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刘尚武没有撒谎，马超培确实托了他老子刘青山派人暗中保护张伟，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马超培又是受何晋暗示。
换届情节刚刚开始时，何晋认为自己还是能够充任半个编剧的，故事的进展有可能按他设想的进行。市里秘密调查张伟时，保密工作做得够好，加上何晋自己完成沉醉于工作中，也不知情，只是隐隐觉得张伟有点沉闷，也不主动约他喝茶了。何晋只当是张伟自己也很忙。等到张伟遇险，告知他情况，他才察觉到，某些人已经拧成一股绳了。
何晋相信他们是拧成一股绳了。
但他相信马超培是信得过的。马超培有自己的疆域，自己的趣味，而不和其他人过多掺和，因此即使不再求上进，安于本位，因为不争，也不会风雨飘摇。马超培也不能容忍某些人过于跋扈，一旦形成强势局面，对他自己不利，最好是多方均衡。
省里某人透露给何晋消息，他卸任市长后去向可能是省国资委主任，正好又可以发挥他善于抓经济的长处。何晋抑郁了一阵子。原来，他带着一群招商团往北京跑，不如带着几样东西往北京某个人客厅里跑。他甚至感到，连要求马超培暗中保护张伟都是多余的。他改变不了任何现实。只要张伟不激进，张伟就是安全的，而何晋是有可能让张伟安静下来，收起任何可能刺伤人的剑的。那样一切不都平静下来了吗？
随后，一个隐秘的消息隐秘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针对他的调查，在秘密进行中，有道茶楼的某茶艺师，也接受了调查。
何晋愤怒了。仔细思考后，他问秘书，明天或者后天下午，他的市长行程上有什么安排，包括晚上在内。
“后天是新荆高速通车剪彩，晚上有高速公司的晚宴，非常重要。明天呢，下午参加银行系统创新金融研讨大会，要去做开篇演讲，传达中央精神。晚上没事。”
“那就明天吧。这个会取消，我不去。如果那边一定要有市里去人演讲的话，你给曲市长电话，让他代一下。”
“何市长有要紧的事？”
“是啊。明天下午你也不用跟着我了，放半天假吧，自由活动。这段时间你跟着也累得够呛。哎，记住，曲市长若是参会的话，叫他不用另起稿子，用我的就是了。稿子好了的吧。”
“好了的。我正要给你过目。”
“不用了。”何晋挥挥手，闭上眼睛，那样儿仿佛很累了。秘书想了想，还是把稿子拿出来，放到办公桌上，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三点时刻，何晋出现在有道茶楼，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大大的包装盒，盒子看起来并不沉重。
“何市长是一个人吗？”经理恭敬地问。
“今天一个人。”
“那我给您安排——”
“就要雪兰厅吧，那里最清幽。”
“好。茶艺师是点菲姗，还是点别的人？”
“刘菲姗有空吗？”何晋问。
“正好有空。对于何市长，刘菲姗永远都是随喊随到的，永远都有空的。”
何晋瞪了经理一眼。经理立即察觉拍到马腿上了，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再多嘴。
经理带着何晋并替他拎着大盒子，进了雪兰茶室后说句“请市长稍等”便走了。临江一侧，何晋打开了小木窗，看着下面淡黄的江水出神。淡淡雾气弥漫，江岸对面的楼层朦朦胧胧，实在和初秋有些相违，何晋便想到全市的污染治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他没法子走下去了。
身后有了响动。他假装不知，仍旧望着有些迷蒙的江面。
刘菲姗一直走到何晋身后，才轻声说道：“何市长，今天要喝什么茶？”
何晋突然转身，脸上挂着微笑，盯住刘菲姗。她今天穿了青花瓷般的旗袍，白皙细嫩的两条手臂交叉放在身前，仪容得体。
“今天有些凉啊，入秋了，要注意。”何晋伸手碰到了她的手臂，指头轻轻划过。
刘菲姗身体抖了一下，她没有躲避。她说：“谢谢市长关心。新到了凤凰单枞，乌龙茶类，广东潮阳产。我给你推荐，好吗？”
“那就这个凤凰——”
“凤凰单枞。”
