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晚上下了小雨,早晨起来比较清爽。闵啸峰心情也透亮了很多。这天是在城里练车,闵啸峰准时来到约好的地点。
苏静见到闵啸峰的第一句话是:“昨天那个小孩怎样了?”
“轻伤。两个大人,也就是小孩的父亲,和奶奶,走了。”
“啊!那孩子怎么办?那孩子怎么办?好可怜啊。”
“这方面具体的消息,你可以加关注‘杉疆发布’,宣传部的权威信息发布微信平台。”
“好。”
班长是个男的,三十多岁,做门窗建材生意的。第二轮上车的时候,他对苏静说:“你去订餐吧,回来能够及时吃上饭。记住,要一份爆炒鸡杂,邹教练最爱吃的。一定要。”
订餐都是在驾校指定的饭馆,那里也是练车的上车点,候车的时候,学员分布在附近喝茶,或者打牌。等班长几人上了车,闵啸峰对苏静说:“鸡菌干最好吃,无论爆炒,还是卤煮凉拌,这个我爱吃。”
“我不太喜欢,内脏脂肪高。”
“不是呀,鸡肫没啥脂肪。鸡的胃分肌胃和腺胃,腺胃比较小,负责分泌胃液,就是滑滑的那个;肌胃较并且肉质较厚,专门负责储存和磨碎食物,也就是鸡肫。”
苏静有些反胃的感觉,幽幽地说:“你们官员啊,说起啥来,都是一套一套的理论。你说的肯定是对的。”
闵啸峰察觉到苏静的细小变化,才意识到女生天生有洁癖,敏感的女孩子尤其这样,连忙说:“抱歉抱歉,订餐的时候不能细说这个。要不,我去吧。”
苏静笑了,说:“那一起去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你喜欢的菜。”
闵啸峰心里暗喜,差点去牵住苏静一起走,碰到了她的手背才警醒,缩了回来。这前后矛盾的行为,引得苏静忍不住脸上溜出一丝笑意。
邹勇对这天的路训不太满意。中午吃饭时,警告那些犯了错的人,各人记住当天了多少次错误,一个错误,加罚一碗饭。班长笑了,他是练车中唯一一个没有因为犯错而被教练拍过大腿的。对于女学员,邹勇会改用矿泉水瓶去拍,力道也小许多。没有肉体的疼痛,印象不够深刻,邹勇说。几乎人人都附和邹教练的看法。现在,邹勇要对错误的惩罚加码了。
“稍不留意多错几次,那不撑死了。”刘培彬叫苦道,“要不,错一次,罚五块钱,算到班费里,买饮料。”
“那不行。”邹勇立即否决,看了闵啸峰一眼,继续说,“罚钱的话,闵局长先抱一摞钞票扔车里,随便你罚,起不到警示作用了。”
闵啸峰被邹勇的幽默逗笑了,说:“有那么夸张。我不是还在上班挣工资吗?早晨起来,看一下福布斯排行榜,没我的名字,就去上班。”
说笑着吃过午饭,邹勇去车里眯一觉,说好两点开始下午的路训。时间不多,班长说不用回家了,对面茶座里歇歇,费用在班费里开支,但是每个人只报五元的茶钱,多的自己付。大家都同意,觉得班长处事公道而且周全。
茶座只有一间大厅,吧台在进门处。大厅沿着墙壁分割出七个小间,对外用帘子隔着,可收可放,对着面放置两张双人沙发。大厅中央两张桌子,可供多人娱乐。闵啸峰站在吧台前,面对着苏静:“喝咖啡吧,有几个品种呢。”
面对闵啸峰咄咄逼人的进攻势头,苏静还未想好谨慎的对策,闵啸峰已经作出决定了。她不好当场驳回闵啸峰的殷勤,尴尬地笑笑,接受了。老板娘四十来岁,是个聪明人,立即向他们推荐了含有情侣杯意味的两种,并且特意带着他们去一个她认为位置适当的小间。老板娘仔细地把台桌上的水渍擦干净。此时,班长已经带领其他学员在桌边坐下,拿出了扑克。
小间没有门,只有宽大的帘子。闵啸峰倒不好放下了,凭两边银色金属钩挂着帘子。看得出来,女老板经营的很用心,她把全脂奶打出奶泡,注入已盛有咖啡的杯中,在奶泡上面用巧克力酱画了一颗心,又用焦糖拉出一根箭来。小勺搁在盘子上,苏静看着咖啡杯中的图画,久久地看着,舍不得用勺子去搅乱。闵啸峰和苏静面对面坐着,不大的空间里,似乎飘着一种女性的特有香味,很淡,闵啸峰确定是有的。他想,一个美好的值得永久纪念的中午开始了。
坐了十来分钟,还未酝酿好足够的表情达意的氛围,闵啸峰的手机响了。组织部的老姜,闵啸峰口里私下称作姜叔叔的,找他,叫他务必在下午两点半去组织部,李部长在办公室召见。
闵啸峰吃了一惊,但是他已经习惯表面上不动声色了。老姜提醒他,可能和上次国务院下来调查他有关,要他小心行事。
他手指擦动着杯沿。苏静看出了他的心事,问:“家里有事啊?”
“不是,单位上的。急事。”
“你要马上走?下午不练车了?”
