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只想被你爱,甜得嗷嗷叫

凌晨两点四十三分,晟唐集团,实习生宿舍楼。

双人间内,室友鼾声如雷。

闻星巡擦了擦备用眼镜的镜片,把台灯的灯杆往下压了压,光线照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

“睡了吗?”屏幕下方,微信电脑版的图标突然变黄并且闪动。

闻星巡点击鼠标,对话框立即弹出,消息是邝佳慧发来的。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还在整理明天要用的演示文稿,很快就能搞定了。你怎么还没睡?”

邝佳慧回复得很快:“我刚弄完潜在赞助商的名单,我先睡了,你也别太晚了。”

“没事,我熬夜熬习惯了。晚安。”

毕业后,闻星巡在西二旗做过一年的“码农”。那时候,他白天和普通上班族无异,团队开会、和产品经理沟通、收发邮件,一到晚上就灵感爆发,化身“程序猿”,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是家常便饭。

“你眼睛不好,多喝枸杞茶。还有,真的别睡太晚,明天早上五点起不来怎么办?”邝佳慧约定的时间是明天早上八点半,在西红门,坐地铁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别担心,我设了两个闹钟。”闻星巡把眼镜推上去,揉了揉发涩、发肿的眼睛。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虽然是实习生,但工资每月将近一万五,除去要存的“买房基金”,还有些许盈余,算算差不多买得起他心仪已久的无人机了。

虽然他的存款在北京只能买个厕所,但好在他还年轻。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马上抓起手机打开微信,找到吴泳仪的头像,点进她的朋友圈。幸好她今天没发朋友圈,否则他又忘记及时点赞了。他长吁一口气,抬头继续工作。

天刚蒙蒙亮,盛卓屿就被云栀的声音吵醒了。

一帘之隔,云栀正在接闻星巡的电话:“你是否了解过那两个公司的企业文化?阐述方案时,要凸显和他们的企业文化契合的内容。要精简,不要长篇大论。”

闻星巡在电话那头说道:“邝佳慧说,不要**裸地谈钱。”

“是,赞助费的事情,在适当的时候,你可以一带而过,但也不要漫不经心,在陈述时语速不要过快,也不要吞吞吐吐。”云栀终究不放心,反复叮咛。

闻星巡长舒一口气:“我上大学时在学生会外援部,拉过不少次赞助,可从未如此紧张。”

云栀颔首:“自信一点儿,扬长避短,你是技术型人才,精通大数据和算法,用高科技佐证可行性,更具说服力……”她话音未落,布帘被哗啦一声拉开,她的手机就被抢了。

盛卓屿长期失眠,好不容易酣睡一次,却被残忍地吵醒,此刻怒不可遏。

云栀黑着面孔说道:“我在工作。”

她脸上裹着纱布,从**坐起,伸手要夺回自己的手机。

他立于床畔,握紧手机,长臂置于身后,与此同时,身体前倾,眸光锋锐,迫得云栀往后靠,她蹙眉瞪他,脸上的伤口微裂、生疼:“盛卓屿,你想怎样?”

“不要惹我,”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可知我得的不是抑郁症,而是躁郁症?”

云栀一怔。滥用药物容易从抑郁症转为躁郁症。抑郁发作时毫无动力、兴致缺乏、消极厌世,躁狂发作时情绪高涨、冲动易怒、失控爆发。双重情感障碍患者的情绪如坐过山车。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云栀转念一想,她哪里顾得上盛卓屿?工作要紧。

“你在威胁我?”她不避不闪,迎上他的目光,“还我手机。”

盛卓屿一扬手,把云栀的手机扔到门外:“出去。”

云栀瞪圆双目:“你疯了?”她急急地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冲过去捡起手机。

还好他不算用力,虽然屏幕被摔坏,但手机尚且可用。

云栀松了口气,胸口起伏,站起来怒视盛卓屿:“你简直不可理喻!”

