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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一个落雪的日子,我和有梦在三里桥批发市场正帮货主从车上往摊位下甘蔗,西林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惊讶地喊声西林。西林说他找了我半天。我说等把这车货下完,到我住的地方去。西林没有说话,帮着干起活。
回到住处,夜幕已经降临,我用自己水杯给西林倒了水,自己给碗里倒了水一边喝一边问:“是不是想出来打工?”
西林没有说话先落了泪,也不回避有梦说:“刚入冬,乡政府就派人来村里收果林税,你想,咱村的果树去年是零零星星挂果,今年是头一年大挂果,苹果还没有卖,大家就说再缓一些日子,等把苹果卖了再缴。可乡上的人说,柿子不是卖了钱。你想,咱村里的地都栽了树,地里不产粮食,一年来,家家户户都是靠买面粉过日子,柿子卖的那点钱,既要买粮食,还要维持日常开销,再说,柿子到底能卖几个钱。可乡上不管这个,把全村人叫到村里去开会,说有钱的交钱,没钱的自己想办法借。开完会,赵光头就带着乡上的人挨家挨户催。有人把院门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有人虽然没有锁门自己却走了,把老婆留在家里。赵光头和乡上的人跑了一天,一分钱也没有收到。隔天,还是一样没有收到一分钱。接下来,乡政府不知道从哪里叫来几个留着八撇胡子和长头发的‘长毛’,用他们来吓唬群众。乡上带着这些地痞流氓,再一次来到山西台村和二亩台台。他们摆开架势,吃住在村上,说再没有钱,就要拉东西装苹果。”
“有人怕事,想办法借一点钱,有的人借不下钱,眼巴巴等着,又不敢离开家,怕他们装苹果拉东西。第三天,赵光头就带着那伙瞎种开着车来到我家。我家里没有啥值钱的东西,只有苹果和几只羊,这几只羊还是桃花到亲戚家借钱买回来的。那伙人到我家之前,我已经把羊藏到沟里去了,他们一看没有啥拿,就要装苹果。我大为了息事,就让他们拉几袋苹果。你知道,各家的苹果都是分大小等级装袋子的,我大叫拉小的,那些瞎种偏要拉大的,就为这发生了争执。”
西林说着话,在口袋里摸,掏出纸和一个烟包,卷起旱烟。我问你啥时候吃烟了。他说:“时间不长,没有钱买纸烟,只好吃我大种的这老旱烟。”
有梦躺在**,一句话不说在听。
西林卷好旱烟点着火吃了一口说:“因为拉苹果是大事,二亩台台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来看情况,我哥自然也来了。那几个地痞流氓,平常就横行霸道惯了,现在有乡上在后边支持,更是表现的霸道,那几个瞎种硬是从窑里抱着大苹果往车上装,我一拦挡就和那几个瞎种拉扯起来,有一个瞎种竟然把一袋子苹果摔在地上。我大心疼苹果,一下子扑了上去,这下让那几个瞎种找到借口,他们把我大压倒在地上用脚踩。我和我哥气愤不过,我哥顺手拿起棍,一棍把那个嘴上留着八撇胡子的打倒在地。平时,那瞎种就是拿八撇胡子吓人呢。我当时也气急了,顺手拿起铁锨,一锨过去却拍在赵光头的脊背上。村里人这时也起了吼声,乡上人赶紧带着那几个瞎种逃离了二亩台台。”
西林猛吸了一口烟说:“听说他们跑到村里的办公室,就给乡政府打电话,乡政府就组织乡上治安办的人坐车来到二亩台台。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我大正准备叫我和我哥出去躲一躲。他们来到我家,把我和我大我哥带到了乡政府。在乡政府治安办,他们把我和我哥美美打了一顿,他们还一边笑一边说,叫我和我哥‘夹砖站马’‘青砖拜佛’‘金鸡独立’‘光荣退休’。把我和我哥折磨够了,送到了拘留所。后来,我从拘留所回到家,才听我大说,他们把我大也打了一顿,到晚上可能看我大年纪大了,就把我大放了。三天后,正遇县上开展冬季严打,在店头镇召开打击黑恶势力公捕公判大会,县上就把我和我哥当成了典型,当成了农村“黑恶势力”押上了公判大会。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和我哥挨着站在一起,把头低得快要挨着腿了。从被押到台上,到大会结束,我都不敢往台子下边看一眼,很多次我都想一头栽死在台子上。”
有梦听着骂了一句:“狗日的和土匪有啥区别?”
