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跳出火坑

1

曾春妮回到家的第五天,奶奶就下葬了。忙完丧事后,那天晚上,春妮一家人吃过晚饭,曾昭胜说:“春妮,我给你说个事。”

“爸,你说。”

“我和你妈帮你找了一户人家。”

曾春妮说:“爸,我不想这么快就嫁人,我还要出去打工。”

曾昭胜“叭哒”了几口烟,说:“你出去才一个月,难不成你就找好了对象?”

“没有。”

“没有就好。”曾昭胜叹了口气说,“春妮呀,离婚了的女人,不能一直住在娘家,迟早是要再嫁人的。我们给你找的这个男的,是山里禾坑人,离此有三十里地,家境还可以,就是男的岁数大了些,今年四十了,也离了婚,有三个孩子。春妮,你也是离了婚的女人,又有孩子,再由不得你这么挑挑拣拣了。彩礼三千块,我们已经收了。不办酒席了,下个圩日,他来同你到镇政府把结婚证一办,就把你领走了。”

“不!”曾春妮断然拒绝说,“爸,我不嫁!你把彩礼退还给他,明天我就回东莞。”

钟云兰说:“春妮,听你爸爸的话。女人,就得听天由命。”

“妈,我才二十多岁,我正年轻。”曾春妮激动地说,“我不想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困在山沟里,当一群孩子的妈。爸,你要钱,我出去打工,每个月都会挣钱给你寄回家。禾坑那个山高皇帝远的穷山沟,我死了也不会去那个地方。”

“老头子,怎么办?把钱退回那边。”

曾昭胜使劲的磕了磕烟斗说:“春妮,你不要瞒我们了。今天下午,我从你房间里搜出了2000多块钱来,你出去打工才一个月,哪来那么多钱?你说?”

“爸,这钱是一个同事听说我奶奶过世了,借给我的。”

“那同事是男是女?家是哪里的?”

“是个男的,我们饭店的厨师,四川人。”

“看看,自己说出来了。”曾昭胜不高兴地说,“四川人,不能嫁给他,千里迢迢的,他是什么人你了解吗?”

“爸,既然你不让我嫁给他,那我明天就回东莞,把钱还给他。”曾春妮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先瞒过父亲,回东莞就好了。

“不行!这钱是他自愿给你的,不退。”

“爸,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呢?”

“你带你儿子去睡觉吧。”曾昭胜说,“这事明天再商量。”

2

清晨,曾春妮一觉醒来,她爬起床,见儿子睡得正香。她穿鞋去开门,见门开不开,门从外面被人锁上了。曾春妮拍着门大喊:“妈,开门。”

钟云兰正在厨房淘米做饭。她站在门外说:“春妮,你爸昨天晚上睡觉时,就把你锁屋里了,他说怕你今天偷跑了。”

“我爸呢?你叫他来。”

“他半夜就起身走了,去禾坑找你那个男人去了。他说今天就叫他们来把你带回他家去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妈,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呢?你们这是要把女儿往绝路上逼啊!”

“这事就是你爸一个人做主,钥匙也叫他带走了。”

“妈,女儿求你一件事,你去把叶萍嫂给我叫来。”

“好。”

钟云兰出院走了。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说:“春妮,叶萍一早就走了,大门院子都锁了。”

春妮着急地问:“她去哪儿了?”

“她大嫂说叶萍今天带着女儿去东莞大岭山聿明那里。这次一出去,就不回来了。一大早吃过饭,就去了罗村车站。”

“妈,女儿要上吊!你们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曾春妮说完把窗子关紧。在屋里,“呜呜呜”地哭开了。

钟云兰一听赶紧跑到窗前去推窗扇,推不开。她着急的说:“春妮!春妮!”

春妮没有答应,她用手拧了一下儿子的屁股,儿子惊醒后大声哭喊着妈妈。

钟云兰大声喊:“春妮,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春妮的哭声停了,小孩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钟云兰慌了,扭头跑出院子,张开嗓门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春妮要上吊啊!”

3

秀芝听到喊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问:“婶,你说谁要上吊啊?”

“秀芝,你快来!我家春妮要上吊!”

“怎么会这样?”

俩人心急火燎地跑到房门口。秀芝问:“婶,快拿钥匙出来。”

钟云兰说:“那钥匙叫你叔带走了。”

“我叔去哪里了?”

