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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县城在整修绕城公路,一大早就有雇主来找卸白灰的。我是在卸了一车白灰后,头上身上落满白灰,背着帆布挎包又向劳务市场走去时,看见了西林。他忧愁的样子低头在街边走着,我跑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他才惊醒过来。
西林看着我说:“你咋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我笑道:“刚下了一车白灰,你来县城干啥?”
他叹息了一声说:“啥都不干,心里慌得难受就出来转一圈。”
我问:“今天回去不?”
西林说:“不想回去,又没有地方可去,正想着到小叔的旅店去转一转。”
我说:“那我今天不干活了,咱到小叔那里说说话。”
小叔开的旅店在城边,是一条新修的街道。主人盖了三层楼房,租赁给小叔。里边有二十多间房子,有单人间,双人间和多人间,里边设施简易,住店的人大多像我一样。小叔看见我和西林,高兴地倒水让座,先问村里的情况,接着就埋怨我说,听说你到县城打工,为啥不到小叔这里来住,你住的地方土墙土房,有啥好的?我笑着说不好意思。小叔说,有啥不好意思,你住过来,住大间住小间都行,只收你个水电费。我笑了笑,知道小叔说的是真心话。
当晚,我和西林一起住在小叔这边,两人躺在一张**,说了多半夜的话,我也知道了西林忧愁的原因。
原来,三伯借冬天地里没活,多次找亲戚朋友,给西林找媳妇,可跑了多天,都没有合适的。他躺在炕上想来想去,要在当地找一个女娃,不但要的彩礼多还没有合适的。相比较,山里的娃不但长得好看,要的彩礼少,还能吃苦。于是,三伯没有征求西林的意见,一天傍晚,去土壕北里找六伯,把六伯从家里叫出来圪蹴在土壕边上,一边吃烟一边说:“我找你,想叫你给正正的媳妇红霞说一声,给西林到山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想出山的女子。”
六伯说:“前一阵子,大牛他大也来找过我,也是这话,想叫正正的媳妇在山里给大牛找媳妇呢。”
三伯问:“你是咋说的?”
六伯哭笑的样子说:“二亩台台手片大,你家西林,他二叔家大牛,再加上我家的小正,有三个娃都想到山里去找媳妇呢。”
三伯叹息一声说:“都怪咱和娃没本事,人家有线就不发这熬煎,人家娃的媳妇遍地都是。”
六伯吃着烟,望着暮色下的山沟想了想说:“要不这样,红霞回来了就叫红霞给山里写一封信,山里边大了,想出山的女子肯定不是一个。”
三伯问:“那你明天就叫红霞写一封信。”
六伯在地上弹着烟灰说:“她到县城打工去了。”
三伯问:“啥时候回来?”
六伯说:“前一阵子回来过一次,再回来怕得等一些日子。”
三伯想了想说:“要不叫东林陪着正正去一次县城,给红霞说一下,叫她给山里写封信。”
六伯说:“反正红霞回来还得一些日子,那就叫东林和正正明天去。”
东林已经结婚好几年,与三伯分开过日子。
当晚,三伯就去找到东林,把东林叫到圪蹴在家门前的沟岸上,把事情的根由说了,最后又特别嘱咐:“西林没有媳妇,大牛没有媳妇,小正也一样。你明天就和正正去县城找红霞,看着叫她给山里写一封信。山里的条件苦,大山连着大山,从早到晚都是云来雾去,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生产队的时候我去山里吆过牲口,那是真正的深山老林,比起咱二亩台台差远了,肯定有许多女子想出山呢。”
其实,三伯心里也明白,话是这样说,但不见得刚好有三个想出山的女子。于是,他一有空闲的时候继续托亲拜友,叫大家都给西林留个心。有一天,三伯的老表弟来了,他给三伯说:“我村有个叫桃花的女人,结婚不到两年,跟前没有娃,一年前男的因事去世了,现在回来住在娘家门上。上次你来的时候,我猜不透人家娃和她大她妈是咋样想的,我也怕给咱娃说一个守寡的女人,你要抱怨我,没敢给你提说这事。这一回你走后,我又想来想去,心理老觉得这是个机会。”
三伯许久没有说话,三伯的老表弟又说:“这话我给谁都没敢说,只是给你说一下,你就当我没说这话。”
三伯留老表弟吃过饭,送老表弟回家的时候说:“我明天到你家去一趟。”
第二天三伯就去了老表的村子,和老表坐在院门口一边吃烟一边说话。半晌时间过去了,还是不见桃花从街上走过。老表说:“要不我去说一声,给女子她大她妈把话挑明说。”三伯说:“村子离得近,要是成不了事,后边咋见面呢。”于是,两个人就继续坐在街门上等。
天色向晚的时候,桃花去村里的商店买东西从街上走过,三伯看了一面,感觉人家娃长的还不错,是个过日子的人。接下来,三伯就叫老表在底下穿梭,把话传给桃花的父母。隔几日,老表又来到二亩台台给三伯说,他给桃花她大她妈说了,同意叫两个娃见上一面。
西林去和桃花见面之前,三伯已经和老表弟商量过,并告诉桃花,叫桃花和西林见面的时候,先不要给西林说她的真实情况,怕西林心里转不过这个弯,等两个人谈的差不多了,再把实情告诉西林。
这样,西林去和桃花见面时,对桃花的情况并不了解。可桃花并没有听三伯和他老表的话,在第一次与西林见面时,她就坦率地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了西林,叫西林回去想一想。西林听了桃花的话,脑子立即就僵了,直到桃花走,这个弯还没有转过来。
西林回到家,三伯和三妈问和桃花见面的情况,西林带着怨气说,一个寡妇有啥好说的。
三妈立即红了眼圈说:“当父母的谁不愿自己的娃娶个乖媳妇,这也是没有办法,你大说他见过人家娃,说人家娃配得上你。”
三伯说:“就这样的娃,你不娶,后边想娶的人多的是,你好好想想,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按常理,西林没有考上大学,小时父母给订的媳妇考上学不跟自己,现在,却要跟一个守寡的女人谈婚姻,他心里当然很矛盾很不好受,一时间就迈不过这个坎。过了几天,他在家里待着心慌,就跑到呱啦鸡岭躺在枯黄的草地上煎熬时间。半晌午,三伯气喘吁吁找见西林说:“把你找了半天,你叔又来了,说有人又到桃花家去提亲呢,他着急地跑到咱家问咋办呀?”
西林没有回答。
三伯又说:“我不勉强你,但你要好好想一想,咱没考上学,家里又穷,地还少,你看我这一辈子,没歇没停,日子还是没过好,咱普通人过日子不容易。”
这一次,西林总算把父亲的话听进去了,一改从前的态度说:“叫我想一想。”
三伯说:“不敢再想了,再想那娃就变成别人的媳妇了,你叔现在就在咱家等你的话呢。”
西林低着头看着山坡上枯黄的草枝。
三伯说:“你说话嘛!”
西林还是说:“叫我想一想。”
三伯看着西林作难的样子,气得转身走了。
西林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三伯和三妈又是你一句我一句说服西林,叫西林明天一大早就去找桃花。西林不说话,第二天一大早,他出了家门,没有去找桃花却来到县城。
我听完西林的话问他:“你打算咋办?”
西林说:“假如是你,你咋办?”
我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