刘菲姗出去，不一会儿，拿来了茶叶。她坐到了茶艺台前，开始表演茶艺。水从茶台下面管道汩汩地流走的时候，何晋喉咙动了动，他真的想喝茶了，但是何晋忍着，一直不发声。从洗茶开始，他便目不转睛盯着刘菲姗看。她手腕柔美的动作，是他百看不厌的。刘菲姗装作未察觉，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分盏后，刘菲姗端着茶盘走到何晋跟前，把茶盏放到了茶几上。何晋身子欠了欠，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件东西。”
说着，他弯腰去茶几下拿盒子。刘菲姗退了一步，闹不清何晋要做什么。
“你坐啊。”何晋指指右边的另一张太师椅。
一套紫砂茶具，赫然出现在茶几上的盒子里。
“我记得你曾今说过，瑜明市全市没看到一套你中意的茶具，在省城倒是看见过两套。你看看这个，可还满意？”
刘菲姗满脸惊讶，说：“这个很贵的吧？肯定上万。一般的名师手作，都是几千。”
“这我不知道。这是去一家企业调研时，老总送我的，说是他们公司出品，名家国工，精品泥料，出水流畅，断水干脆，透气性和气密性都很好。我是不太懂这个的啦，学着他说的。估计你喜欢，就送你了。”
刘菲姗半晌不语。何晋耐心看着她，被她羞涩妩媚的姿态撩得心里痒痒。他也不急，细细看着，觉得十分受用。
刘菲姗忽然展颜一笑：“那，我收下了。谢谢市长。”
“那我替你装好吧。”
“我自己来吧。”
何晋碰到了刘菲姗莲藕一般的小臂，凉凉的。他便拉住了，又滑下去，把刘菲姗手掌握在手中。
刘菲姗姿势没有调整好，身子晃了一下。何晋便扶住了她的腰肢。顿时，一股暖流传遍了刘菲姗全身。
“他们找过你了？”何晋柔声地问。
“是。”
忽然，刘菲姗眼中掉出了两滴泪水。
“他们欺负你？”
刘菲姗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咬咬嘴唇，留下了一排青白色牙印。她有些抽泣的样子。“他们，要我交代，交代你的情况，说什么交代了就放过我。他们，咬定，我是——你的情人。”
话音刚落，一大串泪珠子终于接连不断掉下来了。
何晋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刘菲姗委屈，他更是憋屈，只想骂人，只是眼前找不到受骂的。他把刘菲姗往怀里抱抱。刘菲姗没有反抗，但是何晋吻吻她的脸颊，放手了。
“有人想找我的麻烦。呵，我才不在乎这个。”看见刘菲姗望着他，何晋丢出一个坦然的微笑，“别怕。没事的。”
何晋往茶艺台上取了抽纸，过来递给刘菲姗。刘菲姗没接。何晋笑了。他替她擦起脸上泪水来，十分小心。
何晋扔掉了纸巾，刘菲姗才说：“你倒没事，我有事啊。他们怎么可以随便栽诬人？”
何晋又拉起了刘菲姗的手，同时抬头看看四周。刘菲姗不禁噗嗤一笑：“你还怕有视频监控啊？”
“我都习惯提防一下了。”何晋不由得一笑，自我解嘲，“政府部门工作忙得要死，偏偏有人缠着你。老是要和人斗，不，是有人要和你斗，好累，好烦。放纵自己，或者颓废一下，怎么都可以，总之不愿意老是和人勾心斗角。”
何晋停下了，注视着刘菲姗的眼睛，寂静的时候，几乎听得见两人心里火苗在哔卜哔卜燃着。她低头躲避开，却又随即抬起了眼睫毛。何晋温柔地微笑，说得很慢：“喝茶可以放慢生活节奏，焦虑也会溶解在茶汤里。做我的茶吧。”
“你会一口吃了我。”她眨了一下眼睛，露出调皮的笑容。
“不是吃，是喝，也不是喝，是品。很优雅地品，把心都泡在茶里，浸润着。”
她听得出他是在敞开心扉说这话。这时任何一个微小的攻击都会让他受伤。她便毅然觉得自己要保护他。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何晋，好像怕他脱开。
“我今晚去温泉那边休息，你要来的话，我叫司机来接你。”
刘菲姗一下红了脸。
“明年开春，我就到省里去了。如果你要去省城，可以考虑那边，怎么发展都行，路宽着呢。”何晋不等刘菲姗回答，继续说，“我要走了，我给你私密电话。有事就给我说。”
何晋的私密电话，知晓者寥寥数人。刘菲姗抬起头，看着比她高半头的何晋，突然，她抱住了何晋，并且把头埋进了他颈下。
两人热烈亲吻了一段时间。何晋说：“我真的要走了。今晚我等你。”
刘菲姗点点头，替他整理好了衣服，才让何晋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