盛卓屿冷笑:“你以为这些常规方法就能拉到赞助?”

怎么?他一个毫无经验、乳臭未干的大学生还有高招?

云栀不屑一顾,说道:“你是聪明,但也太狂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盛卓屿蹙眉:“如果我拉到了一百万的赞助,你如何处理?”

“你怎么拉到?”云栀冷哼一声,“靠你的美色?”

忍无可忍,盛卓屿疾步向前,手指捏住云栀的下颌骨,力道很大,她的下颌瞬间麻木。而顷刻间,他的鼻尖已压上她的鼻尖,强烈的鼻息,迫得她呼吸一窒,**着的脚趾微屈。

“小姐姐,关于我的美色,你不想先查验并且估值?”

戏谑的话语、极具攻击性的目光,让云栀眯起眼。

看来他果然是躁狂发作。他永远令人难以捉摸。

“那我们打个赌,”云栀转移话题,“看是你先拉到赞助,还是我。”

他捏住她下颌骨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赌注?”

“你想要什么赌注?”云栀毫不畏惧地道。

盛卓屿勾唇,他躁狂发作时,双眸仿佛在燃烧:“你不是想要揭发我,赶我走吗?既然你我水火不容,那谁输了谁就离开晟唐。”

云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张口咬下:“好。”

盛卓屿吃痛松开她,臂上出现了一道醒目的齿痕:“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云栀按摩下颌:“救命恩人?我们身陷险境,还不是拜你所赐?”

病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走进来:“别吵了!这里是医院。这位聂先生伤势严重,需要多休息,你们这样争吵,他怎么恢复?”

云栀这才转头看向聂驯。三人间病房,盛卓屿睡在靠窗的位置,云栀在中间,聂驯靠门。聂驯的脸被裹得像木乃伊,脖颈间也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和小腿上都打着石膏。

此刻聂驯微睁开眼,只一条缝,他听得见云栀和盛卓屿的争吵,却无法发声。护士们迅速围住聂驯的病床,给他量体温、测血压,做常规检查。

盛卓屿与云栀停战,各自回床。

云栀哗啦一声,把她和盛卓屿之间的布帘拉上。

“盛卓屿,愿赌服输,一周后,我会送你离开晟唐。”

“云栀,我将让你知道,何谓‘长江后浪推前浪’。”

三里屯。俊男美女孜孜不倦地追求每季最新的联名款,太古里每一条通道都是他们的秀场。不管是爆款还是限量款,只要是活跃在社交网络上的单品,在这里都能找到。

“怎么?现在又不流行喝奶茶了?”闻星巡见大街上人手一杯西柚汁,发出了疑问。

他们前面的一个帅哥突然不走了,原来一个街拍摄影师对准了他。

那帅哥调整了姿势和表情,满脸淡漠地咬着吸管。

咔嚓一声,那帅哥换了个姿势,再咔嚓。

闻星巡和邝佳慧不敢打扰,绕道而行。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半,他们等到十二点,对方还没来。

闻星巡的手机里收到了七八条时长为十秒钟的语音。他耐着性子一条条点开听完。

“他说堵车太厉害,没时间过来,下午还要赶高铁,让我们把演示文稿发给他,他在高铁上看。”闻星巡转述了对方的答复,心情跌落到谷底,“这恐怕是黄了吧?”

“差不多。他们连见面聊聊的时间都腾不出来,毋庸置疑是很不看好的。”邝佳慧拍拍闻星巡的肩膀,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刚才我又联系上了两家公司,还有希望。”

“拼了。”闻星巡望向玻璃外衣着光鲜的三里屯人,他们看起来有钱又有闲,可是,除了家境优渥的,其余人要在背地里付出怎样的惨痛代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人生赢家?

