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这天一早,闵啸峰故意让李大山接自己去路训上车点。这么早,局里是不会用车的。他给李大山说了秦茂林。李大山立即说他们俩昨晚已经见了面,谈了很久,还喝了一瓶古井贡酒,没别的人,就他俩。
“这么快。我还没给你仔细说呢,你就相信他了。凡事还是要小心一点,防着一点。喝酒也要注意,酒驾被查到,我也救不了你。”
“闵局长指教得很对。闵局长放心,我会注意的,绝不给您惹麻烦。”
苏静见到闵啸峰的时候,有些不自在。闵啸峰按捺不住想要给苏静说很多很多的话。捷达车一走,便有了机会。等候的时候玩手机是最多人的选择,趁其他人低头专注,闵啸峰靠近苏静,提议去买一个西瓜,他请客,作为对本班全体学员的祝福,后天即将奔赴科目三考场,祈盼人人过关。他的话让别人听见了,竭力赞成,并怂恿着苏静快去陪同闵局长办好服务大众的好事。这天早上以来,苏静有意避开他,但是当他执意要求的时候,她却并不拒绝闵啸峰的盛情,点头同意了。
一路上,闵啸峰毫无顾忌地注视着她的侧面,脸上表情既夸张,也不掩饰,故意做给苏静看的。苏静嘴角扯了一下。
“化妆了?”他问。
“这么淡的妆,你也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我眼尖着呢。这么说吧,人只要一认真起来,就会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其实呢,淡妆浓抹总相宜。无论你哪个状态,我都爱看极了。真好看,还免费的。”
“油嘴滑舌。”苏静忽然抬起手,要捶他,却悬在半空,半途又放下了。
他们走到了斑马线前五米处,站在树下,等着红灯,虽然这时候并没有车辆经过。
“国务院办公厅来函了,我要去北京了。”闵啸峰说。
“啊,升得这么快?”
“哪里升啊,调过去,在国务院法制办秘书行政司一个处室做办事员,协助搞政策研究的。哦,算是升了半级吧。离开杉疆应该在下个月了。”
“不是要另外参加国考吗?国考不是要十月以后吗?那个好难。难道你不经过考试?”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到了北京以后看。不过地方组织部都要遵从于中央组织部,国考属于中组部管理运作,怎么做,怎么选人,上面说了算,我操什么心呢。”
苏静头有些偏,沉默着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面对面注视他。闵啸峰紧张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苏静好像一下子从冥想状态醒了过来,说:“那还要怎样呢,再大的宴席,也得一口一口地吃。我就说我们的闵局长前程远大嘛。等我拿了驾照,我也要去北京,做一个北漂。看看那边机会是不是好点。”
闵啸峰便拉起了苏静近处的手,她急忙后缩,却被一股强大的劲儿攥着,挣扎不掉,只好放弃了,眼中一半是恼怒,一般是羞涩。闵啸峰又放开了,说:“你没准备,也没表示同意,这不算,重新来。”
他摊开双手,手心向上,等待着。苏静闷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脸倏地红了一层。闵啸峰的目光燎着她,让她浑身燥热。她思考着,迟疑着,两只手终于往前伸,刚碰上闵啸峰。闵啸峰便迫不及待地一齐握住。
“等我过去安定之后,我来接你。”
“绿灯了。”苏静看着远处喊到,显得有些着急。
“看,很快又是红灯了,下一个吧。”
苏静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无赖!”
邹勇没事时,爱和学员聊,是话头最多的一个教练。有人问邹教练,路考时,是不是要半夜三更起来练车,他怕自己到时候醒不了。邹勇让他在屁股上挂一个闹钟,振动量要大的。邹勇不止一次在车上抱怨过,说科三教练是最累最危险的职业,带人上路不能有半点疏忽,带考时半夜三更起来训车是家常便饭。因为要增加学员在路考场地实地练习的机会,就得多上路,而且必须在考试路线上练车;而报备后,交管部门给予的上路练车时间总嫌不够,只有在报备时间之外偷偷增加。白天会被抓,一旦被抓住现场,教练就惨了,所以只有在晚上出动,交警也得睡觉是不是。还有,拿照要趁早,他们最不爱教的就是男过45岁、女过40岁这样的学员。诉完这般苦后,学员们终于明白教练的辛苦与用心了。
闵啸峰想想也是,像陈志宁老师那样理论知识丰富、运动原理理解透彻的人,但要学起车来,比物理课上昏昏欲睡的傻小子竟然还困难一些。到了不惑之年,或者知天命了,这个年龄的人都有丰富的人生经验,遇事不急,想好了再动手,甚至已经学会了批判地接受,对教练的指示都要经思考后才照着行事。开车是什么,是本能的快速行动,是千百次经验形成的不假思索的反应,等你想好了才动手,车都不知道跑到哪儿了。
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开车,是不需要,也不能够仔细思考,慢慢分析,必须极快地本能地做出反应,应对现场。想都不想,下意识就动手了,这些需要在行车实践中养成自然的本能,也就是说,经验。
拿照要趁早,所有的人都赞同这个说法。在邹勇的带动下,学员们学的比较顺心,也都非常认真。当路训结束,邹勇叫要报名考试的过来,暂时不考的回家时,全部人都过去了。那时候,捷达停在路边树荫下,车前窗上,管理部门张贴的投诉电话让每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决不遮遮掩掩。
邹勇笑容比平时更加亲切了。他说:“大家都知道,安全员那里的关系,我们是要去跑的,每个人一条烟,钱交给班长,统一核算。”
