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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以前给西林说媒的人来到二亩台台,没有去西林家里,而是在土街上碰见别人,让把三伯从家里叫出来。随后,两个人圪蹴在涝池岸边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下说话。媒人把自己的烟包拿出来递给三伯,三伯给自己的烟锅里装上烟点着,一边吃烟一边望着远处,等媒人说话。往常,媒人来都是要到三伯家里去,这一次却不好意思走进三伯家的门。

媒人吃着烟却不看三伯说:“老哥,咱好了多半辈子,我真不好意思见你的面,没脸走进你家的门。”

三伯战战兢兢地问:“是不是为了娃的事?”

媒人很为难地说:“人家女子她姨在城里干事,去年的时候,把女子叫到城里去念书,说城里的老师比咱店头镇的老师教得好,今年夏天,人家女子果然就考上了。这事我也不知道,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正端着碗,女子他大来了,叫我过来给咱说一声。”

三伯听着立即红了脸,尴尬地说:“人家娃考上学,咱娃在家里,这往后就一个人在天上,一个人在地上,过不到一块去了。”

媒人说:“老哥,我对不住你。”

三伯说:“这事由不得你,咋能怪你,当初,你也是为了咱娃好。”

媒人说:“早上,人家给话的时候,还把当初订婚的礼钱给了。”

媒人一边说一边在怀里掏,又继续说:“我给娃留心着,若有合适的女娃我再来。”

三伯说:“那就麻烦兄弟给娃多操心。”

媒人说:“要过年了,我就不多停了。”

三伯说:“就是,就是。”

于是,两个人一个不看一个,尴尬地分了手……

我理解西林。

我可以不理解别人,但西林放个屁,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生活中,他爱面子,也重情义,有时候却不会释放自己。我相信,虽然他和那女子不可能再有什么故事,可他一时三刻还是放不下来,让自己解脱不开。

在店头镇第三中学读高中时,因为同学都是来自学校周边的村子,半学期下来,同学们已经熟悉起来,不但相互知道你是哪个村他是哪个村,甚至还知道谁从小就订了娃娃亲。一次去学校的路上,西林就告诉我,他妈给他说,与他订婚的那女子也在三中念书。几周后的一天下午,我和西林到操场边去念书,正好有几个女生站在马路边的杨树下。她们看见西林,突然嘻嘻哈哈喊西林的名字。西林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脸红得像下蛋鸡,幸福的微笑像水一样往下淌。

那几个嘻嘻哈哈的女子中间,哪一个是和西林订婚的女子,西林自己也不知道。我相信,西林一定认为,那几个女子中间长得最漂亮和西林一样红了脸的,就是和西林订婚的女子。

我敢肯定地说,从那一刻起,西林就对人家女子动了心动了情,我从西林的脸上特别是眼睛里已经看出了这个结论。另外,从那以后,西林只要是一个人走路,总喜欢绕着弯子从人家女子所在的教室旁边经过。

那一段时光,应该是西林心里最美妙的一段时光。

现在,事情却弄成这个样子,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不好受。我看着在飕飕的山风里摇摆的草枝说:“人家娃好不容易考上学,还能再给你一个农村娃当媳妇吗?”

西林没有接我的话。

我又说:“把她忘了去。”

西林心不在焉,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我望着天上接住又说:“人家和你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还能和你一个农民娃在一块生活吗?”

我这话说的虽然在理,却显得很没有意思,很空洞无物,就像狗尾续貂,就像给松鼠的尾巴上续了一节老鼠尾巴。难道西林不明白这个道理!

太阳下山了,山上很冷,山下边传来了狗咬声。我和西林不约而同学着狗的样子汪汪地咬起来。咬过几声,我的咬声变成了狗叫声,西林也一样。但我的叫声有点像狼的哀嚎,西林的叫声却有点像 “吊死狗”的绝望声。

随后,我和西林神情沮丧地下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