一辆限量款布加迪超跑停在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一个全身名牌的潮男。

一个大长腿辣妹从副驾驶座下来,潮男搂着她,走向旁边的奢侈品店。

那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九岁。

闻星巡突然想到了自己十九岁时过的日子:啃玉米面窝窝头,蘸豆瓣酱,窝窝头很干、硬,豆瓣酱很咸,吃得他喉头冒火,却舍不得花一块钱买水,用瓶盖倒了开水,烫得舌头发麻、起泡。

复读班的学生都有上百人之多,最后一排的同学紧挨着墙,前后排之间进出都困难。那一年学习的主要内容就是刷题,历年高考真题自不必说,黄冈、衡水的习题是家常便饭。

每天早自习后第一节课前,全班同学都要在班长的带领下大声宣誓,誓词的开头和结尾部分闻星巡现在还记得:“我非常聪明,我潜力无穷……圆大学梦,报父母恩。”

他人生的前十九年,只有两个字:高考。对很多中国孩子来说,高考并不能决定其一生,但是对闻星巡这样出生于贫困山区的农村孩子来说,高考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他再看了看那个十九岁的潮男,不禁感叹有些人不是赢在了起点,而是生在了终点。

积水潭医院食堂,人头攒动。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不锈钢操作台,年轻的师傅熟练地在砧板上将酱肉剁碎,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将肉末推到刀背上,拿着刀将馅料塞到刚烤出锅的馍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馍皮酥脆可口,卤肉浓香四溢。可惜队伍太长。

“盛卓屿,我给你小费,你帮我买一个。”云栀站在不远处发微信。

不怪她刚和他吵完架又来拜托他,她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盛卓屿排了十分钟队,快要到他了,他瞥了一眼手机,并未回复。

饥肠辘辘的云栀咬咬牙,直接发了个微信红包过去,二十元。

很快,盛卓屿收了红包,并发来一条微信:“你打发叫花子?”

“一个肉夹馍四元,给你五倍的价格了,还不知足?”云栀气得眼冒金星。

盛卓屿不再回复,收了手机,买了两个纯瘦肉的肉夹馍。

云栀低头发了“谢谢”两个字,结果,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图标。

下方是一行字:“你们还不是好友,请发送验证消息申请。”

云栀看得瞠目结舌。

盛卓屿拿着云栀的那袋肉夹馍,往她前面的桌上一丢,转身欲走。

“站住!”云栀上前一步拦住他,“你把我删了?”

盛卓屿目光淡漠,似乎又抑郁发作了,语气冰冷:“当初你加我好友,不过是闻星巡拿走我的手机,给我点的通过申请。谁规定我要加你微信,被你骚扰?”

云栀气得胸口起伏:“至少我现在还是你的组长。”

“云组长,”盛卓屿勾唇讽刺,“你现在应该去拉你的一百万赞助,而不是纠缠我。”

语毕,他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她和盛卓屿斗,约等于自取其辱。

云栀坐到塑料座椅上,大口啃着肉夹馍,并拨通了邝佳慧的电话。

“对不起,组长,今天我们总共跑了五家,西北望、潞城这样的对角线都跑了,可还是没有一家有明确意向。”听声音就能知道邝佳慧很疲惫,因为她的声音低沉、沙哑。

云栀把嘴里的肉夹馍咽下去再开口:“没关系,还有四天。”

“组长……”邝佳慧欲言又止,纠结半晌,叹息着道,“四天,恐怕我们做不到。”

云栀垂下眼,握紧手机:“不管结果如何,竭尽全力,无愧于心。”

缄默半晌,电话那头的邝佳慧忽然笑了:“云栀,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害怕失败,我只害怕,某一天我坚持不下去,放弃了梦想,忘却了初心,成为自己最不屑的那种人。”

邝佳慧的笑声刺痛了云栀的耳膜。

“别怕,即使我们失败了,盛卓屿也会出力,他说他可以拉到赞助。”

云栀的话让邝佳慧愣了愣:“怎么可能?”

