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听着月亮说话,冷秋风觉得月亮不争气,心里气愤,但是,她毕竟在病中,医生说,是否脱离危险,还很难说。于是,他强忍住气愤,对吉祥说:“你走吧,天快黑了,山路远,你妈在家不放心。”

“要不,我在这守着?月亮是因为我才被蛇咬的,我想帮点忙。”吉祥不想走。

“你在这算什么?我们是照顾你还是照顾月亮。月亮这死丫头,从小娇惯,到吃亏了,还认为别人是好人。”冷秋风听着讨厌,语气生硬。

她想,吉祥在这也不大合适,毕竟是大孩子了,平时一起玩,抛头露面,那是邻居,但是,现在月亮病了,让吉祥在这守着,也不算事儿。于是,就劝说:“吉祥,你回吧?带信跟你妈说,就说月亮很好,让她不要挂念。”

吉祥真是不想走,但是话说到这里,也就不得不走了,临走,拉着月亮的手说:“妹子,别担心,可能不是蛇咬的,妈在佛像面前给你许愿了,很灵的,烧的纸旋转着,说明没有事。我在家等着,等你好了,我们还一起去上学。”

月亮没有说话,翻着眼睛,盯着吉祥,咬着嘴唇。吉祥准备起身,月亮欠了一下,说:“注意路!妈说,夜里看路,明亮的是水,黑的,才是路。”

吉祥说:“你放心,我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冷秋风反应很快,吉祥刚说完,他就撵到门外,嘱咐着:“明天不要来了,耽误事情,你能负了责吗?”

吉祥回头看看,难过地走了。

郑成龙回到家里,父母还没有睡,他父亲问:“上哪去了?”

“去医院了。”

郑成龙的妈,赶紧跑过来,摸摸头,心疼地说:“孩子,没有事吧?到医院干什么?”

“你老说孩子傻,怎么傻法?我看,孩子有心眼,一定是听了我们的谈话,过去侦察去了。”其实,他老婆没说过,他常说。

他老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侦察什么?”

“侦察儿媳妇呗。”

他老婆说:“这怎么能行呢?这孩子真是傻子,你去了,不就说明我们同意了?一个傻子,再娶个歪子,那日子咋过呀?”

他骂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怎么知道,那孩子就一定是个歪子呢?这不是屁话吗?别再说了,无论如何,我们明天也得去看看。”

他老婆赌气说:“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

郑成龙跑到他妈面前说:“妈——,月亮长得好好漂亮呀,漂亮——,我就要她当老婆!”

他老婆说:“孩子,要是个歪子,你也要?”

“歪子,我也要!”郑成龙坚定地说。

天,虽然黑了,但是,月亮挂在上面,灰灰的光线,还能照见山路。从医院到家,也有十多里地,吉祥走着,想着,回忆着。月亮多好呀,自己没有妹子,她就是俺的亲妹子,但是,他又有点不想,还是不做妹子的好。不做妹子,那么,做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离开过。

他回忆去年的事情,对,去年夏天,很热,晚上妈去生产队开会,刚在塘里洗过澡,在院子里放上一张竹床,在那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心事。一会儿,她来了,拿着大蒲扇子,穿着小花布裙子,一对大辫子甩在身后。他不用看,一闻就知道是月亮。就是这样,她还问:“你猜,谁来了?”

吉祥说:“是小狗来了。”本来想逗她一下,没想到她故作惊诧,忙问:“哥,你真是会算,怎么知道是狗来了?”月亮身后,真的跟着一条小花狗。

吉祥说:“闻的呗。”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吉祥在骂她,于是,就走上去,揪着他的鼻子说:“我看你坏?你不会闻吗?还有谁来了?”

吉祥说:“好,不是狗,是妹子来了,你快放下?”

月亮把狗逮住,抱到吉祥的竹**,说:“小狗,你俩一起睡吧?”

“月亮,别再玩了,来,坐在竹**,看天上的月亮。”吉祥装着服输的样子。

“不玩了也行,那你睡着,我不睡,我给你扇扇子,你得讲个故事我听听。”

“讲啥子呢?就将我妈讲过的故事吧?”吉祥说,“从前,妈给我讲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大地主,讨了一个小女孩,准备给儿子做媳妇,也叫童养媳。小女孩是穷人家的,父母死了,丢在路边,捡来,卖给了地主。地主的老婆,是个大户人家,看不起小孩,整天叫她干又脏又累的活,还不让她吃饱。吃饭时,不让她吃米饭,只能喝点米汤。结果呢?小女孩长得又白又好看。最后,成了这家的主人。”

月亮听得入神,问:“这是为啥呢?怎么喝米汤还能长得又白又好看呢?”

