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终于送走了田芬芳,倪挽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正想回屋躺一会儿,肚子又开始咕咕叫。糟糕,起床到现在她都没吃东西,可彦青不在,五谷不分的她连下地摘个胡萝卜都能摘成冬瓜,常去她家蹭饭的张大娘好像也种菜去了,她这是要被活活饿死的节奏吗?

倪挽转身回屋,片刻后背着个竹篓又出了家门,沿着崎岖的山路往深山老林里走,斧头和锯子在篓子里颠簸来颠簸去——她要上山采野果子,顺便砍些木头回来做木工活打发时间。

“我是一个小木匠,雕刻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布置得很漂亮,做了木桌又做床,斧头挥舞忙,哎哟我的小手指,变呀变了样~”倪挽哼着自己胡编的小木匠之歌,伴着肚子发出的哀鸣声进了深林里,左一口野桑葚,右一口野草莓,吃得不亦乐乎,手指上了沾了甜甜的汁液,她意犹未尽,贪婪地吮吸起来。

“救、救我……”

正当倪挽吃饱准备闪人时,灌木丛里却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她愣了一下,把最后一颗野草莓往嘴里一塞,舔干净手指,然后四处搜寻起来:“人呢?”

忽然,倪挽眼前一亮,顺着草丛里露出的一角衣服找到了喊救命的人,一袭青衫的男子侧卧在枯枝败叶里,蜷缩着身子、浑身战栗似乎很痛苦,她慌忙赶过去,扳过他的身子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姑娘……”那人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嘴唇发紫,似乎是误食了有毒的野果所致。倪挽看清他的相貌的那一刻,身子顿了一下,顾不得仔细去想,将身后的竹篓往地上一扔,背起他便往家里赶:顾淮安,你一定要挺住。

将顾淮安安顿好,又从药箱里找了几颗药丸给他服下,整个过程倪挽的手都是颤抖的。三年前的回忆汹涌而来,她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再次相遇,而且是在这个地点,以这样的方式,久别重逢。

三年前,倪挽奉彦青之命下山采购药材,却在进药铺店之后发现钱包被人偷了,在街头与乞丐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想到了讹人钱财的损招,没想到却遇上了磨人的顾淮安,愣是破了她的赚钱大计,她心有不甘,跟踪他,还涉险救了他一命,最后他被诬蔑成杀人凶手被顾老夫人囚禁,受尽折磨……

之后的事情,倪挽并不知情——彦青见她数日未归,下山将强行她绑了回来,不惜用上了迷魂香,回来后她整个人像丢了魂,过了好久才恢复正常,把彦青都快急死了,差点就带着她去求巫医招魂了。

倪挽也不是没有打听过顾淮安的消息。每次听说有人下山回来,她都会跑去那人家蹭饭,顺便聊聊晏城最新的八卦,也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些传闻,无非是说他后来咸鱼翻身,终于成了顾家的主子,还当上了大将军,为当今太子所器重,前途无量。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听说,没有亲眼看着他脱险,她终究是放心不下,瞒着彦青独自下过一次青阳山,溜到将军府周围逛了一圈,却听说顾大将军到边关打仗去了,无功而返的她得到了他平安的消息,却又知道了他再次陷入另一个危险境地——战场刀光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后来的后来,她渐渐将他遗忘,直到今日再次遇见,她才明白,那不是遗忘,而是埋藏在内心深处,随时爆发的火药桶。

倪挽坐在床边凝视着顾淮安的睡颜直至出神,他的眉心始终蹙拢,嘴唇微张,呼吸急促,显然是毒性未退,见他难受的样子,她惴惴不安,等待药效发挥作用还有一段时间,她有些手足无措。

“顾淮安,你要是醒不过来别人可要说我是庸医了,我倒没什么,万一彦青天下第一神医的金字招牌被我给砸了,我可饶不了你!”倪挽有些负气,三年前他害她讹不到银子,还因此被彦青管得死死的,这回他又给她添了这么一桩麻烦,还真是个祸害——可是,这个祸害怎么能生得这样好看?

比起从前,顾淮安的皮肤不再如女子那般白皙细腻,久经沙场的洗礼,让他的轮廓更为深邃,身体也变得更为结实,纵是如此,仍称得上美男子,一个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大将军,眉清目秀的岂不让人笑话?

