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逃出白坭村
1
车间里,几十名工人正在紧张地工作着,刘宁在裁**裁剪。
晚上十点半,工人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小冬走进宿舍,往**一躺就睡着了。刘宁打了一盆稀粥,上面夹了些榨菜,走进宿舍。刘宁问:“小冬,起来吃宵夜。”
小冬没有应声。刘宁见小冬躺在**已经呼呼入睡了,他忙放下手中的粥碗,替小冬脱下鞋子,又拉过被子,替他盖上。这时,石军走了进来。
“刘师傅,小冬又睡着了。”
“他在家里被父母宠着惯着,哪受过这样的苦?遭过这样的罪?一天到晚上十五六个小时的班,这简直是要命!”
“别说是小冬,连我都受不了啦。”
“大家都受不了。”
“刘师父,像这样干下去,不饿死也得累死在这里。”
刘宁说:“我们已经上班八十多天了。梁厂长不是承诺做满三个月就出粮吗?”
“他的鬼话你也信!”石军压低声音说:“刘师傅,我告诉你,我听几个湖南师傅说,他们已经做了三个多月了,有一个陕西的,已经做了四个多月,都不给他开支,也不让他辞工。唉,进了这里的人,就等于进了牢房。走,不让你走,没日没夜地给他们干。稍不如意,不是骂,就是打。这日子如何过?”
“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们这一走,就等于白干。”
“刘师傅,我们就是走,还得偷偷走。你要是大摇大摆地走,连大门都出不去。上次有两个四川工友,翻墙逃出工厂,被他们抓了回来,打了个半死。所以,我们走,也得在下半夜夜深人静时走。”
“唉!”刘宁叹了一口气,说:“这围墙又高,又有保安巡逻,还有凶恶的藏獒,怎样才能逃出去啊!”
石军对着刘宁的耳朵悄悄说了一会,刘宁听了连连点头,说:“好!好!”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眼镜的喊声:“各位工友,要吃宵夜的赶紧吃宵夜,要冲凉的赶紧去冲凉,马上就十二点了。十二点准时关灯睡觉,六点半起床吃饭,七点准时上班。”
“真是催命鬼。”石军嘟噜了一句。
2
午夜,夜深人静,没有月亮,天黑沉沉的。
石军爬起身,轻声唤醒身边的刘宁,小声说:“刘师傅,快起床,四点了。”
刘宁忙起身,昏暗的灯光下,他推醒了小冬。小冬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他实在是太困了。刘宁俯下身子,对着小冬的耳朵,轻声说:“小冬,快起床,我们走。”
小冬一下子惊醒坐起,说:“哥,我们真的走?”
刘宁慌忙掩住他的嘴,说:“别出声!快起来,我们走。”
三个人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鞋袜。石军在前,小冬居中,刘宁殿后,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溜出了宿舍。
三个人贴着墙根,往院子后面运动。
后院一片荒芜,刘宁平时没有来过。后院的左角有三间破旧的瓦屋,石军带他们来到瓦屋前,用带来的螺丝刀把门锁撬开,三人进到房间里。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漆黑一片。幸亏石军早有准备,他带着一支小手电筒。靠着小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他们来到了后墙中间那个窗户跟前。
石军上前熟练地抓住窗上中间那条钢筋,用力摇了几摇,然后再用力往上一推,那钢筋的下端就出了木窗框。石军再用力一拗,那条圆钢就弯了,他边拗边把那条钢筋抽了出来。墙上立即就出现了一个约三十公分宽六十公分高的洞口。
刘宁问:“石军,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旁边的那个车位,原先是一个姓丁的湖南老师傅。”石军边抽钢筋边说,“上个月他病重被厂里赶回家了。临走时,他私下告诉了我。他说有一次厂里安排他去后院收拾杂物,被他无意中发现了那条钢筋有些短。他说他从没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了我。”
这时,小冬搬来一张破桌子,靠在窗下墙上。
刘宁说:“快!钻出去。”
石军和小冬依次钻出窗口,跳出窗外。刘宁爬上桌子,那桌子突然塌了,把他摔倒在地。刘宁顾不得痛,赶紧爬起身,刚攀上窗子。门突然被撞开了,一支强光手电罩着他。只听眼镜一声大喊:“刘宁!你想跑哇?站住!”
