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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腊月的一天，我和几名装卸工到甘河塬北部山区给大货车装苹果，装完苹果回县城时，由于没有班车和顺路车，只好又坐装满苹果的大货车。因为人多，驾驶室后边的卧铺就坐不下，我和另一个人就坐到了车顶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回县城的途中，由于坡长路陡，延续几十里，不时还有弯道。大货车长久刹车，再加上外地的驾驶员不熟悉路况，在一个转弯处就没有能控制住车辆，车直直地向外手冲了出去，所幸地坎不高，大货车只是侧翻到果树地里。

转眼，苹果箱子散落了一地，车厢和驾驶室变形，我因为坐在车顶上被甩了出去，落在果树上。冬天的苹果树落光了叶子，枝干非常生硬，致使我身上多处受伤。坐在驾驶室里的人，有人骨折，所幸大家都无大碍。天黑了下来，交警和救护车来了，我和受伤的人被送往医院。

我忍受着身上的疼痛，在救护车不断的鸣笛声里，人生第一次想到了死亡，想到了我如果在这次事故中失去生命，那这个世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没有了关系，我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我想象着如果在这次事故中失去生命，就会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紧紧地闭上嘴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永远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微笑，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眼泪汪汪，没有了任何的期待和想法……

我想象着如果失去了生命，活着的人有可能把我拉到火葬场，送进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炉里。到那时，无论火炉里的火焰是怎样的猛烈，我都不会有恐惧有痛苦，我将浑然不觉地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上下翻滚手舞足蹈一起燃烧，最后变成一把白色的粉末……

我想象着如果失去了生命，父老乡亲有可能把我深深地埋进黄土里，那里尽管寂寞黑暗阴冷潮湿没有阳光，可我却再也不为此感到不适，我会一动不动地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腐朽，等待着天长地久日月轮回……

我想象着如果失去了生命，我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哪怕再等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我的生命再也不会从头开始。但是，蓝天依旧在，青山年年绿，野花依旧开，地球照旧在转动……

我一夜无眠，人生头一次在反复地想象生命是什么，想象人的生命不是永恒的，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的生命就像花开花落，就像浮云流水，就像草叶上的露水，我开始对这次事故感到后怕。

同样，我在反复地想象，生命幸好还属于我，我还能呼吸，还能微笑，还能对生命有着美好的感觉，还能眼泪汪汪地对明天的人生怀有向往。

由此，我怀有一种重生后的感恩！

一星期后，我感觉身体没有大碍，等吃过药打完针，自己背着挎包出了医院……

街面上年气已经上来，街道两边已经有人在卖鞭炮，摊主为了招徕顾客，不时提着一串鞭炮在街边放着。我望着灰塌塌的街景，站了好久，却不知道去哪里。就在我茫然顾盼时，突然看见走在街道对面的远志，他看上去比从前成熟了许多，特别是衣着打扮上，更像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我是先看见他，他也许看见我也许没有看见。就在那一瞬间，我赶紧把目光移开，赶紧转过身去。

我转过身仍然在想，远志也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由于我的神情，他自然不好意思走过来。他一定是放假回家过年，今天可能是来逛县城。我相信，他回家后，三叔一定对远志说了我的情况，说我没有办法在人市上打天天工呢。

我转过身却忘记了立即走开，心情变得很复杂。尽管我以前说过，凭力气干活挣钱，不要再扭扭捏捏，不要再羞羞答答，可是，在这样的时候，我把这话忘得一干二净。

同时，我又突然想象到，如果我在这次事故中失去生命，远志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怎样想呢？他大概会叹息一声，大概会眼眶发湿吧，大概会说我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却结束了。

我的心情很糟糕，等缓过神来，沿着墙根灰溜溜地走了。离天黑还早，我没有地方可去，自然就又想到县文化馆的阅览室。对于像我这样的打工者，阅览室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可以自由停留的地方。我来到文化馆的阅览室，手里拿着油印小刊物《星星》却看不进去，眼前仍然是远志的身影，仍然反复想象着如果我在这次事故中失去生命，那么这个世界就和我没有了一分一毛的关系。图书室要关门，我来到街上，望着窄窄的土街，望着街边落光了叶子的槐树，猛然觉得这个小小的县城，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它与关中大平原上许多的村落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

我有了离开小城的想法，却还不知道去哪里。听着街边的鞭炮声，不知道我哥回家过年不，我想明天买点肉早早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