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曹局长调走了，调到市投资促进局，具体职务还未知。县政府指定杉疆县投促局副局长路诚忠主持工作。
投促局职工内部为曹局长饯行。曹局长怕接受下属吃请，关键时刻犯错误，因为这个年头怪事多，就好比大热的天，今天游泳不感冒，明天去就感冒了，不在于你有什么行动，而在于选择了错误的时间。心有所忌，便一再推辞。路局长亲自去了电话，说得恳切，他和闵局长认真商量过了，是内部职工凑份子，局外人一个也没有，怎么也扯不到违规违纪上去。曹局长这才答应了。
席间，杯箸交错，气氛热烈，人人都对曹局长表达了敬重和祝愿之情。酒酣耳热之际，曹局长寻个机会，按着闵啸峰的肩膀，悄声说：“我可是向上面推荐了你的。也别太介意，你这么年轻，将来机会多的是。”
闵啸峰宁愿相信这是一句真话。他能够等待。不过有件事，他最不想等待，但是短时间之内偏偏完成不了啦，那就是考科三。他还是想尽快再去路训一次，尽早参加考试。
怀着心事，闵啸峰穿过正在施工铺设新地砖的人行道。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闵局长”。
是泥水匠吕正涛。他站在杂乱的人行道上，手里拿着一柄胶锤，安地砖用的。可能他特地起身，已经叫了几次了，正尴尬着，以为闵啸峰不会搭理他了，虽然是没有听见的缘故，也是叫人尴尬的。
“哦，吕师傅啦。忙呢。你不去考驾校了？”闵啸峰立即脸上出现了职业性的微笑，很淡，很自然。
“我已经拿到驾照了。”吕正涛往前走了一步，和闵啸峰靠得近了些。
“怎么拿的？”闵啸峰内心惊讶不已，表面上却十分淡定。
吕正涛一下子得意起来：“起先呢，我徒弟说过，广西那边目前还能买到驾照，C1照8000元，C2照6500元。徒弟QQ上和中介人聊过。不过怕有假，他没去买。我找的表弟，亲亲的表弟，他有办法买到驾照，但是太危险，现在真的很危险。一开始不干，求了两次后，表弟实在躲不过去，讲妥了12000元弄个C1照。考试时，我要去打个照面，其他由表弟搞定。想想也很划算。这边读驾校，报名就是5600，训练、考试费用，还不算补考，加起来也要过万吧，还得受气。”
有这档子事？对比之下，闵啸峰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舅舅说过，不准他介入半点，不让他受到半点影响。仕途上千头万绪的影响，蛛网一样互相牵扯着。关于事件的具体内容，闵啸峰也没有去打听，好像和市公安局一把手关系不和有关。舅舅所干的事，应该就是让追求公正的人得到公正吧。
闵啸峰很想去看望舅舅，同时正式地打听一些情况，说不定，还能真正地再做一次有用的事呢，就像一周前连夜长途奔袭，把舅舅安全地送回了瑜明市一样。
想到了，就去做。第二天下午，闵啸峰在市里办完差事，便去舅舅家中。这么个时间，舅舅肯定应该下班，在家里了。他筹划着，怎样进入他想要进入的话题，而不被舅舅拒绝。
蓦然，前面出现一个熟悉而且会引出不愉快记忆的身影。闵啸峰立即转身，把半个身子对着前面，好像是在扫描街道，实则目光瞄向了前方不远处。
一个矮挫个子，肌肉鼓绷的年轻男子，在他前面晃悠着。那是他看见便像吞下了一只苍蝇的刘尚武，差一点和他在大街上打架的刘尚武。他觉得，这一类人，是把欺负人当作娱乐的，把欺凌人当作谋生手段的。
刘尚武穿着黑色T恤，新百伦运动鞋，手里还吊着一个长布袋，装着大概是双截棍之类的东西，活脱脱打手派头。闵啸峰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双截棍碰撞后发出的清脆响声。刘尚武不是在杉疆县开着健身馆吗？不去打理，跑到市里来干什么？而且这么悠闲。再往前看，闵啸峰心里一阵紧。舅舅张伟在前面走着，往家里走。很大可能，刘尚武是在后面跟踪张伟，而且居然跟踪到了住宅处。
刘尚武是刘长青的大儿子，而刘长青是杉疆县赫赫有名的大哥，人称刘三哥。刘长青和市交通局局长马超培交情深厚，马超培在起家时，刘长青出力不小，连马超培的小舅子、驾校老板辜孝东，刘长青都敢欺负，强行要求入股驾校，势力非同小可。而马超培呢，瑜明市官员中首富，两道上都人脉深广，还曾经在国务院某处干过，下派回老家后，便担任了县长，现在在市交通局长任上也有六七年了。这么一联想，大热的天，闵啸峰打了一个冷噤。
张伟进了小区大门不见了。刘尚武在大门前张望了一会儿，才转身要离去。谁知他一转身，迎面碰见了闵啸峰。
刘尚武显然还记得闵啸峰，躲也躲不掉，想招呼又怕别人不搭理受翻，正犹豫着，闵啸峰先开口了。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找人吗？怎么不进去。”
“哦哦，不是找人。闵局长好。”
刘尚武一客气，闵啸峰心里更加有底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应该是在跟踪人。你是在跟踪我舅舅吗？”
“你舅舅？是谁？张局长是你舅舅？”
“你在跟踪张局长。我在后面看了一段时间了。”闵啸峰沉着地说。
“不，我没有。”
“你没有，怎么一口就说出是张局长，我可没有说我的舅舅是谁。张局长刚刚进小区了，我没说错吧。”