倪挽兀自傻笑,她记得这样清楚,也许顾淮安早就忘了吧,更何况,他至今都不知道当初救他的人其实是个姑娘家,于是她的笑意里又多了几分落寞。

张大娘家飘出阵阵的饭菜香,成功引诱了倪挽的鼻子,刚才吃的几颗野果没有饱腹感不说,拖这么个大活人走了大老远的路也把她给饿坏了。担心顾淮安醒来没人照顾,她只好端了个大碗跑到张大娘家盛了满满一碗的饭菜回来,刚把饭菜搁桌上,她一拍脑门,想起厨房里还有一点辣椒面可以下饭,又屁颠屁颠地过去拿。

可是当倪挽再次回到房间时,却发现碗里的红烧肉被人吃了一块!她对吃的从不含糊,绝对不可能记错!一瞅**那人,仍旧安稳地躺在那里,但总觉得他躺下的姿势跟刚才不太一样了,而且干燥的嘴唇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油光,倪挽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不动声色地坐回床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贪婪地闻起来,还砸吧砸吧嘴:“太香了,张大娘家的秘制红烧肉就是让人流口水,吃了一块还想继续吃……”

她瞄了一眼继续装睡的顾淮安,麻利地将辣椒面抹到每块红烧肉的背面,然后轻声咳嗽:“咳咳,不行不行,嗓子太疼了,看来我得去厨房喝点水。”

语毕,她不慌不忙地走出了房间,窃笑着把门关上,等到房间里传出不断吸气的声音,倪挽才优哉游哉地去厨房拎了壶水回来。碗里的红烧肉显然又少了一块,倪挽见顾淮安好好地躺在**,嘴唇却明显是肿胀的,她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心情大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哎,这辣椒面还真是个好东西,把馋猫的嘴唇都给辣肿了,可怜那蠢猫还以为我不知道它偷吃,喉咙都要冒火了还不能喝口水。”

**躺尸的人嘴唇抽搐了一下,不情愿地爬起来,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似的,委屈的撅着嘴:“你才是馋猫呢,我只是饿了啊。”软糯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想喝水吗?”倪挽假意将杯子递过去,在他接过去之前抽回手,一口气喝掉,完了还得意洋洋,“先跟本姑娘认个错——偷吃我倪挽的红烧肉,在青阳山上可是死罪!”

“你、你是女土匪吗?”他下意识地双手护胸,一副被山贼调戏的小媳妇模样,惹得倪挽忍俊不禁。

“喂,顾淮安,还是堂堂大将军呢,怎么跟个小娘们似的?”倪挽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娇羞的表情咯咯直笑。

“你认识晏城的顾淮安将军?”他疑惑地皱眉,上下打量她,眉间蹿出一抹喜色,“没错,我就是顾淮安,你这个小山贼还不快给我束手就擒!”

倪挽却收敛了调侃的笑容,神情古怪地盯着他的脸,忽然她伸手将他**的凳子猛的一抽,“哐当”一声,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某人跌了个狗啃泥,他揉着摔痛的膝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喂,你这什么意思?不让别人坐就说一声嘛,谁稀罕。”

他边说边把歪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不要脸地再次坐下。

“我知道你不是顾淮安,你还是走吧。”倪挽垂下眼睑,努力掩饰她的失落,冷冷地下了一道逐客令。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怀疑了,如果是顾淮安那个狡黠的家伙,怎么可能误食野果,况且如今他已是晏城的大将军,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到这荒山野岭来。眼前这个人虽然容貌与他分毫不差,行为举止却是个十足的娘炮,跟三年前那个痴情又重情义的少年截然不同——怎么看都是个冒牌货!

“喂,就算我不是什么大将军,你也不能这么绝情啊——好歹我也是晏城的子民。”他想到这次上山是为了求医,只好对这个性情古怪的姑娘一忍再忍,“在下苏昱,此次上青阳山是为了找神医彦青给我娘治病,还请姑娘不计前嫌助我寻人,在下不胜感激。”

“苏昱……”倪挽有那么片刻失神,不出须臾,眼中拂过一丝奸诈,“想请彦青下山哪有那么简单,天下第一神医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除非……”刻意拖长了尾音却没有下文。

“除非什么?”苏昱听出了倪挽的弦外之音,连忙接话。

“这几天他不在,你就留下给我打打下手,等他回来了我自然会帮你说好话。”倪挽怕他不信,又暧昧地补充道,“我可是彦青的御用出诊顾问,你就听我的吧。”

“一言为定!”苏昱迫不及待地跟她击掌为盟。

“很好,”倪挽笑眯眯地看着苏昱,“待会儿你洗碗。”

吃饱喝足后,倪挽心情大好地准备回房休息,边走边砸吧嘴巴回味刚刚的红烧肉,没等她踏进闺房大门,厨房那边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得她将迈出去的一只腿往回缩了缩,不悦地朝厨房嚷嚷:“苏昱,苏昱——你不会是把碗给打碎了吧?”

“没——啊,现在有了。”苏昱的声音瞬间从铿锵有力降为底气不足,伴随着瓷碗落地的碎裂声,一声声清脆得令人心疼。

“不会洗就放在那里别动!”倪挽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太好了,不用洗碗了!”欢呼雀跃的声音丝毫没有要掩饰一下的意思,倪挽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子……该不会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