灯光中,刘宁回头看了一眼,不禁魂飞魄散。只见那头凶猛的藏獒,带着铁链向他扑来。刘宁大吃一惊,他急忙一跳,落到了外面,人却悬空着。那只藏獒正咬着他棉衣的背部,死死不肯松口。站在一边的石军,抡起手中的一条木棍,狠狠地朝藏獒的头用力劈去。那藏獒惨叫一声,松开了口,刘宁掉在地上。
石军问:“刘师傅,没咬到吧?”
刘宁说:“没有。”
“那我们快跑。”
三个人顺着那条巷子往前跑去,刚跑到巷子口,只见右边有一伙人跑了过来,手电光乱晃照着他们。一个保安大喊:“在前面!抓住他们!”
三人急忙拐进左边一条小巷,等他们跑到尽头,才发现这条巷子原来是条死胡同。三人返身想出去,只见巷子口手电光乱晃。显然,保安们已经到了巷子口了。
正在三人六神无主束手就擒的危急关头,旁边一个小门“吱”地一声开了。
申医生站在门口,说:“小刘,你们快进来。”
刘宁三人急忙闪身进屋,申医生随即把后门闩上,把屋内灯拉灭。四个人躲在屋里,屏住呼吸,透过窗玻璃向外看。
只见六七个保安,拿着手电、棍棒、大砍刀,追了进来。
一个保安说:“张队,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已经到头了。”
张队长说:“这几个仔难道插翅飞了?”
“不可能!这条小巷只有这六户人家有后门。”那个保安说,“据我分析,他们肯定是进了这其中的一家藏了起来。”
“你分析的有道理。”
另一个保安问:“张队!我们是不是挨家挨户敲开门,通通搜一遍?”
“不行!”张队长说,“夜半三更忧民,村民们都不配合,容易制造矛盾,引起纠纷。这样,田义,王绍兵,你两个在路口守着。我就不信,他们能插翅飞了?”
“是!”
张队长带着那伙保安,骂骂咧咧地走了。
3
保安张队长站在梁厂长宿舍门口,敲门半天后,梁厂长才睡眼惺忪地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打开门,站在门口,不高兴地问:“什么事?这么急?不能明天汇报吗?”
张队长说:“梁厂长,刚才有人逃跑了。”
“都是谁?”
“我们查过了,是三个江西人。叫刘宁,石军,小冬。”
“哦!这三个人,有印象,技术挺好的。”梁厂长点着一支烟,吸着说:“三个高人哪!我们院子丈二高的院墙,他们是怎么逃出去的?会飞檐走壁?会七十二变?”
“厂长!”张队长说,“后院有三间破瓦屋,放着杂物。中间一个窗户,有一条圆钢是可以抽掉的。他们三人就是抽掉了那条圆钢从窗口跳出去逃走的。”
梁厂长大为光火地说:“我给你们配备了藏獒,怎么还逮不住这三个小毛贼?”
“报告厂长!”张队长挤出两滴眼泪,悲伤地说,“我们那条英勇地藏獒,也已经壮烈了。”
“壮烈是什么意思?”
“为厂尽忠!为厂殉职!”
梁厂长厌烦地说:“说通俗点,别咬文嚼字的。显得你有文化?”
张队长哭了,一抹泪说:“厂长,死了!”
“混账东西!”梁厂长一听,破口大骂,“你说谁死了?王八蛋!”
“不不不!”张队长慌忙摇着手说,“梁厂长!我绝不是咒你死了。我是说我们那条藏獒,被这三个江西佬用棍子打死了。”
“哎哟!我的娘啊!”梁厂长顿足大叫起来。说:“这条纯种藏獒花了五十万,是我和陈老板亲自开车从西宁买回来的。我和它比兄弟还亲,保厂护厂,我们全靠它哪!谁打死了它,我要让他为我的藏獒陪葬。这三个人抓住了没有?”
“目前还没有。”张队长说:“我们追进一个小胡同,他们不见了!”
“真是一群废物!一群猪!”
