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如何从一群单身狗中突围

某日晚上十点半，我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今天怎么还没更新专栏？”

我看了看发来微信的人，一脸惊诧：“你居然会关注我的专栏？！”

“当然，而且是被大雨困在荒郊野外的情况下，我在西红门呢。”

发来微信的人名叫小盐，是胖虎的同学、朋友，以及吃鸡战队的队友，以他为首的单身男团更是和胖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他们公寓里至今保留着胖虎的铺盖可见一斑。

这个单身男团曾在漫长的岁月里和我争夺胖虎的肉身和心灵，一度闹到不共戴天。不过既然现在胜负已决，对方的善意又被恶劣的天气烘托得如此强烈，我便长长呼出一口气，大气而亲切地回复道：“正要更新，注意安全。”至此，我们的梁子算是解了。

这其实是一个胖虎如何从一群单身狗中突围，华丽丽蜕变为已婚男人的故事。（我事先征询了小盐及其团队的意见，这是一个充满幽默感且善于自嘲的团体，因此十分欢迎我形容他们时使用“单身狗”这个词。）但这个词其实也并不准确，因为他们并非时刻单身，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陪被失恋的成员痛饮一顿，有时碰上光景不好，一天之内几个人接连失恋，那就要抱头痛哭醉到天明了。

昙花朵朵开改变不了注孤的宿命，结果仍是四个单身狗住在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里，偶尔有谁搬走大家也不去收他的铺盖，因为不出一个月，他一定会搬回来。比起认命或者享受自由的狗们，这些不断抗争又不断被爱情扇耳光的狗儿或许心情更为复杂。一个深夜，小盐趴在电脑前睡着，花花（成员之一，男）路过看到他凄凉的背影，鬼使神差地上前将他的QQ签名改成“很累，感觉自己不会再爱了”。结果，这个签名让最后一个跟小盐有微弱发展可能的女孩也识趣地远离了他。

胖虎作为走出这个单身狗集中营的第一人，自然意义非凡。起初对他的离开小盐并不在意，可是等到树叶变黄、胖虎的被单上落了灰，小盐没等来胖虎，却收到了一张结婚请柬。我猜想小盐等人对于他们中的先驱震惊之余应该充满了好奇，婚宴上他们看我的表情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当时，我和胖虎在各自的家乡办过仪式，回到北京办第三场，到场的都是朋友。我在席间辗转招呼的途中，只见一群灰蒙蒙的理科生挤在门口，互相推搡着不好意思进来，脸上写满对婚礼的朦胧憧憬和不安，而他们看我的眼神翻译过来就是：“看哪，这就是胖虎的老婆。她笑了，笑了。”“你看，她动了，动了。”

我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大厅，发现我的朋友们的情况也没好多少，事实是我的朋友里十个有九个没有结婚，而胖虎的朋友里十个有十个没有结婚。我们站在一群单身狗和单身喵中间被注视着、议论着、祝福着，第六感告诉我，这段婚姻的外围环境实在不妙，转脸遇到胖虎的目光，后知后觉的他正一脸幸福地憨笑着。

不妙的感觉随着墨菲定律应验，很快我便体会到了已婚人士和单身喵的隔阂。已婚人士流露过多幸福太秀，表现得淡漠又太装，再谈各类情感话题时视角观点也有了大大的距离。最可悲的是遇到婚姻上的难题，竟没个过来人能给我点儿有效建议。

一只恨嫁的喵无论我如何诉说苦恼甚至哭哭啼啼一律被她总结为大秀恩爱，仿佛只要落定终身就该天天美满幸福，任何烦恼、抱怨都是不知足的表现。另一只青春期来得晚正值中二的喵倒是能认真听进去几句，末了脸上露出梦游般的神情，不知深浅地来一句：“不开心就离婚吧。”而唯一已婚有孩的那位闺密，总是刚说两句便匆匆挂断，忙着打扫自家战场，一片嘟嘟的忙音中，留下我悬如孤岛。

再看胖虎那边的情形更加复杂，起初是他被好奇、羡慕的单身狗们热烈簇拥了一阵，不断向他打探婚姻内幕，渐渐狗们失去了新鲜感，也明白哥们儿修成正果并不能改变他们不断被分手的现状，加之胖虎婚后时间、金钱都受约束，狗们察觉到他的不自由，出手也不似之前大方，于是一哄而散。