“我们定下赌约,若他真的拉到了赞助,我心甘情愿离开晟唐。”

邝佳慧猛地扬起声调:“为什么要打这样的赌?《心跳启萌》可是你……”

“不,《心跳启萌》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它是我们大家的心血,我已经做好基础构架,即便我离开晟唐,你们依然可以顺利推进。盛卓屿智绝、貌绝,比我更适合当组长。”

邝佳慧难以置信地道:“你们怎么会如此势如水火?”

“或许他只是想做项目组的老大,一山不容二虎。”

病房内,盛卓屿打开第一个网贷申请页面。

页面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大字:“二十三到五十五周岁均可申请。”还有年龄限制?

他退出页面,点开下一个,庆幸现在是互联网金融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时代,平日里他就用P2P理财。零抵押,一小时到账,十万高额,百分之零点七八月费。盛卓屿蹙眉,贷款额太小。

可平台这么多,每个平台贷十万,就凑够一百万了。如果选择去银行一次性贷一百万,贷一万一个月的利息是九十元,月息百分之零点九,略高。盛卓屿的大脑如精密的计算机,高速运转着。

他才二十一岁,虽然有征信和稳定的收入来源,但依然不符合大部分网贷的申请年龄条件。

看来只能通过银行来贷款。银行相对保守,只能用他在潮白河的别墅做房产抵押了。

他的手机在振动,显示电话是许羽婕打来的,他接起。

许羽婕:“下午有空吗?来派出所录个口供。”

盛卓屿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压低声音问道:“云栀也要去?”

“当然,她受伤较轻。”

许羽婕的回答让盛卓屿的嘴角撇了撇,他冷冷地说道:“我不想与她同行。”

“你……”许羽婕顿了顿,“你为什么讨厌她?”

盛卓屿冷笑:“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讨厌一个人当然需要理由,”许羽婕顿了顿,“喜欢一个人才不需要理由。”

他刚挂断电话,房门就被打开了,云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径直走到聂驯的床边坐下。聂驯被她唤醒,他尚且不能说话,闻到米香,大抵是饿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稍等。”云栀声线温柔地道,她垂下眼,用瓷勺轻轻搅拌白米粥。

盛卓屿的目光淡淡地从她的脸上掠过。

粥凉得慢,她一边搅拌,一边轻轻吹气,米香渐渐弥漫了整个病房。

盛卓屿不悦地蹙眉。

“差不多了。”云栀俯身,用瓷勺舀上一勺,吹了吹,送到聂驯唇畔。

聂驯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盛卓屿戴上耳机,哗啦一声拉上床铺间的布帘。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浏览器,登录微信公众号后台。在素材页面,他选了昨日编辑的一篇推送《古装玄幻大IP剧,请凉凉》,点击群发,用手机微信扫描屏幕上的二维码。

电脑页面回到了微信公众号后台的首页,那篇群发推送“正在发送”。

他啪的一声关上电脑。

一帘之隔,云栀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公众号推送的特别提醒。

她瞥了一眼屏幕:《古装玄幻大IP剧,请凉凉》。

“聂驯,你稍等一下。”她放下碗,迫不及待地点开这篇推送。

这个微信公众号的名字是“文娱子弹”,是个人账号,号主是一个独立影视剧评论人。云栀关注了很多公众号,但只有这个文娱子弹的文章是她篇篇必读,一秒都等不了的。

文娱子弹的文章仗义执言、贴近群众、立场坚定。这就是云栀喜欢文娱子弹的理由。

很多院线片影评人依靠看片的红包和吹捧影片的“枪稿”过活,闭着眼睛“尬吹”。在资本的压迫和**下,很多影评人、剧评人甚至主动谄媚,和制作方接触,获取暴利。

滔滔浊世,文娱子弹可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典范。

聂驯已经勉强能发出声音了。他低声问道:“写的什么?”