“厂长,这是个死胡同,只有六户人家有后门。这三个人,肯定藏身在其中一家。”
“你查一下,这六户人家都是谁?”
“厂长,我查过了,最值得怀疑的是申医生家。”
“你是说村卫生所的申医生?”
“对!就是他。”张队长摩拳擦掌地说,“我就是来跟你请示一下。厂长,让我带上几个保安,天亮后到申医生家去搜一下,就搜出来了。”
“不行!”
“怕什么!他一个小小医生能有多大来头?他叫搜得搜,不叫搜强搜。”
“张队长,你懂什么?”梁厂长摇着头说:“你知道不知道?这个申医生虽然是个外来户,却大有来头,根基牢固。他家三代在此行医,积累了很好的人脉关系。方圆几十里,口碑很好。他的老婆是村支书的妹子。他有一个大女儿,在省人民医院上班,据说她公公在广州市是个厅官。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不要轻举妄动。”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
“当然不是!”梁厂长哼了一声说,“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只要安排人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暗中盯住申医生家,只要这三个江西佬一出来就抓,你还怕他们插翅飞出白坭村?哈哈哈!”
“厂长!”张队长竖起大姆指,说,“你果然老谋深算。”
4
申医生家客厅。申医生正在陪刘宁三人吃早餐。
申医生说:“你们三个年纪轻轻,出门打工受苦了。”
石军说:“申医生,我们累死累活干了八十天。等于大病一场,打了摆子。”
小冬黯然地说:“没有申医生,我都差点死在这厂里了,回不了江西见我爸妈。”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冬,不要难过。大灾大难,挺过来了就好。”申医生安慰他。
刘宁说:“我们三人衷心感谢申医生的救命之恩。”
石军说:“申医生对我们的救命之恩,终向不忘。”
“申医生,”刘宁真诚地说,“上次要不是你,我们没钱,小冬也早死了。这一次,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们被他们抓回去,不被他们打死,也要被他们打残。”
说罢,刘宁同石军小冬,三人突然跪在申医生面前,哭了起来。
申医生慌忙把他们拉起,说:“莫哭!莫哭!你们不要这样,快起来。” 接着,他叹了口气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你们这次出去以后,要往城市跑,进正规的工厂做工。千万不能再进这种黑工厂打了。梁厂长这些人,是社会的渣滓!他们钻改革开放的漏洞,无法无天,专发黑心财。”
石军说:“政府怎么就不管他们呢?”
“政府当然管。”申医生说,“我也经常在报纸电视上看到,全国各地时有报道,而尤以广东珠三角多些。我国政府不是不管,主要是取证难。这些人像泥鳅,一旦听到风吹草动,他们就溜了。”
“我们这次出去,一定要向公安部门举报。”刘宁恨恨地说。
这时,申医生的妻子进来,把申医生叫了出去。过了一会,申医生回来了。说:“看来,这个梁厂长还真是个棘手人物。”
“申医生,”刘宁问,“怎么啦?”
“他们派了两个岗哨,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家。”申医生说,“要是这样,你们就不好出去了。”
“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住呀?”
“先别慌,住几天再说,我家房子大。办法总会有的。”
这时,申医生的小女儿申兰走了进来,说,“爸,刚才东水村的那个危重病人,要赶紧送到广州的大医院去。迟了恐怕要出意外。”
“好,有了。”申医生灵光一现,说,“小兰,你现在就打电话把‘120’叫来,就说有一位急症病人要转送到市医院。”
“好!”申兰答应一声,出去了。
申医生高兴地说:“小刘,有办法了。”
刘宁三人一齐停止了吃饭,望着申医生。
5
天黑时分,一辆“120”救护车闪着警灯,一路鸣叫着开进了白坭村,在申医生诊所门前停了下来。申医生亲自指挥着,把病人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接着,又有几个病人家属和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年轻人,低着头跟着上了车。
这一切,都叫躲在暗中监视的两个保安看在眼里。
张队长冲进厂长办公室。
“梁厂长,”张队长着急地说,“我们看见,除了病人,医生和护士外,还有三个身形可疑的年轻人,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上了救护车。他们就是那三个江西人。”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绝对不会错。高矮胖瘦,和这三个人一模一样。”
“好!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梁厂长用拳在桌子上捶了一下,说,“你亲自带上六个保安,在村外上国道那个岔路口,设下路障。把救护车拦下,把这三个人给我拿下。”
张队长一怔,问:“设路障?好像只有公安和交警才有这个权力呵!”
