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比如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美美地睡一觉的时间。

“真舒服……啊!”倪挽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没留意脚下的不明物体,一出门就被绊倒,摔了个人仰马翻,回头看清“绊脚石”为何物后,她气得咬牙切齿,“苏、昱!”

“唔,你醒了啊?”苏昱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还没有意识到引火烧身的他,冲倪挽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门口睡觉?”倪挽果然被他那极具杀伤力的笑颜收买,强忍住心头怒火。

“可是,”苏昱听出倪挽语气里浓浓的不悦,委屈地咬着下唇,只敢偷偷抬眼观察她的表情,“你没有给我安排住的地方,我又不敢乱闯你的屋子——怕你……凶我。”

最后一句气场弱到连只蚂蚁都不如,却恰到好处地能让良知未泯的人同情心泛滥——光是语气就能让人想象出这样一幅梨花带雨的画面:一个柔弱的美男子委屈地咬着手绢,眼角还噙着晶莹的泪珠。

“好好好,给你安排、马上安排。”倪挽及时捂住了眼睛,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就母爱泛滥,把彦青的厢房拱手让人,要知道他不仅是天下第一神医,更是天下第一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包括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允许别人随意触碰,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居然敢把卧房随随便便借给一个陌生人,绝对会把她大卸八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可就是这样一个眼睛里容不下一粒灰尘的人,竟然含辛茹苦地将自己拉扯长大,纵容顽皮邋遢的她缠着他陪伴玩耍。虽然她知道,事后彦青都会熬一桶消毒的药水整个人泡到里面,但至少,他是不排斥她的亲昵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性别意识的她开始展露小女孩的娇羞矜持,两人的亲密也不再如从前。

“这就是你所谓的安排?”苏昱苦着张脸,迟迟不肯朝那脏兮兮的柴房迈进。

“没办法,我跟彦青两个人相依为命惯了,又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到访,哪来多余的房间。”倪挽说着还觉得有些伤感,彦青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御医,偏偏彦父不事权贵,得罪了朝中一帮大臣不说,还被迫迁到这个穷乡僻壤,逢年过节都冷冷清清的,因此客房这种东西干脆一开始就没设置。

“那个叫彦青的,是你什么人啊?”苏昱眼神飘忽不定,装作漫不经心地发问。

“准确的说,彦青是收养我的人,可他也才比我大七岁,说养父有些牵强,大概像哥哥多一些吧。总之就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提起彦青,倪挽的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带着小女孩的腼腆和羞涩。“七岁?”苏昱反复揣摩着这个年龄的差距究竟多大,“该不会是一个猥琐大叔想要童养媳吧,不对,应该是美娇妻养成计划。”

“胡说什么呢!”倪挽狠狠地在苏昱胳膊上掐了一把,严肃地纠正道,“彦青可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他才不是那种人呢。”她一直直呼彦青的名讳,应该说从未真正把他当作长辈看待,但收养这一事实让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是有长幼尊卑的,至少,她是崇敬而仰慕这位天下第一神医的。

“哎哟,疼疼疼。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家彦青是绝世好人,”苏昱夸张地拧着眉,利用苦肉计成功逃脱倪挽魔掌后,又忍不住继续贫,“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再好的大夫也是男人,是个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咳,当我没说。”见倪挽眼里的幽怨越积越深,识相的他慌忙闭嘴。

“你先好好休息吧,待会儿还有任务要交给你。”没有理会苏昱的揶揄,倪挽将他一把推入灰尘满天飞的柴房里,带上门的那一刻狡黠一笑:被本姑娘奴役期间,休想轻松。

一转眼,晚饭时间到了。

苏昱饥肠辘辘地从柴房里爬出来,别说美美地睡上一觉了,柴房里堆满了各种熬药用的器皿、药材,五花八门的中草药味混合在一起,那味道,简直绝了。他没有在里面一命呜呼就算福大命大了,好不容易将那些玩意儿清理到一块,腾出一方狭小的空间能让他打个盹,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休息够了?”倪挽正懒懒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苏昱没精打采地朝她走过来,不由得笑起来。