“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你要是还不承认，我报警了。”
刘尚武手中的布袋哐当一声，连忙说：“真的不要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是好意，在保护张局长，也就是你舅舅。我们是一条路的。”
“呵，原来，你和我舅舅是老熟人了。我们之间的误会倒还真不少。”闵啸峰语含讽刺，任谁也听得出来。
刘尚武尴尬一笑。“熟人谈不上，算是认识的人吧。我是受人所托，暗中保护张局长。要不，我老远跑到瑜明市来干什么。健身馆招生的事我还都暂时放下了，顾不了两头。”
“那，我要代表我舅舅感谢你。是谁委托你的？”闵啸峰选择了相信刘尚武。因为这种人是憋不住话的，如果是假的，多说几句就露相。
“这个我不能说。你也不要给你舅舅说，说我在后面跟着他。这段时间，张局长上下班都是坐公交车，或者走路。这里到公安局倒也不算远。”
“是马超培马局长委托你的。”闵啸峰突然问。
刘尚武被问得一愣，嘴唇动了几下，没有马上回答。终于，他点点头：“你既然都知道，我也就不隐瞒了。马局长委托的事，我拼了命都要去做。”
“好了，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再见。”
方茴也在家。一开门，看见是闵啸峰，立即拉住外甥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闵啸峰也是第一次看到舅妈这么激动，大约猜到一些原因，便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说啥好了。两人竟在门口凝固了那么一小段时间。保姆弄得厨房里叮当响，也没能惊醒他们。张伟咳嗽一声，似乎前几日感冒了，还有些余迹。张伟说：“啸峰来了。你舅妈看见你，就像看见亲儿子一样。好了，她又可以到厨房卖弄她的厨艺了。她弄这个，和在大学做教授一样认真。”
方茴满怀慈爱抱抱闵啸峰，然后，真的跑进厨房，动起手来。她一边翻动起冰箱和橱柜，一边对保姆唠叨着问这问那，恨不得把半个超市搬进家来。
液晶电视里放着《速度与**》，65吋的大屏幕播放这类电影，真的有震撼感觉。今年刚开始流行这样尺寸的大屏，是中产阶级的客厅标配，再过几年，可能就是75吋或者85吋了。在女儿张玮琴的建议之下，方茴作主更换了电视。张伟最近这段时间里，最爱观看这一类电影。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初恋时代，但是闹不清楚这恋爱的对象是谁，只是浑身带着劲，想蹦跳。张伟把声音关小了许多。
“我在小区门外遇到了一个人。他这几天一直在跟踪你。”
张伟吃了一惊：“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闵啸峰把详情加上自己的猜测和分析，说了一遍。
听完后，张伟面色十分凝重，思考了好久，才问：“你确定吗？他是马超培背后指使，还是他故意顺从你的猜想，以便脱身。”
“我和刘尚武打过两次交道，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初略知道一点。这个人力气有些，也会耍几下，算半个保镖。要他像演员一样装得十足，可能还做不到。我比较倾向于相信他的话。”
张伟最近都不开车回家了，免得惹上麻烦。这样，上下班的路程似乎确实多了一些危险，但是刘尚武也是走路跟着，而且带着什么双截棍，更像是保护。张伟这样想。琳琅县惊魂之夜后，张伟用方茴的手机立即给何晋电话，说了自己的遭遇，要何晋提高警惕，一条狗如果疯了，可是谁都咬的。
“我知道了。目前这段时间，我们不适合见面。你保重。乌云会散开的。”何晋对他说。
何晋这段话不长，但是每段都是一个指令。张伟清楚，马超培在市里的各方面实力，使得何晋很看重他，交往也密切，可能仅次于张伟自己了。虽然张伟看不惯马超培，不愿意和他多打交道，但是在何晋的角度，托马超培做点事，倒是顺理成章情理之中的。这么一想，张伟放心了，而且颇感欣慰。
“我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是真话。我要加快行动了。还是那句话，你只是一个事外之人，不要介入半点。把你的日常工作做好，尽快拿到驾照。你会更加自由。”
“是啊，有了车，就有了诗和远方。我也想尽快拿到。”
方茴出来了，两人不再谈此事，注意力都放到了屏幕上的《速度与**》场面中。一阵火爆的场面过后，张伟说：
“刚才还多乱，一下子又好了。宽阔的大道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秩序井然，但是总会有违规违法的人，不守规则，乱闯胡开，或者是爆胎这些非人为原因，酿成了巨大的事故，车毁人亡，场面惨烈，秩序混乱。但是，不管是多么大的事故，警察会去处理，现场也会恢复，设备重新安装，道路又将畅通。社会文明之大潮，也如这车轮滚滚，势不可挡。”
“今天兴致好高啊。尽来些宏谈大论。”方茴说。
张伟和闵啸峰对望了一眼，互相哈哈笑起来。方茴弄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