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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在劳务市场一边的电话亭给王耕地的商店打电话,却没有人接。放下电话,担心妹妹又没有考上,想着还是再等几天吧。此时,有梦着急喊我去干活。这一次,我们几个人却被骗到了一家黑厂。

去之前,雇主说好每天管吃管住二十块钱,干一天活结算一天工钱。他们用机动三轮车拉着我们,走了半天来到一个小镇,然后又叫我们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我们觉得奇怪,想问雇主却找不见人。我们自己问自己:不是说不远吗?中间咋还换车?此时,来了几个毛头青年,一边叫我们上车一边说:快上车,马上就到。我们虽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还是安慰自己,不就是干活嘛,能有啥事。面包车车窗玻璃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好像用漆刷过一样,一点也看不见外边的情况。车一路颠簸走了很久才停下。我们下了车,面前却是陌生的大山。

这是一个石料场。

一条拴着的狗对着我们汪汪地咬,整个山谷也跟着吼起来。一个戴石头眼镜的胖子走过来。我们看不清他的面孔,因为眼镜墨色很重,镜片大的有点夸张,把半面脸都遮住了。他把我们打量了一下,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随后,有一个瘦猴模样的人,乌鸦似嘎嘎地喊着:都过来,跟我走。他把我们引到用石棉瓦盖的简易工棚里。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被瘦猴喊着起来干活。拉石,碎石,装车。一天吃三顿饭,中间没有休息。干完一天活,我们去找瘦猴,喊着结算工钱。瘦猴却说,不着急,老板回来立即给你们发。又过去两天,连瘦猴也不见了。

我们心里犯疑惑,去问别的人,他们垂头丧气地说,他们四个人,来了快一个月,一分钱也没给。有梦问:“那你们为啥还干?”

有人说:“走不了,白天跑,他们就打你,晚上跑,狗一咬他们就来了。一天晚上,他们想逃跑,由于不熟悉路径,跑到半路被追上,挨了打还不给饭吃。”

我们开始想逃离的办法。

我们先熟悉周围的路况,几天后,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行动。大家悄悄地来到屋外,刚一走动,狗在沟道里就咬起来,原来,狗在白天拴着,晚上却放开。狗一咬,沟岸那边立即出现了人影。我们赶紧返回工棚,等了一时,狗不再咬了。等了一时,我们这边稍有响动,狗再次咬起来。

我们得另想办法。

工友中间有人想买烟,石料厂里边没有商店,一位开车来拉石料的师傅告诉我们,沿着山路往前走,翻过前边这座山,在另一座山的半山腰住着一户人,他家里有一个小商店。于是,我们就找瘦猴,说要去买烟。瘦猴怕我们跑,叫我们只去一个人。我们说,我们不熟悉山路,两个人好作伴。于是,我们商量我和有梦到山那边的商店去买烟。

到了商店,我们不但买了烟,还买了“三步倒”老鼠药和熏肉。熏肉是主人自制的,就挂在房梁上。同时,我们还买通店主,帮我们逃离石料厂。回到石料厂,我们把肉藏在床铺底下。到了晚上,我们有意坐在外边歇凉,故意大声说话,用肉把狗吸引过来。第二天晚上也一样,头两次我们都没有给肉里放老鼠药,原因是店主准备需要时间。第三天晚上,等沟道里安静下来,我们又故伎重演,这一次,我们给肉里下了老鼠药,狗还没有把肉吃完,已经一声不哼地躺在那里。随即,我们借着树木的遮掩,沿着山路向山上那户人家跑去。到了那里,在店主的引导下,借着黯淡的月光翻山越岭一路急行。不知道走了多久,店主说,天就要亮了,山下就是镇店通往省城的公路。

我们谢过店主,看着他原路返回。我一直望着曙色里窄窄山路上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我们不敢下山,就躲在山上的树林里,眼巴巴地望着公路。太阳出来后,有一辆班车远远开了过来,我们赶紧下山,坐上班车回到了省城。

当晚,我爬在**,写了一篇日记《我们的一次遭遇》。第二天早上,我在路边等着坐上回县城的班车。到了县城,我弄了一个网袋,买了两个西瓜,往肩上一扛,提着我的大帆布挎包坐上了开往店头镇方向的最后一趟班车。

我回到家天已到傍晚。我问父母秀芬考试情况,母亲说没有考上。我问秀芬人呢,母亲说在窑里。爱月嫂子又去我哥煤矿上去了,秀芬就睡在我嫂子的窑洞里。我去看秀芬,窑里黑乎乎的,我喊声秀芬,她立即失声痛哭。我拉亮电灯,见她躺在炕上。我没有问她考试的事,叫她哭声停下来后去吃西瓜。

吃完西瓜,我问秀芬考试的事。秀芬说,还差十几分。我想问她下一步咋办呀,话还没有出口。父亲却说,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山西台村给秀芬说媒的人来了,想叫秀芬和人家娃见一面呢,说两个娃都大了,不能再往后拖了。

我看秀芬,她低着头不说话。

我问父亲,给媒人咋说的。父亲说,他觉得人家说的话在理,就答应了。

第二天半早上,媒人就引着山西台村的青年来到二亩台台。父母笑脸相迎,可秀芬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一脸愁云密布。青年的脸上,是许多的无奈和尴尬。吃过早饭,母亲叫秀芬跟青年去山西台村,秀芬与青年走在一起,脚底下像拖着一座山,那个沉重,那个别扭劲,那个想走不想走的样子,谁看着心里都难受。

天还很早,秀芬就回来了,接着一连几天,她从早到晚又躺在窑里,和谁都不说话。

我大到地里给牛割草去了。我在窑门外边转来转去,不知道进去说啥话。中午,去年和秀芬一块出去打工的那个女生来了。她说自己今年考上了,是来看秀芬的。当天晚上,那个女生和秀芬睡在一起说了一晚上话,第二天一大早,秀芬突然说她还补习去呀。

母亲说:“不敢再念了,再念我和你大都没脸见人了。”

秀芬没有听母亲的话,说她今天就去市里,到去年打工的那个煤球厂去打工,说同学陪她一块去。

我说:“你不去了,学费我给你。”秀芬摇着头惨淡一笑。

妹妹前脚走,父亲就去了媒人家,红着脸把秀芬念书的事说了。当天,山西台村和二亩台台的父老乡亲,把秀芬又出门打工,还要去念书的事当成了笑话,笑我大我妈,说你们老两口叫女子把书往啥时候念呀,难道要往老里念嘛,你女子不结婚,人家娃咋办,你女子万一考上了,还跟不跟人家娃?

我走的时候,母亲唉声叹气说:“秀芬要念书,你没有媳妇,你和秀芬把人往啥时候熬煎呀!”

我笑着说:“妈,你把心放大,熬煎啥嘛。”

我妈说:“不熬煎能行吗?你没看见,你二叔和二姨因为大牛没媳妇,把头发都熬煎白了。”

父亲说:“村里人都笑话我和你妈,说我们管不住娃,娃想咋办就咋办,我都不好意思往人多的地方去。前些日子我去店头镇,碰见以前给你说媒的人,他问你现在干啥,结婚了没有,我脸红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的话,让我再一次想起那个不曾认识的姑娘。虽然我们不认识,但肯定还记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