”
李笑英:“只要咱能过得去,咱就认吃亏。”
老太太:“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不知低头不行。别总是和他过不去,你刚刚给他拌了嘴,如果你再去给他找麻烦,抓着你,可不会饶你。”
李笑英笑了:“嗨,不饶我?我给他磕头足了。”
随着话音,宋天成和宋春雨前后进来了。李笑英顿时变了脸色,不知如何是好。宋天成竟然是一脸虔诚地说:“嫂子,不用你磕头,真看不出来,你这泼辣样,还藏着这么一颗孝心呢?今天这山芋要是年轻的吃啊,我可绝对给你拉不倒。这给老人吃啊,俺就啥也不用说了,这山芋就算我孝顺俺婶子的了。”回头看一眼宋春雨,“队长在这呢,该扣我多少工分的,就扣我的吧。”
宋春雨接道:“你们都孝顺,说实话,我也有同感,但形势不容我们这样。今天既然都说这里了,我也不往深里追究,不过以后绝对不能再想这馊主意了。真正的孝顺啊,就像刚才俺奶奶说的样,别叫别人难过,是不是?孝顺,固然很对,但危害了四邻,影响了大伙,害人利己,惹老人不安,就不是孝顺了。”他又近前一步,向老太太说,“奶奶,这孝顺,不但是行孝,还得顺从老人,对吧?”
老太太颤抖着头说:“哎哟,我的孩来,你们都懂事,可比啥都强。”又执意地说,“这山芋,拿回去吧,别让天成为难。”
这时,宋天歌还有二蛋,惊醒后都起来了。担披着衣裳的宋天歌一脸惭愧地说:“哎呀,嗨,今天我说啥好啊?”说着就要动手打媳妇。
宋春雨拉住他:“啥也不要说啦,特别时期特别对待吧。天歌婶子,要是山芋秧也就算了,这山芋可不行。你背来有多些?”
李笑英这才缓过神来,连忙说:“哦,都在厨屋里呢。二蛋,领你春雨哥去拿来。”
二蛋和春雨一起出去。
转眼,宋春雨提着一兜山芋进来说:“天歌叔,公归公、私归私,孝心归孝心、纪律归纪律。乱了章程,以后我没法办事。”
二蛋把秤递给他。老太太连忙说:“还有这一块。”说着把刚啃了几口的熟山芋递给天歌,他又放进那个兜里。
宋春雨称着山芋,说:“这样啊,我们谁也不声张,待到领饭时,你家的人最后去领,我长时间里给你扣出来就算了。一个人为私,两个人为公。天成叔,你作证,生的和熟的总共这是十斤八两。”
宋天歌感激说:“行。”
李笑英也连忙说:“这也是高抬贵手了”。
宋春雨又拍拍老太太说:“奶奶,咱别徇私枉公,都不好。向了人,有时候也是误了人。对不对?原谅俺晚辈的啊。”
老太太又颤抖着头说:“孩子,你们多担待,难为你们了。特别是俺天成,你才得多担待呢。”
李笑英情不自禁地说:“天成兄弟,俺说句绝对不是骂人的粗话,人家都说‘盲人狠、狠盲人’,真看不出来,你的心这么慈、这么善、这么宽呢!兄弟,俺可真是服你了。”
宋天成也由衷地说:“我更服你,都说最毒妇人心,你却不然,特别是这时候还站在尿里不动。”
一句话,惹的所有眼睛都看向她。
宋天成又说:“二蛋端过灯来,照照你娘脚下。”
单纯的二蛋还真乖乖地端着灯去照照,只见她的脚下果真一片湿。李笑英哭笑不得地说:“一个兄弟一个侄,不怕你们笑话,俺真吓尿了,上身也湿透了。不过,现在心里可不再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了。”
老太太忽然心疼地说:“哎哟我的孩儿,为了给为娘弄口吃的,值么?”
李笑英问天成:“我都没感觉,你咋知道的?”
宋天成又说:“盲人眼神不好使,只得心细、鼻子尖、耳朵灵了。喂,你们听,有狗子咬的这么急呢,又好像不是一只狗呢,方向好像就在1号地。一定有人,我们抓紧走。”他说着抓起竹棍就走。
老太太连忙喊住他说:“哎,天成,婶子有句话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宋天成站住说:“嗨,您说就是了。”
老太太说:“我实话直说,你可千万别在意。人们都说:不养儿女不知父母恩。天成,你……”
天成笑着回道:“我啊,婶子,我是个半盲人。这大人咋疼小孩的,我还看得见。天下心、父母心。哪个不是娘生的?人人都是将心比心嘛。行了,我们得抓紧走了。”
宋春雨说:“天歌叔和二蛋,我们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