“他去那个山里禾坑村。”

“完了。”

秀芝转身,从墙角地上拿起一把斧子,照着锁就是几斧子砸下去,锁掉在地上。

钟云兰说:“秀芝,你把锁砸了,一会儿你叔回来就怪罪我了。”

“不怕!救人要紧。”秀芝推开门,大声喊道,“春妮!……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

春妮站在门边,说:“谢谢嫂子,帮我把锁砸开。”

春妮说完,往院子外走去。

钟云兰哭了,说:“春妮,你这一走,你爸回来就会打我了。呜!呜!……”

“妈!”曾春妮也哭着说,“我不走,我爸回来就会把我捆着押去禾坑跟人家成亲!……”

“春妮,你放心走吧!”秀芝说,“不怕!锁是我砸的。”

“妈,我走了。”春妮交待说,“你跟我照顾好小明,我在外面会每个月寄钱回来。秀芝嫂,我走了。”春妮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秀芝望着春妮消逝的身影,说:“婶!春妮做的对!现在的女孩都往城市跑,谁还会往山里嫁?你不用怕叔,他是老虎?他会吃人?”

“他这个人就是蛮不讲理。”

秀芝说:“婶,你家厨房怎么冒出这么大烟?”

“糟啦!会不会是灶里的柴火掉了出来把柴烧着了?”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厨房,只见厨房里的柴烧了起来,钟云兰抓起一把扫帚去扑打火苗。秀芝见门口有一桶水,提起来大喊道:“婶,你让开,我来!”

钟云兰闪身一边,秀芝把一桶水泼向大火,“嘭”的一声响,屋子里浓烟弥漫。秀芝和钟云兰都被呛的咳嗽起来。俩人从厨房走出,只见满头满脸满身都是灰,只有两只眼睛在骨碌骨碌的转动。

秀芝和钟云兰互相望着,两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4

曾父带着两名男子走进院子,径直来到春妮的房门前,掏出钥匙,一下惊呆了,说:“咦!锁叫谁给砸掉了?”

说着,推开房门,只见曾母正在喂小外甥吃奶。

“没听见,”曾父问曾母,“春妮去哪儿了?谁把锁给砸了,把她放跑了?”

“叔,是我把锁砸了。”

曾父回头,见秀芝端着一碗饭,站在身后,正往嘴里扒着饭吃着。

“你把锁砸了干什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叔,”秀芝笑着说,“我要是不砸锁,你就见不着春妮了。”

“现在你砸了锁,我也没见着春妮呀?”

“我是说如果不砸锁,你是一辈子也见不着春妮了。”

“为什么?”

“你把春妮锁在屋里,她一着急就上吊了。”

曾昭胜疑惑地说:“这事是不是真的?”

钟云兰把**的一根绳子丢到他脚前,说:“这是刚从屋梁上解下来的,上吊还有真有假?是闹着玩的?不信你用这根绳吊吊看?”

曾昭胜问:“春妮现在去哪儿了?”

“我把她从梁上解了下来,一摸,还有一丝丝气,就在**我给她做人工呼吸。”秀芝说:“做了一会儿,她缓过气来,醒了,爬起身,一出门一溜烟就跑了。”

“她跑去哪儿了?”

钟云兰说:“她能去哪儿?只能是去东莞大岭山。”

这时,站在身后的准女婿说:“哎!老头!既然亲戚做不成了,那你就得把那三千块彩礼一分不少的退还给我。”

另一个男人也说:“是啊!退钱!这没话说。”

“慢!”曾昭胜想了想说,“她肯定去了罗村车站坐车。那里十点有一班开往东莞的班车,除此之外,再没车了,现在离十点还有45分钟,我们追过去还来得及。这样,我带着你哥俩追去车站,保证给你捆一个老婆送去你家,怎么样?”

准女婿说:“老爸,行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女儿是我的,谁敢阻拦?”

曾昭胜说完,拾起地上的那条绳子,带着两个男人飞快地追去。

5

罗村汽车站。这是一辆开往东莞大岭山镇的直达卧铺班车。叶萍抱着馨叶,坐在第一排下铺的一个铺位上。

这时,春妮急急忙忙的上车,说:“嫂子,快救救我。”

叶萍问:“春妮,怎么回事?”