“猪脑子!荒郊野外,你们穿着迷彩服,就冒充公安抓逃犯,谁能管你?”
“是!听从厂长指示。”
“记住!”梁厂长警告说:“你千万不能动救护车上的司机和医生护士。如果你动了他们,那么,你离进牢房的日子就不远了。”
“是!”张队长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6
白坭村上国道的路口,一道路障拦在那条公路中间。张队长带着一群保安,拿着警棍,站在公路两旁,严阵以待。
“张队!看,救护车来了。”王绍兵往村子方向一指,说。
黑夜里,只见救护车顶上闪着警灯,开了过来。
“大家注意!”张队长吩咐道,“救护车开过来了,小心它冲卡。”
田义说:“张队!你放心,它冲不过去。”
救护车来到路障前,停了下来,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张队长走上前。
司机探头出车窗,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在这里私设路障?”
张队长像模象样地敬了个礼,说:“我们是县公安局的,奉命在这里拦截逃犯。”
“你们是公安?有证件吗?”
“有!”张队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在司机面前晃了晃,说,“请你下车。”
司机熄了火,把车钥匙拔下,打开车门,跳下车。
张队长命令道:“请你把后车门打开,我们要例行检查。”
“里面是病人,有什么好看的!”司机不情愿地说,“一个传染病人,霍乱!你听说过吗?”
司机浓重的方言口音,发音不标准,把霍乱说成了荷兰的谐音。
“荷兰!”张队长说,“我知道,他是西欧的一个小国。胡扯!它怎么可能在里面?”
“是霍乱不是荷兰。”司机哼了一声说,“那是一种急性传染病。我告诉你,人一旦感染上,那是要死人的。”
“废话真多!”张队长问,“里面除了这个病人,都还有怎么人?”
“还有一个医生。”
“除了医生呢?”
“还有一个护士。”
“他妈的!”张队长终于耐不住性子,破口大骂,“你这人怎么像挤牙膏?挤一下出一点?说!里面都还有谁?”
“你公安人员怎么骂人?”
“骂人?”张队长露出本相,恶狠狠地说,“像你这种人就该挨揍!里面还有谁?”
“还有病人和他的家属……”
“还有三个年轻人,对吧?”
“哈哈!你真神了!”司机竖起右手大姆指,说,“的确有三个年轻人在车上,他们是搭顺风车去广州。是申医生的亲戚。”
张队长命令道:“这三个人,就是我们追捕的逃犯。开门!”
司机把后门打开,张队长几个站在门边,朝上面喊:“你们三个年轻人听着,自觉下车,免得我们动手,更不要因为你们耽搁了时间。快!下来!”
三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年轻人,很不情愿地跳下了车。三人一下车,就被六名保安两人一个一左一右控制住了。张队长亲自动手移开路障。
“司机同志!”张队长笑着说,“不好意思!请多多担待!”
司机一言不发,黑绷着脸上了车。张队长站在路边向他挥挥手,说:“拜拜!”
看着救护车闪着警灯上了国道,呼啸着远去。张队长心情舒畅地掏出一支烟,点燃后美滋滋的吸了一口,转身走向那三个人。他一把扯下那人嘴上的口罩,大喊一声:“刘宁!”
那青年一脸痘痘,不是刘宁。他茫然地望着他,用本地白话问:“你想做么也?”
张队长把另外俩人的口罩也去下,见不是要找的那三个人,心情沮丧之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吊你老母!”三个青年齐声骂道。用白话说:“我们都是白坭村的。你们等着,回村再跟你们算账。”
“头!怎么办?”王绍兵问道。
“放开他们。”
三个年轻人顺着大路,骂骂咧咧地往村里走去。
“张队!怎么回事?”田义问,“是不是情报有误?”
“他娘的!”张队长大骂,“我们中了申医生的调虎离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