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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有一种眼泪汪汪的感觉,却说不明白,它的源头在哪里?
有一天,我和有梦等几个人去一所大学的校园里干活。一走进大学的门,里边的高楼树木、安静的环境,立即叫我心绪潮起潮落起来。过去,这里曾是我梦寐以求热情向往的地方,是我朝思暮想却无法到达的生活。今天,我却以这样的缘由走进了这样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看着那些青春男女,想象着他们的生活,想象着他们心里的幸福有多么的美好。
我想起远志和那位同学,想象他们都在这样美好的地方读书。
我羡慕地看着从我身边走过的每一位青年男女。他们当然不会注意我们,不会把我们这些下苦的人看在眼里。我心里明白,他们表现出来的,是胜利者的姿态,是青春飞扬的姿态,是风帆远航的姿态,是万里蓝天展翅飞翔的姿态。
此时,我虽然有嫉妒,有伤感,有羡慕,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自卑。我已经慢慢地习惯了自己的生活,已经学会用平静的目光看眼前丰富多彩林林总总的社会,也学会怀着一颗平常心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们干的活是整修一处高低不平的地块,在设计师傅的指导下,把该高的地方加高,把需要凹陷的地方挖低。我一边干活一边不时地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校园里的一切,感受着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地方。我惊奇地发现,这里的风吹草动,这里的鸟语花香,这里的举手投足,特别是那些男女青年走路的姿态,都有着一种别样的味道,有着一种因为读了书喝了墨水的诗意情怀,有着一种与青春、梦想、远方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想象。
无意中,我发现有很多同学不间断地向一座高楼走去,我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我装作去找厕所向那座高楼走去,远远地,我看见了“图书馆”几个大字。我回来后一边劳动一边想象:
那图书馆里边是一个什么样子?
它和醴泉县文化馆里的那个图书室比较,有什么不一样?
县文化馆的图书室是一个很小的土房子,而这里的图书馆却是一座拔地而起需要我仰视的高楼呀!
那么高的楼,里边该装有多少书呀?
那些少男少女在那高高的楼里边看书,是怎样一种幸福的心情?
我羡慕得脸色发红,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希望自己买书!
书店里的书贵,我就在街边的旧书摊上去买!
对,我希望自己虽然没有考上大学,却通过买书看书来丰富自己,能过上与读书人相似的生活!
我也希望自己能继续坚持写生活笔记,希望能发表更多的东西!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听从身边走过的大学生说,今年的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听后心里一紧,赶紧放下手里的镢头,去找能打电话的地方,因为妹妹秀芬今年也参加高考了。
二亩台台没有电话,只有二亩台台下边山西台村王耕地的商店里有一部电话,全村的人都是通过这部电话与外边联系的。学校门口就有电话,我打通了电话,还特意把王耕地叫了一声叔说,我说我是二亩台台的王小满,你给我家里捎个话,叫秀芬天黑后在商店里等我电话。
耕地比我年龄大很多,叫他一声叔也显得亲近,毕竟,我有求于他。
到了傍晚,我打电话过去,秀芬已经在那边等我。我问她考的咋个样,她忧愁地说:“哥,我没考上。”
我虽然心里有准备,却不知道说什么。我想起自己从前落榜时那种落寞的心情,想起那种煎熬的日日夜夜。我还没有想好说啥话,电话那边妹妹情绪很低落地问:“哥,你在哪里?”
我说:“我没在县城,在省城。”
秀芬在那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哥,你在外边照顾好自己。”
我哦了一声,妹妹立即说:“哥,我挂了。”
我的心情很复杂,双腿发软,心也开始疼起来。我突然面对着家乡的方向低声地怪叫了一下。
我把学校里的活干完,给有梦说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站在路边等回县城的班车。我知道我回去给妹妹帮不上什么,还是想回家一趟。太阳还老高,我就抱着一个西瓜回到了二亩台台。我看见秀芬时着实吓了一跳,她又黑又瘦仿佛弱不禁风。她一见我,立即泪流满面。我坐在一旁,慢慢地等她情绪平静下来。
母亲坐在一边忧愁地对我说:“你给秀芬好好说说,不敢心劲太大,你舅家就有一个女的,过去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就变疯了。”
我强装出笑脸说:“不会的,我就没有考上,不是也好好的。”
母亲说:“都几天了,秀秀一个人坐在窑里发傻,把我能吓死。”
我笑了一下说:“没事,我给秀芬说。”
父亲从地里回来,走进窑里说:“千人万人都没考上,都像你这样不吃不喝能行吗?”
我从厨房拿来刀,一边切着西瓜,一边笑着对秀芬说:“真如妈说的那样,因为考不上学把自己弄成疯子,就像舅家那个女的,你看她多可怜,一年四季,连热冷都不知道,从早到晚一个人说胡话呢。”
我大说:“人这一辈子,不是考学这一条路,就像你哥,没考上学,不照样在活人?”
秀芬不说话,我又说:“把事往大处想,现在,你先好好想一想,下一步准备咋办,还想不想去补习?”
秀芬从身边拿过一个鞋底说:“妈不叫我考学,叫我学着纳鞋底呢,我不要,硬给我手里塞。”
我妈笑着说:“我给你,你连一针都没纳。”
我说:“快,先吃瓜。”
秀芬一边吃着瓜一边又说:“我要是不考学,说不准明年后年就要结婚呢。”
秀芬小时候,父母也给她了定了娃娃亲,那青年就住在二亩台台下边的山西台村。
隔天,妹妹的一个同学来我家,她和秀芬一样没有考上。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关了窑门,说了一天一夜的话。第三天,秀芬说,她和同学出去打工挣钱去呀,说同学的舅舅在市里一个煤炭公司当经理,公司下边有煤球厂,她俩打算去煤球厂打煤球。
当天吃过早饭,妹妹和同学就走了。
后来,我再回到家里听母亲说,秀芬和同学去煤球厂干了近一个多月,他们虽然是女孩子,却和男人干一样的活,铲煤,端煤球,拉架子车。晚上,她和同学就睡在简易的工棚里,里边把人能热死,蚊子多得把人能吃了。等秀芬干完活回到家,脸黑的像铁匠,就像从煤窑里钻出来,出了一身的热痱。
父亲看见秀芬,当时就红了眼一声接一声叹息。母亲流着泪说:“你挣钱比登天还难,买这东西我能咽下去吗!”
秀芬回家时,用自己挣的钱给父母买了几斤香蕉。
我家崖背上的野酸枣树,野酸枣又一年红的像火,学校里已经开学了,第二天,秀芬就背着铺盖和书去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