春妮着急地说:“我看见我爸在后面带着两个男人追来了,他强迫我嫁到禾坑去。”

“你爸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一两句话说不清,快把我藏起来,我要去东莞大岭山。”

班车司机是叶萍的本家哥叶清,叶萍说:“哥,你帮帮忙,看怎么把春妮藏好。”

“这个,”叶清想了一下,说,“来,快跟我来。”

曾春妮跟着叶青下车。叶青打开车中部下面放行李的柜子拉出两个行李箱,说,“你钻进去。”

曾春妮钻进行李柜,叶清打下门,刚上锁。曾父就带着两个男人追到了。

“司机,”曾父气喘吁吁的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女的上了你们的车?”

叶清笑着说:“有啊,女的不只一个,是很多。”

曾昭胜比划着,说:“齐肩短发,大眼睛,瓜子脸,身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这样的车上有好几个。”

“让我上车去看一下?”

“你是公安还是交警?”叶清拒绝说,“你有什么资格搜查我的车?”

曾昭胜说:“我是曾春妮的爸爸,我来找我的女儿曾春妮。”

“不认识,我要开车了。”

这时,叶萍在车上探出了头,说:“叔,你怎么来了?你也去东莞?”

“叶萍,你看见春妮吗?”

叶萍反问:“怎么,春妮不在家?”

曾昭胜疑惑地说:“春妮真不在车上?”

“叔,你要不相信,你就上来看一下。”

“好,我上车来看一下,我不信她能躲到哪里去!你们两个给我看住门。”

曾昭胜说完上车,他从后面起,挨个上下铺位逐个看过来。在中部上铺,两个并排铺位,一个人蒙着头睡在铺位上。曾昭胜站住了,他从那双露出的脚可以看出被子里藏着的是个女孩。曾昭胜犹豫了一下,突然把蒙头的被子一掀,大喊一声:“曾春妮!你躲是躲不了的!”被子里蒙着头的是一对年轻情侣,两人正在被子下亲吻。女孩被突然掀开了的被子曝光,吓得惊叫一声,两个人呆呆地看着曾昭胜。曾昭胜尴尬的说:“不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找错了。”

那男生一脸愤怒,恶狠狠地说:“他妈的!随便暴露人家的隐私!你什么东西?滚!”

女生也骂道:“老流氓!畸形!”

曾昭胜灰溜溜的走下班车。

叶清笑着说:“老同志!没看见你女儿吧?”

“没看见。”曾昭胜叹口气说,“奇怪,叶萍就在车上,她身上没一分钱,叫我搜光了,她能往哪儿去?”

“不好意思!我要开车了,拜拜!”叶清向他挥了挥手,班车缓缓开动走了。

三人望着开走的汽车。准女婿说:“老头,这一回你是没得说了,回你家,你得把彩礼一分不少地退还我,你还得搭上一顿午饭。”

曾昭胜自言自语地说:“我猜她一定在车上。”

旁边一位摆水果摊的胖大婶子说:“你算猜对了,她就在车上,你就是找不到。”

“请问她藏在哪里?”

“她呀,就藏在下面放行李的柜子里面。”

曾昭胜生气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马后炮!”曾昭胜说完,朝前面的班车追去,一面大喊:“师傅!停一停!”

胖大婶“呸”了一声,说:“神经病!你两条腿能追上四个轮子的汽车?”

准女婿说:“不好,他想跑。我们揪住他。”

两个男人跟在曾昭胜后面追赶,准女婿边追边喊:“老头,你给我站住!”

卧铺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有两个人在这里上车。叶清叶萍下车,打开行李箱,曾春妮钻了出来,问:“我爸追来了没?”

叶萍说: “没有。”

曾春妮一把抱住叶萍,惊魂不定地说:“嫂子,这家我是不敢回了,我爸他—— ”

“好了,和我一起去东莞大岭山吧!”