“其实,营养都在米汤里,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怪不得,哥,你在学校能次次考第一,原来你不仅学习书本知识,还学习社会知识。老师都说你作文写得生动,想必就是例子好。”

“学习干什么?学习是扩大视野,人跟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会学习,人会思考,认识事物深刻。”

“现在学校里,都在看《红楼梦》,哥,你也看吗?”

“我看了。”吉祥说:“看《红楼梦》,不能钻进去不出来,要想,才有意思。我有个体会,就是人越穷,越潇洒,越浪漫;人要富了,就潇洒不起来了。”

“哥,你怎么有这种观念呢?奇怪,新鲜。”

说着,吉祥从**起来,拿过扇子,对她说:“你躺着,我帮你扇扇。”

月亮躺着,看着天空,吉祥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她看着吉祥,哼起了妈妈教的歌——《月亮口》:

“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圆;圆圆的明月,啥时才能见。妹妹哟,你要是那天边的月,哥哥我呀,就是那圆圆的山。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圆;圆圆的月亮口,一心拼命上山巅,哥哥哟,你要是等到了那一天,妹妹我呀,远去了天边怎么办?”

歌声太美了,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不觉,一个小小的院子,来了四个人。冰娇、夏冷子、何群,还有冷秋风,不过,冷秋风没有进院子,在大门外,听着。

月亮回去了,第一次被父亲打了,父亲骂:“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能跟一个比你大的男孩子在一起睡觉呢?打死你,望你下次还敢不?”

她没说话,也没有拉,心里估摸,老是这样下去,也觉得不妥,但是,这孩子,任性像自己。

吉祥一夜没有合眼,听到了月亮的哭声,睡不着。他坐在她家的后竹园里,心揪着。他妈也没有睡,劝孩子回去。他说:“我不回去,我要听听。”

何群说:“孩子,人家是支书,我们是穷人,人家看不起咱们。再说,孩子,你爹就是他害的,他可是我们的仇人,你能想着仇人的女儿吗?”

“妈,你不是说爹还活着吗?再说,跟月亮有啥关系呢?”吉祥第一次奇怪地问。

何群没有说什么,叹着气,陪儿子,在冷家的后竹园坐了一夜。

医生来了,是专家,年纪很大,一位老中医,戴着一副老花镜。先是问清情况,然后,察看红肿的部位,说:“不是毒蛇咬的。”跟着的医生问:“为什么?”老中医说:“前年,我接待了一位,被毒蛇咬了,当时红肿了,腿都黑了,没有办法,为了救人,把腿锯掉了。”他又指着月亮的腿说:“一是肿了,但是,皮肤是红的;二是没有继续肿,有消退的迹象,说明问题不大;三是痛得不太厉害。要知道,凡是被毒蛇咬了,不及时救治,痛也痛死了。”

老中医一说,冷秋风心放下了一大半。

她还是不放心,追问:“不是蛇,那是怎么搞的呢?”

老中医解释说:“红肿,可能与口吸有关。这孩子,怎么这么卖力呢?真是个傻孩子,少见。只是,这一吸,吸出了一个小洞,都以为是蛇咬的,痛,不能触摸,可能是什么过敏了,也许,只能这么解释。”

说过,走了。

到了第二天,月亮的病情不胫而走,全公社都知道,各大队支书,带着礼品,都来看望。有的是来看孩子的,有些也是多种因素。没有去冷家的,听说他妻子漂亮,今天在医院里,又在公社开会,顺路,何不去看看?她虽然三十多岁了,但是,让人见了,仍觉得有一种风韵,觉得这种人,就不应该生活在现实当中,应该在画中,见了,只能让人自卑。十多年来,他去冷家做客可谓多矣,他从梦中叫过她的名字,为此,老婆吵过嘴,打过架,但是,一到她面前,就觉得就应该像个男人,应该表现得规规矩矩,想开一句玩笑,就说不出口。

月亮地的支书姓胡,去到公社,见到他说:“你亲家的孩子病了,去看了吗?”

“刚刚知道,中午就去看看,没有事情吧?”

“没事情,专家鉴定了,不是蛇咬的。”

“怎么?不是蛇咬的?”郑运发反而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