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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省城下了班车,我真正体会到创娃做人的难处。仅下班车去厕所,就走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出过门,去厕所我也要跟着。我走在他身边,强烈感受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大家把他当猴一样看。上完厕所,我引他坐在候车大厅,给他说一个人在外边要注意的一些事情,比如走路要走人行道,过马路要看红绿灯,怎样坐公交车坐出租车找住的地方,回去时怎样买车票,特别是见了厕所,无论想不想去,都要进去方便一下,哪怕只尿两点子。

随后,我带创娃在车站外边一家小食堂吃了碗“拉条子”,然后牵着他的手,像爬山一样走过天桥,向街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我适应了别人看创娃的目光,既然创娃有勇气面对,我也不再感到有什么尴尬。

已经是半下午,我打算带创娃坐电车去火车站转一转。上电车时,为了不耽误时间,不影响别人,我把创娃在身后一抱,抱上电车。到了火车站,我带创娃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创娃无数次的感慨,这么多的人,急急忙忙来来往往,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也没坐过火车,也很羡慕那些背着大包提着小包走南闯北的人。

之后,我们坐在广场一角,一边休息一边看人来人往。

天黑了下来,我和创娃坐上电车回到了三里桥,在路边的小摊点吃了几个菜包子喝了点稀饭。回到住处,有梦已经回来,我把有梦与创娃相互做了介绍。随后,我和创娃钻在一个被窝,对有梦说着创娃的故事。当有梦听说创娃把书念到高中,立即对创娃刮目相看,他对创娃说:“依照创娃的身体条件,最适合学电脑。”

创娃问:“电脑是啥?”

有梦说:“我也一知半解,以前在县城打工,看街边有打字行,就跑进去看稀奇,里边打字的娃说,他专门去电脑培训班学了两个月。”

创娃问:“电脑好学不?”

有梦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别人能学,你就能学。”

创娃听得脸色发红,又问有梦:“你没问打字的娃是在哪里学的,咱县城有没有学电脑的地方。”

有梦说:“县城里有没有我不知道,只要你想学肯定能找到地方。”

正说着话,有梦身上嘟嘟地响了,我问他身上啥响了,他说是传呼机。我问他啥时候买的?他说,不是自己买的,是他这次回家他堂哥给的,他堂哥叫常有成,这几年天南海北跑着做买卖,把北方的水果拉到南方,又把南方水果拉到北方,一年四季跑的马不停蹄。这一次,因为家里老人有病,堂哥回家看父母就与自己碰上了。我问有梦传呼机使用的方法,他给我说了,我还专门跑到街上电话亭那里,把有梦“传呼”了一下,然后回来看传呼机上的留言。创娃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下决心要去学电脑。

第二天,依照创娃的想法,我们在市场边吃过早饭,然后带他去了省城最大的钟楼书店。创娃个子低,书架上边的书够不着,我一边自己看一边介绍书给他,不知不觉,当我和创娃走出书店时,太阳已经转到城市西边去了。整个城市望上去雾蒙蒙的,路边树上的叶子在冷风中不断地飘落。创娃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嘘气,说做梦都想不到有这么大的书店,有这么多的书。

我买了一本《宇宙科学》和一本《地球与生命》,还有一本小说集。创娃给自己买了一本《电脑入门》、一本《新华字典》和一本诗集。创娃喜欢诗,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站在钟楼边,我问创娃,咱吃啥呀。创娃说,你看,我不知道。我说,这里的饭贵,咱还是回三里桥吃棍棍面。

我和创娃走着要去坐电车,突然看见街边围着一圈人。一个失去双腿的男人,正“坐”在街边的墙根底下拉二胡。在他身边,有一条布袋,有两块木头。此时,他闭着眼睛,看不出脸上有多少痛苦,相反却表现出来一种平静。他拉的曲子,听着有些耳熟,我说不上在哪里听过。它抒情忧伤,却不失缠绵浑厚,它让人想到了青山,想到了流水,想到了宽广的土地。我觉得自己身体里,似有一种东西在缓缓地流淌,心里又似春天的大地一样在生长……

我还能认出来,他就是我很久之前,在三里桥见过的手抓着两块木头“走路”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他从三里桥那边,是怎样“走”过来的。

创娃一动不动地站在男人身边,等这首乐曲结束,他从身上掏出两块钱放到男人前边的那个瓷碗里。我也学创娃的样子。创娃没有说啥,我也没有说啥,悄悄地离开了。

晚上,我一边和创娃与有梦说话,一边又想象着《一个人背后的故事》后边的故事:

——多年前,他可能因为一场事故让他失去了双腿,他妻子也无情地离他而去,他没有办法,只能以乞讨来养活自己……

——多年前,有一场事故让他失去了双腿,他的妻子也离他而去,但他有一个女儿,现正在这座城市里读大学,他也跟着女儿来到这里。每天,他来到街上,以“卖唱”来养活自己,也供养女儿念书……

我被自己想象出的这个故事所感动。

第二天,创娃已经胆大起来,说自己认识字,不怕跑丢,不要我再陪他。还说他今天打算坐班车回县城。

我说,我把你送上班车。创娃说不要我送,态度很坚决,我也就作罢。

我望着创娃慢慢走远的背影,又想起昨天遇见的那个卖唱的男人,突然就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我望着城市上边的天空再一次想到:生活不是对谁都是一样的公平,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遭遇,一个人有一个人要走的路,但生命却只有一次!

我用了一星期的时间把《一个人背后的故事》写完,写完后,还是有些不满意。此时,我另有了一个想法,以创娃的真实故事写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