“真刚正,”云栀感慨,“他今日批判的是最近热播的古装玄幻大IP剧,号称斥资五个亿,男女主角都是流量明星,收视率虽然没有破一,但是上线三天网播量就破了三亿。”

且不考虑这部剧的利益方,光是男女主角的庞大粉丝团,就会全力炮轰“文娱子弹”。

可是这个独立评论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怕,言辞辛辣、犀利,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云栀越看越激动。

聂驯咳了两声:“网播量造假很简单。”

云栀一边读一边点头:“网文IP的缺点是篇幅冗长、信息量缺乏、套路满天飞,大IP+小鲜肉的模式早该淘汰。他希望钱不要再砸在低幼审美和套路化的所谓大IP上。”

聂驯附和道:“有道理。那应该砸在哪些项目上?”

“他呼唤历史正剧回归,成为古装剧的绝对主流,而不是飞天遁地、三生三世。”

云栀点击手机右上角,把这篇推送收藏起来。事实上,她微信收藏夹里都是文娱子弹的文章。

“聂驯,你说这个‘文娱子弹’是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八〇后’,还是‘九〇后’?”

聂驯扯扯嘴角:“怎么?你爱上他了?”

云栀端起碗继续喂:“不,我崇拜他。希望有朝一日和他见面,探讨文娱产业变革。”

聂驯酸溜溜地吐槽:“说不定是个丑八怪。”

晚上十一点,地铁十六号线,北安河,末班地铁进站。

哐哐当当的地铁车厢里,坐了不少疲惫不堪的夜归人,此刻安静的、摇摇晃晃的车厢,竟像极了这个城市温柔的摇篮,催眠着奔波劳碌如牛马的“北漂”倦客。

闻星巡枕着邝佳慧的肩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做了个美梦,珠光宝气、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晟唐的行政总裁亲自给他颁奖:“你是底层励志的传奇,第二个马云、马化腾!”

他满面红光,欣喜欲狂:“不敢不敢,我只求在北京有房有车有户口。”

画面一转,邝佳慧猛推闻星巡:“快醒醒,到站了。”

闻星巡意识迷蒙地被邝佳慧拉出车厢,站台上冷风一吹,始知黄粱一梦,心生惆怅。这儿是终点站,站台空空****,倍显苍凉,他在路灯惨淡的光线下,举目四顾,只觉恓惶。

“如果我们拉不到赞助怎么办?”闻星巡捏了捏手臂提神。

邝佳慧把头发扎到脑后:“会被晟唐除名。晟唐不养闲人。”

两人面无表情,缄默地走上扶梯。

地铁口,闻星巡一眼就看到了吴泳仪的那辆白色奔驰,他心跳加速。很快,车窗被降下,吴泳仪并未看闻星巡,而是把目光投向邝佳慧。刚补了妆的吴泳仪偏了偏头:“上车。”

邝佳慧先上了车后座,连声致谢:“吴主管,这么晚了还来接我们?”

闻星巡犹豫了一秒钟,也坐上了后座。吴泳仪这才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吴泳仪踩下油门:“门卫说你们早上五点半就出门了,赶最早一班的地铁?”

邝佳慧苦笑:“是的,吴主管,我们乘坐最早一班地铁出门,最晚一班地铁回家。”

“年轻就是好。”吴泳仪和邝佳慧又聊了几句。车停在实习生宿舍楼下,邝佳慧和闻星巡一起下车。等邝佳慧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之后,闻星巡重新上车,这次他坐到了副驾驶座。

吴泳仪把手搁在他的大腿上:“你怎么还不申请离开《心跳启萌》项目组?”

闻星巡困得不行,双手用力拍自己的脸,在寂静的深夜里,啪啪作响。

“我知道后果,但是在结束之前,我不想放弃。”

吴泳仪叹息:“做项目就是试错,你应该知道及时止损。”

闻星巡别开脸:“可是我看好这个项目。去年的剧王,制作人的工作室拒绝了股权合作和业绩对赌,专注于内容,筹拍时资本市场遇冷,承诺投资的几家影视公司先后毁约。”

“没办法,那个剧的投资方都是规模较小的民营影视公司,实力雄厚的公司都在追逐着投资流量明星主演的大IP剧,那时古装大戏成了资本竞技场,投资四五个亿也不稀奇。”

吴泳仪的话让闻星巡皱起了眉。

“资本趋利避害的本性,导致影视投资市场的严重偏科,致使题材趋同、产品单一。”闻星巡顿了顿,“大数据算法针对往年的流行趋势进行分析,一种类型到了巅峰就会下降。”

吴泳仪挑眉:“你对《心跳启萌》做过大数据分析?”

