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车站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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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土地饭店。春妮,小香和秀兰三人正在整理餐厅。她们把昨天晚上拖地时放在桌子上的椅子都摆好。这时刘老板买菜回来了,三个人又过来帮老板掂菜。
刘老板问:“张厨师还没来?”
曾春妮说:“我听他说有点事,可能要迟会儿来。”
“谁炒个菜,我们自己吃的。”
“我来。”春妮自告奋勇地说。
坐在一边的钟青说:“好,春妮姐你炒菜,我切菜。”
不一会儿,曾春妮把菜炒好了,端上桌,这时,张松正好回来了。
七个人,围成一桌,开始吃饭。张松挟了一口菜,吃完问:“今天这菜谁炒的?”
“怎么啦?”秀兰问,“张大厨,味道不对吧?”
张松指着桌上的一盆烩菜说:“这菜好吃,我喜欢,真是生平第一次吃。”
“春妮炒的。”刘老板说,“这菜的确好吃。”
众人都说:“真的好吃。”
“春妮,想不到你深藏不露啊。”刘老板赞道,“你这小炒肉炒得肉嫩好吃。我看你这一大盆菜,像个大杂烩,有粉条、肉、白菜、红萝卜、土豆、大葱、豆腐……等等,这叫什么菜名?没见过。”
“我这菜是学来的。”曾春妮说,“我二婶是河南人,到冬天,她就会做这个菜,叫‘十锦烩菜’。我吃了也觉得好吃,就学着做了。”
张松说:“刘老板,马上冬天了,我们饭店也应该推出这道菜。”
“好,春妮以后调进厨房,帮张大厨炒菜。我给你每个月加薪二百块。”
“谢谢老板!”春妮做了一个戏文里的动作,说,“小女子这边有礼了。”
正在这时,春妮的表姐春兰出现在饭店大门口,她向春妮招招手,喊:“春妮。”
春妮回头,说:“表姐,你怎么来了?吃早饭了没有?”
“吃过了。”春兰说,“我特地来找你,有点事,你出来一下。”
春妮放下碗筷,走了出去,不大一会,春妮回来了,眼睛哭得红红的。
“春妮姐。”小香说:“你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
“老板,老板娘!”春妮哭着说,“刚才我表姐说,家里昨晚来电话,我奶奶昨天一早就过世了。我小孩也病了,家里催我早些回家去。”
老板娘问:“你回去还来不?”
“来,办完丧事我就出来,最多一个星期。”曾春妮说,“中午十二点,有一班车开往我们镇上,我想坐那班车回家。老板,能不能跟我结一下工资?”
“好!”刘老板抓过柜台上的计算机,边按边说,“春妮,你来我店里上班差三天才满一个月,来时说好了包吃包住每个月三百块,正好是二百七十块!”
曾春妮怯怯地说:“老板,能不能多支一些给我?家里正用钱。”
“多支多少?”
“五百怎么样?反正我过几天就回来了,这次回来,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给你三百块。”刘老板说,“已经是给你多了三十块钱。我们也有难处,你呢,回家去,饭店这个职位,我还是会给你留着。不过丑话说在先,以七天为限,七天后你要是还不回来,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就另招人手。给,春妮,这是三百块钱。”
曾春妮收好钱,说:“老板,老板娘,现在快10点了,我得早些去车站买票。”说完,曾春妮站起身和一圈人打了个招呼:“小香,秀兰,松哥,钟青,你们忙,我走了。”
说罢,曾春妮走出了饭店,去宿舍收拾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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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春妮走后,大家都没心思吃饭了,默默地坐着。
“唉!”刘老板叹了口气,说,“其实,曾春妮也是个苦命的人,我听她一个老乡讲,她的前夫就在虎门镇,是一个制衣厂的大老板,开着豪车,住着别墅,包着小三。同她离婚时,前夫问她有什么要求,她什么要求也没有提,就要了那个儿子,大家说她傻不傻?真是傻!随便她张张嘴,赖一赖他,也得给她个一百二百万的,这辈子就不用打工了。她偏要了个儿子,有了这个拖油瓶,以后想嫁人都不好嫁了。唉,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好了,不说这些了。”老板娘起身说,“小香,秀兰去洗菜择菜。张大厨和钟青去厨房准备。用不了一个钟头,就有客人来了。”
张松在厨房分解一只猪腿,钟青在切肉片。
“青青,”张松突然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
“干什么?”