闵啸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一笑:“真遗憾,下午陪不了你了。”
苏静沉默了。闵啸峰拍拍她的手背,苏静一惊。闵啸峰说:“我先回家一趟。”
闵啸峰有些忐忑,先到了投促局,梳理一下这几日的工作,使自己心里有底,同时整理一下思绪,设想着李部长亲自找自己单独谈话内容的各种可能性。他的头绪有些乱,便铺开A4纸,拿起笔搜索罗列出几条,针对每条,思考着对策。闵啸峰直觉到,不管李部长找他谈话是凶是吉,他的人生,可能从此都会有重大改变。
李大山在门上哒哒敲了两下,不等里边的人开口便进了办公室,同时惊讶地说道:“闵局长没有回家啊?”
“你来的正好,两点半,我要去县府办事。你来了,我就不用叫车了。你不是和曹主任市里开会送资料吗?”
“会开了就走了,中午饭都是回来吃的。”李大山拿了纸杯接水。
“冷水哦。今天没在办公室,都没打开。”
“没关系,热天,喝冷水还降火呢。”
投促局大院十分安静。闵啸峰往写刚才了字的纸上盖了一张空白纸。“你这把火烧得旺,还真有两下子。”
“啊!哦,你说那事,主要是战友们热血沸腾,齐心合力。嘿嘿。”
“还是那句话,需要动用资金的地方,一定给我说。还有,找机会犒劳犒劳战友们。要是能来我们这里旅游的话,我请客包团。”
“不用,大家凭的是一腔正义和革命斗志。哦——不过,老赵给我说,如果有网络推手推波助澜的话,效果更加轰轰烈烈。”
“好主意。需要多少?”
“这个我不太有把握。老赵的意思,先定五千。”
“好。明天给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毕竟你和他们不同,你是在本市。对方力量太强。”
“有啥好怕的。事情主要还是战友他们在做。”
两点二十五分,投促局的黑色别克出现在杉疆县县府大院。
闵啸峰没想到李部长这样和蔼地对他说话。李部长叫他小闵,问他一些工作干得顺不顺利之类的话,还专门起身替他接了一杯开水。闵啸峰更加摸不着头脑。几句话过后,李部长问起他读研时的一些细节,研究课题,硕导,社会实践,等等。闵啸峰一一如实回答。他准备好的话都派不上用场了。
手包放在茶几上,传出呜呜的振动声,很轻微。闵啸峰装作没听见。
“是这样的。国务院来函,要调你入京,具体的职务都有了。时间倒是不急,你要在三十天之内,办好单位上的交接手续。”李部长从抽屉里拿出调函,让闵啸峰看。
闵啸峰仔细看起了调函。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定力,让李部长暗暗吃惊。只过了一会儿,手包又振动起来。
“你有电话。”李部长指着手包提醒他。
“没关系,一会儿去回。”闵啸峰笑笑。
从李部长办公室出来,闵啸峰才又回到现实之中。然而刚才的惊喜,明显的不是梦。难道,他给国务院和几个部委的几次建议信,凑巧被某位大人物看过了,并且获得了欣赏。他简直不敢想象,但是他又骄傲于自己的分析写得透彻、准确,才会引起上面的重视。李部长单独召见他,不单单是为了一个调函通知,而是要了解他的背景,了解他这个人,同时也向他示好。闵啸峰想,他和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张伟的关系,李部长是知道的;即使原来不知道,也会有人主动告诉李部长。
没有谁能逃过权力的窥视,权力也必须明察秋毫,防微杜渐,才能保住权力,紧握住日月旋转。出了电梯,经过阔大的门厅,闵啸峰感到凉飕飕的。到了阳光底下,才回到了炙热的空气中,感到贴身的真实。闵啸峰拿出手机捏手里,却没有进一步行动,直到出了县府大院,到达一株香樟树下,才回拨那个电话。
“请问是你刚才打我电话吗?”
“请问,是闵啸峰局长吗?”
“是的。”
“我姓秦,琳琅县的。周局长让我找你?”
闵啸峰立即警觉起来。“哪个周局长。”
“市公安局张伟局长的老部下,周楚生。”
闵啸峰想起来了,琳琅县确实有周楚生这么一个人,似乎还见过面,但是他不能确定周楚生和舅舅的关系及程度。对方转了这么一个弯子介绍自己,显然是要获得他的信任。闵啸峰答应了,和秦老板在茶楼里见。
秦茂林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有股倔强劲儿。他开门见山地说,好不容易才找到闵局长这条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看着郑友平锒铛入狱,而且越快越好。出钱出力,只要需要,他秦茂林一点也不含糊。
“秦老板做的什么生意。”
“做过的生意杂,多,目前主要是开石场。”
“琳琅县?”
“对。和人合伙开的,路山石场,被封了半年多,年底看能不能恢复生产。闵局长可以去查的。”
闵啸峰思考着,没有急着答复,对于前面这个秦茂林,他完全陌生,不敢贸然答应。于是,他问起秦茂林路山石场的情况。秦茂林说了几句,看出他的犹豫,便停住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坚决地说:“闵局长请放心,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为前为后,都不能放过郑友平。只要他在,我就不得安生。这段时间,网上传得挺火,我知道一些,有人指点我来找你。我手里还有一些材料,可以补充证据,对扳倒郑友平这座大山,是有用的。”
闵啸峰突然感觉到,他已经不由自主的被推到了旋涡中心,由不得他进退了。
“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去找他具体商量。证据保留好,可以先拍照发给他们。他们想要雇佣网络推手,可能还需要一些资金。”
秦茂林紧紧握住闵啸峰的手,激动地说:“好,好。资金没问题。我终于加入组织了。谢谢你。”
闵啸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