“当然,”闻星巡颔首,“后来我做过很多次算法论证,这个项目潜力绝佳。”

吴泳仪明白了:“所以你愿意赌一把?”

闻星巡蓦然一笑,凑近吴泳仪,笑得眉眼弯弯:“即便项目终止,你也会保我在晟唐,对不对?”

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下,邝佳慧举起手机对准白色奔驰上的两个人,连续拍了几张照片。这部手机很适合拍夜景,会自动调节光线。

画面里,闻星巡正贴着吴泳仪的耳畔说着什么,吴泳仪喜笑颜开。画面中气氛暧昧。

邝佳慧耳后的头发滑落,遮住了她的左半边脸,她唇角上扬,在右脸勾出诡异的线条。

东城区,东交民巷。

脸上沟壑纵横的行动处处长把辞职书放回到桌面上,抬起头:“为什么?”

许羽婕微垂着头,声音很轻:“对不起处长,我始终……开不了枪。”

处长叹息一声:“那只是意外,何况都过去三年了,给你安排了那么多心理干预,你自己也选修过心理学,就不能克服心理障碍?保卫人民群众、打击违法犯罪是正义之举。”

三年前,许羽婕只是普通民警,缉拿杀人在逃犯时,为保护另一民警而鸣枪示警,不料,那穷凶极恶的逃犯蹿入人群,准备劫持人质,许羽婕不得已开枪朝其射击,却误伤了群众。

此后每当出警,她都会对是否携带枪支纠结许久。

“若不是盛卓屿一枪击毙歹徒,聂驯就会难逃一劫。我……不配做人民警察。”

许羽婕声音沙哑,握紧拳头。

处长端起桌上的保温杯,问道:“那离开组织后,你准备做什么?”

“我会去晟唐应聘保安人员。”许羽婕挺直胸,“您放心,即便脱下这身警服,我依然会誓死保卫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生命安全。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她的耳畔响起自己警校毕业那年,面对国旗和国徽,那庄重的誓言: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决不玷污金色的盾牌。

宪法在上,警察的一思一念,决不触犯法律的尊严。

人民在上,警察的一生一世,决不辜负人民的期望。

病房内,云栀穿着蓝白条纹的住院服,盘腿坐在**,大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她的十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回复了好几家公司发过来的婉拒赞助的邮件。

“聂先生,现在我们推你去理疗室。”

两个护工走过来,云栀放下电脑,先帮他们把聂驯扶到轮椅上。

聂驯恋恋不舍地望向云栀。

护工们刚离开,病房里就来了不速之客。云栀专注于回邮件,并未察觉那人已冲到她的床边,一巴掌将她的电脑拍到了地上。砰的一声,云栀愕然地抬起头。

那位女士乌发绾在头顶,耳垂两条银色长流苏耳环,穿一袭白色缎面长裙,线条简洁流畅,色彩饱和度高,配上黑色亮光高跟鞋,无一丝珠宝赘饰,气场已强不可撼。

云栀下床捡起电脑,站起身:“你……”

女士脸色灰败,岿然立定,目光盯住云栀,扬起手臂,啪一下给了云栀一耳光。

云栀猝不及防,被她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倒退一步。

云栀尚未站稳,那女士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电脑,劈头盖脸地朝她拍打起来。

虽是纤薄、便携的笔记本电脑,但也接近四斤重,暴怒的女士力道极大,手臂肌肉剧烈收缩,将电脑重重地砸在云栀的头上、脸上,她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鼻腔里鲜血喷涌。

护士们闻声,冲进来阻拦,可云栀已趔趄倒地,痛得牙齿颤抖,喉头无法发声。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要出人命了!”护士们死死抓住那女士的胳膊和腰。

那女士竟还挣脱开了,冲上来用高跟鞋的尖端猛踢云栀的胸口,厉声责骂:“都分手了还祸害我儿子!我儿子伤得有多严重,今日我就打你到多严重!”