“你别管!我问你有多少钱?”
“一千来块吧。 ”
张松把刀往砧板上一立,刀的一角砍进木头中,立在砧板上。说:“来,给哥一千!你先自己把菜切好,我去给春妮送点钱。”
“表哥,你和春妮的事八字还没一撇,送什么钱?别肉包子打狗——白扔。”
“你少管。”
“有你这样想老婆的吗?”钟青很不情愿地把钱掏出来,数了一千给张松,说,“春妮也没说她要嫁给你啊,真是自作多情!”
张松接过钱,没有理他。他走出厨房,对老板说:“老板,我请个假。”
刘老板一惊,问:“请假,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好,给你半个钟假,快去快回。”
张松拔腿跑了出去。
张松跑进一家超市,饼干、糖、罐头、桶面买了一大包。
张松又走进一家水果店,苹果、芒果、葡萄、香蕉,又买了一大包。
张松掂着两包东西,站在大街边,拦下一辆的士。
司机问:“去哪里?”
张松说:“去镇汽车站。”
“不打表,二十元。”
“没问题,要快。”
“要快?”司机说,“前面堵车,要拐弯。”
“拐弯就拐弯。”
“拐弯就多跑了路,多耗了油,还多浪费了我的时间。不好意思,要加钱,五十。”
“唉!”张松点点头说,“你坐地起价?”
司机不耐烦地说:“你爱坐不坐?下去走路吧,不用花钱。”
“好吧,五十就五十,要快!”
“很快就到。”司机说。
3
的士停在汽车站大门口,张松下车,掂着两包东西急匆匆地走进候车室。他目光扫视了一下,见曾春妮拿着票正站在排队人群中间,准备进站上车。
张松连忙喊:“春妮,你等等。”
春妮回过头,见是张松,说:“张松哥。”
张松走到春妮跟前。春妮说:“松哥,你怎么跑来了?”
“我来送你。来,你跟我到那边去一下。”
曾春妮跟着张松走到候车室一个角落,这里较为僻静。张松说:“春妮,你奶奶过世了,小孩又病了,正要钱的时候,我这里有两千块钱,你带上回家。”
曾春妮瞪大眼睛,望着张松,说:“不,张松哥,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回家办事不带钱怎么行?”
“谢谢你!我就回家去看一下,然后回来。”
张松坚持说:“你听我的,把钱带上,就算我借给你好吧。”
“借给我也不要那么多,最多带一千回去。”
“春妮,你不要再推来推去了。”张松轻声说,“万一叫小偷听见了,不好。给!”
曾春妮接过钱。
张松又叮嘱道:“你把钱放在贴身内衣口袋里,千万不能外露。”
曾春妮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把钱放进了内衣口袋。
“这些水果和点心,给你带路上吃,路上饭店的饭不好吃。”
曾春妮此时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侧过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张松慌了,一只手放在春妮的肩膀上,说:“春妮,你别哭!”
曾春妮转过身,头靠在张松的肩膀上,轻声说:“张松哥,你真好!”
张松把手上的水果放在地上,轻抚着她的秀发。安慰她说:“春妮,别哭了!”
这时候,候车室的广播响了起来:“旅客同志们!开往江西罗村的班车马上就要开了,有买好车票还没有上车的旅客,请您赶紧上车!车马上就要开了!”
张松催促道:“春妮,别哭,快去上车。”
曾春妮擦干眼泪,说:“张松哥,你等着我,几天后我一定回来! ”
说完,她掂起行李,走向检票口。
张松喊道:“春妮,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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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板在餐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坐立不安,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不由地自言自语起来:“张大厨呀张大厨!你这是成心坑我呀,现在是什么时候?十一点半了,客人马上就进店了,还不见你的踪影,你究竟去了哪里了?”他问站在大门的小香,“小香,张大厨来了吗?”