“才整理完,还没打扫呢,待会儿吃过饭你借我个扫帚,灰尘实在太多了——你是几年没打扫了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碰上这么个懒到家的房东,苏昱这回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不等着你来给我做大扫除嘛,”倪挽被苏昱的怨妇样逗得咯咯直笑,末了,冲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晚饭我没准备,还指望你呢。”

“什么?!”苏昱瞪大了双眼。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啊,待会儿有任务给你,”倪挽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白了苏昱一眼,“谁让你整理个小小的柴房都花了那么长时间,本来我还打算让你上山打猎的,现在看来只能去张大娘家蹭饭了。”

“又是蹭饭……”苏昱一脸嫌弃地看着倪挽,“你敢再懒一点吗?”

“敢啊,”倪挽咧嘴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去蹭饭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就在家里等着你给我端回来,去吧。”

原以为苏昱生性腼腆,也许没等张大娘开门就红着脸跑回来了,可没想到倪挽从不饿等到饥饿,又从饥饿等到麻木,他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饥肠辘辘的倪挽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前往张大娘家,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有笑的声音,她一阵狐疑:奇怪,张大娘是孤寡老妇,家里客人也不多,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张大娘,我进来了啊。”

一推门,倪挽就看到饭桌旁坐着个眼熟的家伙:苏昱。

“来,孩子,这么瘦可得多吃点。”

“大娘您也吃,做饭那么辛苦还费心帮我夹菜,我心里哪过意得去。”他正端着饭碗美滋滋地吃饭,张大娘在一旁用爱怜地眼神看着他,还可劲往他碗里夹菜,脸上堆满了笑褶子,一副和乐融融场景。

在青阳山生活的这七年,除了彦青,就属张大娘跟倪挽最亲。虽然说彦青收养了她,又当爹又当妈的,但倪挽毕竟是女孩子,有很多事情不方便跟彦青说,这个时候她就会第一时间去找张大娘,一来二去,张大娘这里便成了她的第二个家——眼下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比她嘴甜还比她会卖萌,张大娘还那么宠爱他的样子,让倪挽倍感心酸。

“大娘……”倪挽的手撘在门框上,撅着嘴娇嗔道,“我在这站半天了您都没搭理我,是不是太偏心了啊?”

“哎呦,原来是小挽啊,来来来,快进来。”张大娘一见倪挽就高兴,拉着她赶紧进屋坐下,又是拿碗筷又是给盛饭,“刚刚苏昱说你病得下不来床,只好让他过来拿吃的,我看他也饿坏了,就让他先吃了。这不,饭菜都给你盛好了。”

该死的苏昱,竟敢诅咒她生病下不来床!而且撒谎的理由也不怎么厚道:虽说不是吃独食,但等他慢悠悠地吃饱喝足再拎饭菜回去,恐怕倪挽早就饿得一命呜呼了,这小子绝对是故意要整她的——看来他是活腻了!

“苏昱,好样的。”倪挽侧过头,对着苏昱皮笑肉不笑,用唇语恐吓他,“回去马上让你下不来床。”

“好啊,我脱光衣服在被窝等你的,让我下不来床——真是好期待啊。”苏昱可没倪挽含蓄,直接凑到她耳边用暧昧的语气回应,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欲盖弥彰。

“……”倪挽顿时无语凝噎:这小子是脑抽了吗,说话这么不负责任是闹哪样?

张大娘瞧着这两个孩子眉来眼去的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笑得合不拢嘴:“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大娘也就放心了,对了,小挽,你俩的事彦青知道了吗?”显然,青阳山上的父老乡亲都十分认可彦青这个大家长,年龄神马的都不是问题。

“大娘,您误会了……”没等倪挽开口解释,苏昱已经体贴地夹了一口菜塞进她嘴里,“挽挽,多吃点。”

倪挽嘴里塞满了菜,“唔唔”了半天也没挤出半个字,只好冲苏昱干瞪眼:这货绝逼是成心让张大娘误会的,玷污她的清誉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莫非……他看上她了?呸呸呸,真是乌鸦嘴!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只会卖萌撒娇的废柴,谁要谁倒霉!不过话说回来,像她倪挽这么温柔美丽大方可人贤良淑德的奇女子,被人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这样想想,她还有点小激动呢!