在进入婚姻这件事上，胖虎和我有所不同，或者说是男人和女人有所不同。即便我也需要克服恐惧感、身份过渡期的种种矛盾，但在内心深处我对自己已婚的状态是认同的、积极的。可我的丈夫估计跟我求婚时也不知道婚姻为何物，也许他只是觉得从此有了个稳定的去处，有饭吃、有床睡，除此之外仍保留着单身狗的心理和习性。因此蜜月过后，当胖虎看到结婚带来的种种改变，特别是同伴们弃他而去时，他开始恐慌。

胖虎怀念从前的自由，变着法子欺瞒我，去和单身狗们聚会。他到达据点，兴奋地拍拍小盐的肩膀：“是我，我来啦。”谁知，小盐凌厉地一回头：“都结婚了干吗拍得人家不要不要的？”他以此与胖虎划清界限，接着一晚上吃鸡玩下来，胖虎因为疏于练习，技艺荒芜了，频频拖累战队，被队友各种羞辱。

胖虎攒了一肚子委屈，回到家来各种找碴儿迁怒于我。我也早就忍无可忍，跳起来说：“我和小盐，你选，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无辜的小盐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成为第三者。见胖虎陷入沉思，我气得拿衣架丢过去：“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居然想得这么投入？你走吧，去跟他们混，永远别回来了。”胖虎真的收拾收拾东西走了，不过第二天就怯怯地跑了回来。

据胖虎叙述，一开始小盐热情地迎接了他，拿出他从前的铺盖并排铺在自己的床垫旁边。可是胖虎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舒适的生活惯坏了，回到以前的环境令他浑身不自在，他四下打量，开始找事：“那个……地板拖了吗？”小盐没搭理他。晚上躺进被窝，胖虎吸吸鼻子：“这被单有点儿味道，我走后一直没洗过吗？”小盐答：“睡你的吧。”千不该万不该，胖虎临睡时又问了句：“明天早餐吃什么？有馄饨或者南瓜糊糊吗？”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小盐，他立于床头大叫：“你给我滚出去！”胖虎只得忍气吞声熬到天亮，东方刚一发白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据点。

“他们那儿实在太脏、太乱了，也不知道以前我怎么受得了的。”末了，胖虎一脸嫌弃地说。我看着眼圈发黑、头发蓬乱的胖虎，有些同情他，心想他身心都处在半家半野的状态一定备受煎熬，也许该多给他一点儿时间和耐心。驯化一只野生动物尚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让一个男人由内而外地褪掉单身狗的心智和皮囊？

在这之后，胖虎在适应新身份的路上踟蹰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半夜出逃的事件时有发生，逃到小区门口再折回来也是常有的事。在小盐那里受了气就在别的地方重拾信心，有段时间他非常热衷在公司充当婚姻导师的角色，听见有谁新婚，就搬张椅子过去一坐：“我跟你说，婚后的第一场架很重要，我就是因为吵输了，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传来阵阵野性的呼唤，搅得胖虎辗转反侧，我轻柔地拍拍他，揉一揉他毛茸茸的脑袋令他平息。

小盐那边开始不断有单身狗自绝于团队，走进婚姻，又在某天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摆脱控制。据说一天晚上思思（成员之一，男）全副武装，拎着行李箱走进据点，欣喜若狂地插上电脑，叫嚣着：“快抓紧时间搞起来，我跟我老婆说出差一个星期。”因为他老婆是敏感多疑的人，当天晚上夺命电话打来时，众人角色分工，假扮同事、客户，手忙脚乱地陪他上演了一出应酬醉酒的大戏。

我问胖虎：“为了打盘游戏至于吗？”

胖虎义正词严地说道：“看似打游戏，实则为了想打就能打的自由。”紧接着，他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以为是什么有趣的节目，原来不过是重播的小品片段，宋丹丹正在问赵本山把大象关进冰箱分为几个步骤。

胖虎若有所思地说：“以前我认为男人最勇敢的行为是去打仗。”

“那现在呢？”我问。

“第一步，把笼子打开；第二步，走进去；第三步，把笼子锁上，并扔掉钥匙。”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承认，所有敢于走进婚姻的男人都勇气可嘉，但请你不要说得这么悲壮。要知道，笼子里的世界可是小盐等单身狗们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