“没有。”小香说。
“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吗?”
“我听钟青说,他去追春妮姐了。”
“扯淡!”刘老板一听,暴跳如雷,大骂起来,“追女也得分个时间,不能耽误了工作。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要处分,要开……会!”刘老板本来是想说开除,话到嘴边,一想不对。张大厨是他的镇店之宝!干活勤快,厨艺过硬。开除了他,谁给他挣钱?这饭店也就只好关门大吉了。
秀兰问:“刘老板,开会干什么?”
“开会批斗张松。”
“批斗张大厨干什么?”
“张松作风有问题!……”
小香从大门口跑过来说:“老板,不好了!一伙客人来了,有六七个人。”
刘老板一惊,问:“真的来客人了?”
“真的,是对面电子厂的吴经理带着客人来了。”
秀兰问:“老板,是不是把店门关上谢客?张大厨不在,别把锅砸了。”
“对!关门。”刘老板果断地说。
“不能关!”老板娘沉着脸,说,“想当年,我们两口子在老家镇子上开饭店的时候,你就是自己掌勺当大厨,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张大厨不在,怕什么?你上!”
刘老板说:“老婆,今非昔比!今天恐怕要出大事了。”
这时,小香响亮地一声大喊:“吴经理!里面请!”
吴经理带着五个人走了进来,吴经理问:“刘老板,我刚才在门外就听你说今天要出大事,有什么新闻?出了什么大事?”
“吴经理,没什么大事。”刘老板一笑,说,“我说的事就是海湾战争,美国佬就是厉害,把萨特姆干掉了。”
“旧闻。这算狗屁新闻!”吴经理哈哈一笑,说,“小香,来,点菜。”
小香掏出笔,说:“吴经理,你点吧。”
吴经理报着菜名,小香记着菜名:“红烧鱼圆,酿豆腐,小炒鱼,宫保鸡丁,青椒肉片,白斩鸭,凉拌鱼丝,蒜蓉空心菜,再来个鱼头汤。”
“八菜一汤,够不够?”
“够!”吴经理笑着说,“我们江西有句老话:江西老表眼光好,饭饱菜也了!菜点多了吃不完,不能浪费。”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香把菜单拿进厨房,刘老板接过菜单,说:“这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就像猴子吃辣椒,吃了辣嘴,丢了可惜。怎么办?小香,张大厨来了吗?”
“这顿饭,我估计是指望不上他了。”小香说
“他到底去干什么了呀?”
钟青说:“我表哥是萧何月下追韩信了,他去车站送春妮。”
“哎呀!”刘老板一听,叫苦不迭,说,“女人误店,女人误事!我要早知道,绝对不让他去!追女就追女,在宿舍追就算了,干嘛追到车站去?”
“你别在这里干嚎了。”老板娘催促说,“你赶紧动手炒菜吧,客人马上就催了。”
“夫人,我心里发怵啊!”刘老板信心不足地说,“这宫保鸡丁,是四川名菜。本人不会做,张大厨是四川人,只有他才会做呀!早上起来,我的右眼就一直跳,我就知道今天没什么好兆头。”
老板娘说:“你忘了,吴经理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盘宫保鸡丁。”
小香进来,说:“刘老板,吴经理催着上菜。又来了一座四个客人,在点菜。”
刘老板穿上厨师服,拿起炒菜勺。说:“钟青,你赶紧按菜单配料,今天,本老板亲自下厨掌勺。嘿!死了他张屠夫,难道我们就吃连毛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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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经理用手指敲着桌面,说:“小香,快些上菜。”
肖业务员说:“平时你这店上菜也挺快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来了,来了,不好意思。”小香端着菜过来,说,“红烧鱼圆!酿豆腐!”
秀兰也端着两个菜上来,报着菜名:“宫保鸡丁!小炒鱼!”
吴经理说:“老板娘,来一支高度的沪州老窖,珠江啤酒4支。”
老板娘答应一声,掂着酒过来,对着小香说:“小香,又来了一桌,五个。”
旁边桌四个客人也在催:“我们的菜怎么还不上?”
老板娘陪着笑脸,说:“马上就好了!”
