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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我哥背着油包子馍还有一斤糕点去走丈人家。
我哥没有办法,他虽然老大不情愿,还是去了。当时,我和小正正坐在涝池岸上看风景。小正也因为婚姻的事,不想看见父母忧愁心烦的样子,一大早就出来坐到涝池岸上,我恰好也在这里。于是,两个人就坐在一起,默默地看着山下边焦黄起伏的山地。
一时,我哥就背着提兜从土街上很别扭地走了过来。我装作没有看见他,他也不向我们这边看,把头低得快要挨着胸脯。小正说,都初七了,你哥背着提兜干啥去,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没有接小正的话。稍许,我哥就走过涝池岸边,沿着南坡一直向下走去。
天上灰蒙蒙的,坡路两边的地坎上,长满了落光了叶子的酸枣树和枯黄的毛柴,我哥就沿着那坡路一点一点矮下去。从他的背影里,都能看见他磨磨拖拖想走不想走的样子,我心里也感到十分难受。
第二天,我哥的对象李爱月就来了。我妈当然是有准备,一大早就和我妹妹秀芬开始打扫院落,随后切洋芋丝,烙油饼,甚至把鸡蛋打在碗里等着炒。李爱月一走进我家院门,我妈叫我哥和李爱月去说话,可李爱月却来到厨房,要帮我妈做饭。
李爱月走进我家院子时,我站在窑门口,看着她几分羞涩几分扭捏的样子,自己倒有几分感动起来。我环视自己家的土院落,想李爱月不嫌弃我家的土窑洞,不嫌弃我家一贫如洗,愿意嫁过来和我哥一起过日子,她这种朴素的情怀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慰藉了。
李爱月在我家待了半天,下午就回去。第二天,媒人跟着就来了,和我父母坐在一起说了半晌话。媒人走后,我大对我哥说:“不敢再拖了,再拖村里人不骂你都要骂我和你妈呢。”
我哥还是说:“不急,急啥呢。”
父亲一字一板地说:“再不敢犟了,你从去年拖到今年,还要往明年拖呀,小心人家娃不跟你了,那时候咱把肠子都能悔断。我和媒人已经把结婚的日子说定了,就放在三月,到时候天就暖和了。”
接下来,父亲开始忙碌起来,叫我和我哥都睡到他喂牛的牛窑里,把我和我哥之前睡觉的这孔窑洞,用细土搅白灰薄薄地粉刷了一遍,这样,里边看上去就焕然一新了。随后,叫我妈到店头镇去买炕围纸和窗帘布,买水果糖等,他自己则跑到亲戚家去借钱,猪娃还小不能卖。
刚过了正月十五,叔父却捎话叫我父亲。父亲不知道是啥事,天没亮就急急忙忙去了县城。原来,叔父弄了一份煤矿上的招工指标。父亲拿到表,在县城饭也没顾上吃,转身就往回走,走到窑背上从前生产队的碾麦场里,恰好遇见我在麦场里游转。父亲说:“你叔托人弄了一个煤矿上的名额,可你哥马上就要结婚呢,我想了一路,还不如叫你去。”
我把表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却想起我哥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是给我哥找的事,叫我哥去。”
父亲说:“可你哥把结婚的日子都说定了。”
我又说:“叫我哥去。”
父亲想了一下说:“你如果想去,我叫你哥就不去了。”
我还是说:“叫我哥去。”
父亲说:“那我把表就给你哥了。”
我哥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一个晚上,我哥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成半夜坐在炕头上吃烟,我躺在炕上听着牛的吃草声照样也失眠了。天还没有亮,我哥就起身,给衣兜里装了两个冷蒸馍出门去办相关手续。这一次,全县到煤矿上去的不是我哥一个人,而是一批人。大家分别办手续,办好手续以后在说定的日子到县城集合,然后一块坐车走。
走的日子在我哥结婚的日子之前,我哥不可能不走,他结婚的事自然就要放下来。母亲从早到晚高兴着,开始为我哥拆洗被褥缝补衣服。虽然招工表都拿在手里了,我父亲心里还是不踏实,和我妈一样提心吊胆怕事情中途有变。等我哥把大队、公社和县上的手续都办好了,他才去找给我哥说亲的媒人,说明了情况。隔天,李爱月又来我家,和我哥说了半天话,要我哥给她写一份保证书,要他保证从煤矿上回来后,立即和她结婚。我哥不写,爱月又找我妈,叫我妈说服我哥。我妈是喜欢李爱月的,立即叫我哥给爱月写保证书。我哥仍然犟着脖子不写。父亲一边吃烟一边说:“那是到地底下挖煤去呀,又不是当干部坐轿去呀,苦得比在地里干活还累,只要你不嫌弃他。”
尽管这样,爱月走的时候,仍是一脸的忧愁。
我哥走的这一天,天阴的很重,随时都要下雪的样子。他把被子和衣服给蛇皮袋子里一装,往肩上一背,声音有一点哽咽,叫了一声大和妈,说他走呀。之后就出了院门。
当时,我站在牛窑门口,看着我哥走出家门的背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仅高兴不起来,还眼泪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