西林继续说:“我和我哥从拘留所出来,一个看着一个,一句话也没说。往回走的时候,我们没走大路,怕碰见熟人。走到半路,我哥说,不在家里待了,出去打工走。我没有说话,我哥又说,还有啥脸在村里待?太阳还老高,能看见山西台村和二亩台台,我和我哥就坐在地坎上等着天黑。天黑后,我回到家,我妈一边做饭一边哭,桃花不在家回娘家去了。吃过饭,我哥从他家过来给我大我妈说,他已经给媳妇凤凤说了,出门打工去呀。我问那地咋办呀?我哥说,地还种,隔些日子回来一次。我给我大说,把羊卖了,我也想出去。我大说,出去到底咋个样。我说,小满不是在外边打工嘛。我哥走了,我睡不着觉,连夜又去看桃花。”
西林接着说;“我到丈人家,把自己的想法给桃花说了,桃花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我问她咋了?桃花说,出去打工她不反对,她已经怀孕,出去咋干活?桃花这样一说,我当时也作难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的时候,我悄悄对桃花说,娃来的不是时候,像咱现在这个样子,把娃生下来都养不起。桃花说,已经怀上了有啥办法?我问几个月了?桃花说已经两个月。我吞吞吐吐给桃花说,咱不如把娃打了。桃花一听就哭了。我赶紧叫她小声点,小心叫大和妈听见。天快亮的时候,桃花一边哭一边对我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咱明天就走。我说,明天去我身上还没一分钱,等我大把家里的羊卖了再去。桃花说,不敢再拖,明天我给我妈借点钱,就说我身体不舒服。第二天,桃花借了一辆自行车,我带着桃花去了县城。我们没去医院,去了一家私人诊所把孩子打了。天黑后,我把桃花用自行车推着回到了她娘家。”
西林说着哭出了声,叹息一声说:“咱做了一个啥事嘛,连牲口都不如,对不起人,我把桃花送到她娘家,就到你这里来了。”
我半天无语,不知道应该说啥。有梦仰躺在**,眼看着屋顶。
许久,西林一边落泪一边又说“我来你这里先看一下,明天回去再和桃花商量一下,因为我要来,就和桃花一块来。”
我说:“要出来就出来,有啥顾虑的。”
西林说:“这个我明白。”
西林回去了,却没有来省城打工。
后来,我才知道,西林没有来省城打工,是因为他来省城找我的时候,桃花娘家的一个妹子在县城打工,恰好这一天回娘家看父母,听说桃花也回娘家,就过去看桃花。桃花就问她在外边打工的情况。娘家妹子说:“在县城打工,一是离家近,来去方便,能照顾上家里的地和娃。二是县城花费少,以后还能叫娃在城里念书。如果你想去,她做饭的那家工地,正想再找一个帮手。”
桃花说:“我只会给家里人做饭,在外边做不了。”
娘家妹子说:“那是工地食堂,又不是饭店,和在家里做饭是一样的,就是个蒸馍擀面炒菜,再说,咱两个去了正好是个伴。”
桃花说:“那我给西林说一下。”
西林从省城回去后,桃花把这事给西林说了,两个人商量以后,就决定留在县城打工。接着西林回到二亩台台,把自己的打算给三伯和三妈说了,老人也支持。西林和桃花又去了东林家,东林媳妇凤凤见了桃花眼圈发红地说:“这一次把人丢大了,都没脸出门了。”
桃花说:“咱一块出去打工。”
凤凤说:“你哥已经给我说了,我也同意,说不定瞎事里头有好事呢。”
东林也说:“树挪挪死,人挪挪活呢。”
西林说:“我准备一下,叫大在店头镇把羊卖了,然后就和桃花去县城。”
东林说:“我也把家里收拾一下,人走了,苹果不敢在家里放,要把苹果转到大那边去呢。”
几天后店头镇逢集,三伯把西林家的羊卖了。随后,西林开始收拾东西,把家里的瓶瓶罐罐,铺的盖的,穿的用的,能拿的都拿上,装了满满一架子车,用绳子来回捆了。这样,就免得到县城后再花钱去买。然后,趁着天黑后,他带着桃花离开了二亩台台,来到县城她娘家妹子住的西二巷子,开始了打工的生活。由于乡政府收林特产税的事,由于被拘留的事,这年过年,西林和东林都没有回二亩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