玉溪180一条,硬中华470一条。邹勇特地解释指的是玉溪的标准,给钱就行,他去买,至于过关后感谢教练的,那随意。
“包过关吗?”有人问。
“市长公子考试都不包过关,还别说你这点钱了。”邹勇瞪了那人一眼,“但是,至少包你不会被误踩刹车,都是在最后关头,不得不踩时,才踩。”
已经有过科目三考试经验的,对没有经过考试的人,解释着邹勇话里的意思。十多个人中,没有反对的声音。班长开始核算个人只针对科三考试要缴的班费。好多人没带足够的现金,便等着第二天宾馆里碰头的时候交。
第二天。到了考场附近的宾馆里,每个人都知道了自己的路线。闵啸峰和苏静都幸运地抽到了一号线。苏静开心地笑了,以前考试时惯有的紧张,竟然一扫而空。她清楚地记得,考科二时,几次她都是从头天下午,就开始莫名的紧张,一直到考试结束,中间紧张感强烈的时候,甚至有呕吐的感觉。她暗自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往某个方面深入想象去,难道真的是爱情的春天到了,而所有的包括阴暗角落里积存的冰块,都在融化,流水潺潺。原来,人生最大的障碍,是在一个人的心里。
路考那天,苏静比闵啸峰整整迟了一个小时上考车。她结束考试,满怀巨大的喜悦下车,她张望过四周没有危险之后,迅速走到与机动车道隔着茂密灌木的人行道上。她右手搭个凉棚,寻找着闵啸峰的身影。太阳明晃晃的,四处热气蒸腾。马路上车少,人更少,而且活动着的车和人,绝大多数和路考相关。按理说,闵啸峰不会在这么大热天待在露天中暴晒的。苏静突然想对自己虚妄的幻想作出一个嘲笑来。
忽然,身上的刺热一下消失了。她抬头一看,头顶出现了一把伞。扭头一瞧,她要寻找的面孔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怎么样啊?”他没有使用肯定的语句,怕她受刺激。
苏静没有回答,心里却澎湃着。闵啸峰换了一只手举伞,依旧远远伸着。她说:“你是我的幸运星。”
闵啸峰便激动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笑意盎然。苏静左右一看,有些紧张。他便走近半步,伞荫落了他身体一半。
“你呢?”苏静问。
“你是我的幸运草。”
“为什么——我是草?”苏静问,脸上却开朗着,没有阴翳。
“幸运草啊,离我非常近,就在身边,就在生活中,无处不在,随手即拾。我不用高高地仰望,祈求。”
她感动了,几乎要投入他的怀抱里。闵啸峰又换了一只手,他以最佳的角度遮住她的身子,免得被骄阳晒到。
“我们赶快回去吧,这里热。你等久了吧。”苏静说。
“好,拿了东西就走。”闵啸峰说,他们的手机等等物品,都放在茶馆里,转过去还有一段路程,“投促局的车子刚好在市里。我叫李大山来接人。”
茶馆门前,来了一辆黑色别克。别克车里,闵啸峰万万没想到还坐着杉疆县投促局路诚忠局长,以及来自浙江的投促局志愿者小凡。路局长下了车,和闵啸峰打过招呼,四下里观看着:“原来科三就在这里考试啊。祝贺啊,闵局长,没想到这么紧张的时间,这么快就要拿到驾照了。以后可要好好传经验给我。”
苏静出来了。闵啸峰作了介绍,又说苏静要搭投促局的车回去。
“回去当然是要回杉疆,但不是现在,是十个小时之后。”路诚忠打量起苏静,说道。
“这么说,路局有要紧的事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但是又不能逃避的。日报社总编李岚,是我高中同学,还有其他两个同学,约了今天,吃顿饭,祝贺一下。我想早不如巧,介绍你和总编认识一下,我们县投促局的工作,和日报也能勾上一二。晚饭过后再去K歌,你想想,是多少时间了。”
“好啊,真是巧了。路局升职,正要找个机会祝贺一下。那今天算李总编的,下次算我的。”
“哈哈哈,闵局客气。”
“可是我得马上回去啊。要不我自己去打车了。”苏静忽然说道。
“可以晚一点一起走啊。”闵啸峰说。
“我想回去,看父亲。”苏静一下说了出来。
闵啸峰明白了,点点头,苏静是想最先把好消息和父亲一起分享。这对于母亲早逝父女相依的家庭来说,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人情世故。他对说路诚忠说:“我还是先和苏静回杉疆吧,以后的机会多的是。”
“我可是专程过来请你的喽。”路诚忠有点不高兴了。
“请理解。”闵啸峰笑了笑。
“那好,理解。上车,先送你们去车站。王明友小舅子结婚,请假了,要不然,他的车可不能闲着。”
路诚忠坐了副驾。别克拐过弯进入大道后,路诚忠对闵啸峰说:“闵局啊,还有一件事,你要辛苦一下。来溪镇工业园区招商的事,张县长下任务了,要投促局一个月之内拿出方案来。听说闵局下个月要去北京了,麻烦你把这工作做了再走。哈哈,别怪我给你压担子噢。”
来溪镇借着瑜新高速开通的东风,在镇郊高速出口旁边平了五百亩良田沃土,打算把本镇十来家私营企业全部迁入,集中管理。谁知当地企业一核算之后,没有一家肯动步。工业园区三年过去了,除了笔直的大道和漂亮的绿化,竟然依旧是一片荒芜,倒是种了两季油菜,搞了两次菜花节。热闹一阵子后,依然故我。这成为镇上乃至县上的一块心病,对外招商成为必然的主题。
闵啸峰想了想说:“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我也没把握做好方案。况且我必须在这个月内把科四完结了。要不然,去了北京,很难抽出时间回来考试了。路局,我尽力吧,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耿直的人,再有困难也不推辞。兄弟,以后高升了,别忘记老家还有个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