翌日,天刚蒙蒙亮。

倪挽把耳朵贴在柴房门上,确认里面的懒猪还在打呼噜之后,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蹿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耳朵一阵河东狮吼:“太阳晒屁股了!”

柴房又脏又旧,灰尘漫天不说,蚊子还成群结队地过来用膳,一晚上没睡好的苏昱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被倪挽一嗓子给吓醒了,惊魂未定的他抚摸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吞了吞口水:“女侠,用不着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什么女侠、女土匪的,净挑些不符合本姑娘气质的称呼!我叫倪挽,名字可小家碧玉了。”倪挽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双手轻轻抚弄着垂在胸前的头发,“我家彦青都叫我挽挽,青阳山上的大叔大婶都叫我小挽——你就叫我挽美人吧,不用客气。”

“挽、美、人……”苏昱把“挽美人”这三个字跟眼前这个胸前“一马平川”的小姑娘连线了千百次,愣是被系统无数次提醒连线失败,于是他果断放弃,“我还是叫你小挽吧。”

“称呼什么的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苦力了。”倪挽显然注意到苏昱在叫她“挽美人”时快憋出内伤的表情,她干咳了几声,将藏在身后的背篓往他身上一扔,“背上它,上山砍柴去。”

“砍柴?”苏昱接过沉甸甸的竹篓,看到里面明晃晃的斧头和锯子,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啊,不砍柴拿什么烧饭?厨房里的存货已经见底了,难道要拿你扔进炉子里当柴烧吗?”

“呃,当我没说。”

目送苏昱离去的背影,倪挽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屋子。可没等她往前走几步,就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道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苏昱?”倪挽蹿到门外,发现栽倒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苏昱,正扶着流血的额头直哼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挽你别生气嘛,皮外伤不打紧的,我保证不完成任务不回家。”苏昱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张白皙嫩滑的小脸上满是泥,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强忍着疼痛的委屈模样,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倪挽见状,无奈地招手示意他先回来:“算了算了,明天再去吧,反正还剩几根柴火可以勉强支撑。”幸亏只是擦破了点皮,倪挽一边给苏昱上药一边摇头,天没下雨,地面也不滑,怎么好好地走路就滑倒了呢?

第二天,天没亮苏昱就起床了,还蹑手蹑脚地潜进了倪挽的闺房,趴在她耳边絮叨起来:“小挽,我上山砍柴去了,要是我中午还没回来,肯定是迷路了,你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啊;万一我下午还没回来,那肯定是迷路还饿坏了,你可要记得带着好吃的来救我啊;要是再倒霉一点儿,我大半夜还没回来的话,那估计就是死翘翘了,你千万别难过,给我做口棺材就行,一定要上等的木材纯手工打造……”

“够了,去个砍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再念叨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倪挽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挺清楚内容之后着实被雷到了,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苏昱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距离她的鼻尖不到半寸,她又气又恼,抬手就是一巴掌。

“啊——”呼一巴掌事小,苏昱却被这力道不轻的一巴掌打得转了一圈,往床边的雕花梳妆台上一撞……

昨天破皮的地方生生被桌角磕出了一个大口子,倪挽被他这一吓彻底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从**扑下来,抱着苏昱直淌血的脑袋泣不成声:“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我的梳妆台可是上等红木做的啊!”

苏昱头一歪,倒在倪挽肩上,双眸紧闭,嘴角却隐隐上扬。

就这样,苏昱保持着出门必栽跟斗的记录,直到厨房里柴火的存货从所剩无几渐渐消耗殆尽,他还是没有踏出过大门十步之外……倪挽不止一次怀疑过苏昱是为了偷懒才故意弄伤自己,可是当她给他处理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时,看到他龇牙咧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又把这种阴诡的想法给掐灭了——若真是偷懒,那简直是在用生命偷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