“我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家了。”春妮说着,哭了。

叶萍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春妮说:“快把泪擦干净!看你脸上有了油污。”

“嫂子,我身上没一分钱,都叫我爸给搜走了。”

“没事,我有钱。”

叶清说:“不好了,这三人又追上来了。”

叶萍说:“春妮,快!上车。”

三个人迅速上车,叶清插上钥匙,关上车门。这时气喘吁吁的曾昭胜刚好跑到车门边,他用手拍打着车门喊:“开门!快开车门!我女儿在车上。”

汽车开动了,曾昭胜三人无可奈何的看着汽车加速远去。

准女婿说:“老头,你追呀!你追到东莞大岭山去。”

曾昭胜泄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7

红土地饭店。

刘老板大声招呼大家:“大家都坐下来,开饭啰!”

六个人围坐一桌,刘老板背朝大门。刘老板给自己斟了一杯“广东米酒”问:“张大厨,来上一杯?”

张松摇了摇头,自己去盛了一碗饭,回来坐下吃饭。

“这酒呀,是个好东西。”

“酒有什么好?”小香说,“你看那些喝醉酒的客人,个个丑态百出,又唱又跳,胡言乱语,又是吐,又是呕的,像个癫佬。”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酒能解愁。俗话说:一醉解千愁!”

“你当老板的,有什么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刘老板瞟了一眼张松说,“我是不愁,只怕我们中间有人要愁了。”

“你是说我们张大厨啊?”小香笑着说,“我们张大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愁什么?”

刘老板点上一支烟,边抽烟边喝酒,说:“唉!看来春妮是靠不住了,明天写一张招工启事,招一名女服务员。”

“你说春妮姐啊,我猜她一定回来。”

“她那天走时,我跟她说好以七天为限,今天是第八天,她肯定不回来了。”

“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又是回去办丧事。”小香说道,“拖个一天两天也是难免,最多明后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小香,我们俩打个赌!”

“赌就赌!”

“以十天为限,曾春妮如果不回来,你这个月工资就不开了。”

“如果十天之内,她回来怎么办?”

“如果她回来,这个月我给你开双薪。怎么样?”

“刘老板说话可要算数啰?”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我俩拉勾勾!”小香说。

刘老板伸出小指和小香拉勾,说:“你这次输定了,秀兰钟青你俩人作证,不许反悔。不过,输得最惨的人还是我们张大厨,他这二千块钱肯定打水漂了。”

小香安慰旁边埋头吃饭的张松说:“张大哥,你放心,我春妮姐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懂,”刘老板摇头晃脑地说,“这就叫负心女子痴心汉!自古有之。”

“不对。”小香纠正说,“这句话通常不是这么说的。应该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比如那个杜十娘,就是个痴心女子。”

刘老板说:“你懂什么?用在曾春妮和张大厨身上就是……”

老板娘抬头猛然看见曾春妮走进餐厅,急忙用脚去踢刘老板的脚,刘老板不明白所以然,不高兴地说:“你踢什么踢?就是负心女子痴心汉!”

“闭上你的臭嘴!”老板娘训了一句。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春妮,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饭。”

小香也站起身,说:“春妮姐,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刘老板一回头,见曾春妮正站在他身后。他尴尬地一笑,说:“春妮,你……回来了。”

曾春妮说:“老板,老板娘,我回来了。”

8

宿舍,张松和曾春妮肩并肩坐在床沿上。

曾春妮说:“松哥,我们俩结婚吧!”

张松说:“好!春妮,我们结婚。”

“结婚后,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即便是浪迹天涯。”

“不,春妮。”张松坚定地说,“我们以后就一定要在东莞大岭山这个地方扎下根,像曾聿明,刘桂华夫妇一样。我不回老家,老家也没什么人了。我的老家在川西的大山深处,坐班车到了镇上,还要步行五十多里崎岖山路才能到家。我们有技术有力气,我们俩还年轻。我们结婚后,再干两年,我们就自己开一家小饭店,自己做老板。我相信,通过我们的努力,我们会很快富裕起来的!”

“松哥,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春妮,你跟着我,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过几年,我们攒了钱,也要在东莞买房,以后我们的儿女也要东莞上学,生活,我们要扎根东莞。”

“松哥,你真好。”

张松深情的望着春妮说:“春妮,你更好。”

曾春妮倒在张松怀里,俩人热烈的亲吻。

在这个老实男人的怀里,曾春妮才真正感到了踏实和幸福。她喃喃地说:“松哥,从今晚开始,我们就住在一起,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曾春妮伸手按灭了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