厨房里,刘老板正在翻炒,满头大汗,汗如雨下。他自言自语地说:“怪!平常没这么多人啊!今天张大厨不在,他们就一桌一桌涌着来,这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成心要看我的笑话啊!”
门口又有两个客人走了进来。
“吴经理,你们慢慢吃。”老板娘说完,一颠一颠地去迎客人。
“来!”吴经理端起酒杯,说,“刁科长,大家一齐举杯,为我们精诚合作,干杯!”
众人端起杯,齐声说:“干杯!”
吴经理拿起筷子,指着鱼圆,说:“刁科长!这是我们赣南第一名菜,红烧鱼圆。”
刁科长夹起一个鱼圆,送进嘴里,嚼着嚼着,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他突然吐了出来,说:“这鱼圆是生的?”
“不可能吧!”肖业务员也吃了一个鱼圆,嚼了几下,一口吐了出来,“真是生的。”
吴经理不信,吃了一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肖业务员说:“这鱼圆里面还是冷的,怎么吃?”
吴经理把其他几个菜挨个吃了一口,又依次吐了出来。
吴经理把一双筷子往桌上一拍,勃然大怒,喊道:“刘农老板!你给我出来!”
刘老板满头大汗拿着一把炒勺跑了出来,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变成了花脸,滑稽可笑。刘老板问:“报告吴经理!你有什么指示?”
“来!”吴经理指着桌子上的菜说,“你自己尝尝今天的菜,能不能吃?”
刘老板用炒勺挖了一颗鱼圆,用手捏着放进嘴里吃了起来,吃得有滋有味。
“怎么样呀?是不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给我们吃?”
“吃是能吃,就是冷了一些。”
“每样菜你都给我尝一遍。”吴经理命令道。
刘老板依次把每样菜都吃过后,说:“酿豆腐忘了放盐,青椒肉片肉咬不动,宫保鸡丁放盐太多,凉拌鱼丝放醋多了!”
“啊!原来是你的杰作!”吴经理用手点着刘老板说:“你原来那个张大厨呢?我时常光顾这里,就是因为他炒的菜味儿好,冲着他来的。你必须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拖欠了他的工资,人家就跳槽了?”
“黑心呀黑心!”肖业务员说,“刘农老板,你的心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刘农)!”
“我们走!”吴经理站起身说,“这样的菜,简直没法吃!”
刘老板说:“吴经理,我给你们五五折?”
“哼!”肖业务员说,“白送都不吃!”
吴经理一行扬长而去。另外几桌客人见了,也一个个起身走了,满满一屋子客人,顷刻间走得精光,一个不剩。
刘老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说:“这生意没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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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张松气喘吁吁地跑进餐厅,说:“咦,今天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
“张大厨!”刘老板冷冷地说,“你还有脸回来?”
“我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来!你尝尝这些菜。”
张松用筷子挟着尝了尝那些菜,皱起了眉:“这是谁炒的?这手艺也太差了。”
“我,刘大厨。”
张松说:“刘老板,你这样的味道肯定要把客人吓走。”
老板娘指挥着小香,秀兰把这些菜都撤走。菜刚撤走,小香刚走到大门边,就跑了回来说:“老板,老板娘,又来了一桌熟客,八个人,接不接?”
刘老板从椅子上一下跳起,说:“接!快请客人进来。”
“吴经理!”小香热情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吴经理走进大门,说:“刚才我在对面,又碰到两位朋友,正准备去别处吃,恰好看见你们张大厨回来了,所以我们就杀了个回马枪,还多带了两位客人。”
刘老板洗干净脸走了出来,说:“哈哈!还是老朋友好。吴经理!这次一定让您百分之百的满意!”
“菜炒的好,我就满意。”吴经理说,“你得对张大厨好些,加薪!像这样的技术人员一走,你这饭店就关门大吉了。”
“是的,是的。”刘老板点着头陪着笑说,“这次点什么菜?”
“还是按刚才的菜单,加一个家乡扣肉,加一个清蒸排骨就行了。”
秀兰说:“刘老板,又来了一桌,六个人。”
刘老板笑了,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