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雨后的清晨,我在劳务市场碰见了东林、正正、石头等村里的几个人。我惊喜地呼喊他们,几个人看见我,同样表现出特别的亲热。
东林说:“你就在这里打工?”
我说:“就是。”
正正问:“你一个人?”
我说:“还有邻村的有梦,我俩在一块。”说着我介绍有梦和他们认识。
石头说:“这些天家里活少,结伴出来挣几个钱。”
正说着话,有雇主来了,我们都急着去找活,就分开了。
我与他们的区别,就是我常年出门在外打工,他们只是在农闲的时候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与在村里见面很不一样。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愁绪,就像家乡的烟雾一样在心里弥漫开。我望着城市上空的蓝天,想起二亩台台,想起家里的父母,想起在家里朴素温暖的生活,特别是土窑洞、土院落、高低不平的土街、高大的柿子树、蓬蓬勃勃的野酸枣树、宁静寂寞的梯田、还有高高的呱啦鸡岭。
一星期后,我们再一次碰见了。但不是在劳务市场,而是在一家建筑工地上。这一天,我和有梦在人市上等活,一家建筑工地要几个小工,也就是搬运砖料铲沙灰之类的活,我和有梦就去了。刚一走进建筑工地,我老远就看见正正和东林他们,正在搅拌机旁边干活。我们几个见面后,立即长嘘短叹,说省城这么大,咋就这样巧。因为建筑工地有工棚,我和有梦把三里桥这边租赁的房子临时退了,住到工地的工棚里。
小工活,不需要多大的技术,我们几个人干的就是搅拌机周边的活,拉砖运料抱水泥。我和有梦一人拉着一辆架子车,先把砖装到架子车上,然后再拉到升降机跟前。我虽然出来很久,可几天过去,砖夹子还是把手和胳膊弄得生疼。我望着高高拔地而起的楼房,想着缝在短裤上的小口袋,不自觉用手压了压,眼眶就有些发湿。我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今生是否能过上像城里人一样的生活?是否能买起高楼里的房子。眼下,我希望自己快点攒钱,以后想办法能做别的营生。
我们在这里干了两个多月,眼看秋天就要结束。东林和正正说,今年地里的果树大挂果了,他们要回去下苹果。于是,他们就找带班的要工钱。带班的却说:“你们才来几天,不着急,等到年底一起结算。”
东林说:“来时不是说好的,我们只干两个月。”
正正说:“家里的活紧了,我们回去把地里的活干完再来。”
东林说:“天时不饶人,摘了苹果,边角地里还要种麦和菜子呢。”
带班的说:“哪有这样干活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石头是个直性子,犟着脖子说:“来的时候咋说的?说啥就要耍啥呢。”
带班的瞪着眼说:“没有钱,你还叫我给你生钱?”
石头说:“没钱凭啥叫我们给你干活?”
带班的说:“现在没钱,年底就有了。”
东林说:“来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这时候咋跟人胡说呢。”
带班的说:“我就是胡说呢,你把我看上两眼半。”
正正火气上来了,有了动手的架势。石头没有说话,拿把椅子坐在门口说:“你不给钱,我就坐在这里不走。”
带班的说:“你娃不看在啥地方,敢在这里耍赖!”说完话进屋里打电话。一时,一辆面包车来了,车上下来几个毛头青年。一个光头青年走过来,二话没说一脚把石头蹬的躺在地上。石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没有想到事情突然会是这个样子,也立即愤怒起来,热脖子红脸拉开了架势,大声地喊:“干了活,不给工钱,咋还打人?”
另一个青年说:“打还是轻的。”
正正红了眼,突然跑到工地上拿起一根铁棍跑过来说:“你狗日再蹬一下,我把你狗日一棍打死。”
石头却突然起身,黑了脸说:“你今天不给工钱,我就从你们这楼上跳下去。”
带班的说:“你拿跳楼吓谁呢?”
石头说:“乡下人的命不值钱,只要你愿意背这恶名。”
石头说着真要去爬楼。
正正眼红的像充了血,一把拉住石头狂喊:“跳楼我陪你去,但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狗日的,咱两个拿上棍,把狗日打死几个,再去跳楼。”
几个毛头青年虽然气势汹汹,但遇见这常年干体力活,身上有劲,手里又拿起铁棍要和你拼命乡下人,还是胆怯了。
东林还是清醒的,他着急地走到带班的跟前说:“人有涌口气,真出了事,后悔就来不及了。你和我们一样,出门挣钱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们老板也不想出啥事吧,你就给你老板说几句话,把工钱给我们,我们把家里的活干完就再来嘛,你就当积福行善呢。”
工地上围过来好多人。
带班的生气地说:“你们跑来看啥热闹?回去干活。”
众人七嘴八舌:“这样对待下苦人,我们咋干活?到时候你再这样对待我们咋办?”
有梦在带班的耳边说:“不就是两个月工钱,你们单位值不得承受死人这样大的恶名。”
带班的口气有点和缓下来说:“拿跳楼吓谁呢。”
我也忍不住大声说:“真出事了,你就后悔吧。”
正正红着眼瞪着带班地喊:“我再问你一次,给不给!”
带班的转身走进办公室去打电话。许久,他叫我们进去,给他打领条。我对有梦说,咱也走。有梦说走。
我们背着铺盖离开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心里的那种滋味就像喝了一老碗醋。我和有梦看着正正、东林和石头他们背着铺盖上了电车。
东林他们走了,有梦说:“狗日的今天不讲理,年底也一样。”
我说:“提早走了好,再不来了。”
有梦望着天上说:“狗咬穿烂的,人欺没钱的。”
我眼里发湿:“草民百姓,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都不如那些流氓混混。”
有梦说:“狗日的,这样欺负下苦人,生下的娃没有尻屁眼。”
我苦笑一声说:“今天走了好,不如去打零工,干一天,是多是少晚上就把钱装到口袋里。”
有梦说:“往后出门要看人,那些脸上带恶相的,给钱再多都不敢去。”
我仍眼泪汪汪,心里憋屈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抬头望着城市上方的天空长长嘘了一口气。我和有梦背着铺盖又到了三里桥,仍在“万家巷子”租了一间屋子。安顿好住处,我和有梦也准备回家,我回二亩台台,他回常家坡里,帮家里摘苹果下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