云栀头晕目眩,无力反抗。

最近接二连三遭遇血光之灾,她已倦极。

歇斯底里的聂母抬起高跟鞋,想用尖锐的后跟踩上云栀的手。说时迟那时快,从门口闪过一道人影,顷刻间,盛卓屿蹲下身将云栀打横抱起,护在怀里。

“女士,令郎遭遇横祸是因为我,与她无关。”盛卓屿言语铮铮。

聂母一言不发,扬起手臂,全力甩向盛卓屿的脸。

盛卓屿面无表情,立于原地,不躲不避,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耳光。

众人哗然,有个爱慕盛卓屿的小护士惊呼出声:“你为什么不躲?”

盛卓屿薄唇紧抿。本就是他的错,他罪有应得。

聂母一巴掌还不解恨,扬手又连着甩了他两个耳光。

盛卓屿抱着云栀,立正受打,一声不吭,左脸被打得绯红、微肿。

人群中有位年老的护士看不下去了,开口说:“你是人母,他是人子,你这样打他,他母亲不会心疼?将心比心,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他已经认错挨打,做人要适可而止。”

这一大段劝解,听得聂母眼眶染红,喉头哽咽:“我那儿子从小养尊处优,被众人捧着,再调皮、顽劣,也无人敢动他一根汗毛。二十多年了,我第一次见他被人打成这样……”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终于忍不住抽噎,“我只有一个儿子。你们干脆来打死我!”

盛卓屿低头道歉:“对不起。”

云栀蜷缩在盛卓屿的怀里,他身上特有的浓烈荷尔蒙包裹着她,温暖又令人安心。她的额角抵住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脸上、身上的痛楚仿佛淡却不少。

护士们原本都对聂母的暴力行径感到愤怒,此刻见她垂泪涟涟,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们都心软地开始劝解她,她哭诉了许久,盛卓屿竟也不嫌烦,一言不发地听着。

她突然注意到盛卓屿一直抱着云栀,云栀鼻腔里的血染红了盛卓屿胸前的病号服,她抹了抹眼泪,蹙眉问道:“云栀,我问你,你已经和我儿子彻底分手了吧?”

“是。”云栀艰难地从剧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

聂母瞪着云栀,猛地扬起音调:“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儿子为了你去晟唐,为了你和他爷爷闹翻,为了你天天研究什么网络综艺。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已经和他彻底分手?”

云栀从盛卓屿怀里滑下来,她双腿发抖,站立不稳,被盛卓屿揽腰扶住。

她用力吞咽下一口唾液,喘息着望向聂母:“这次又要多少钱?”

围观者均是一怔,人人一头雾水,盛卓屿亦心生诧异。

云栀强忍住喉头的酸痛,厉声说道:“演这么大一出戏,不就是想多要一点儿?上次给你一次性打了几万!你这样挥霍无度、贪得无厌,难怪聂家老爷子禁止你接触你儿子!”

众人听出了一些门道,望向聂母的目光从同情变成了鄙夷。

聂母未料到自己的目的会被云栀当场揭穿,她环视一圈,粗着脖子尖声辩解:“她有钱!她还自己开公司!她睡我家宝贝儿子,拿点儿钱孝敬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什么不对?”

盛卓屿不动声色地蹙眉。

云栀忍无可忍地道:“我没睡你儿子。”

“哟!在一起一年多,你没睡?谁信?”聂母冷嘲热讽地道。

云栀为聂驯有这样的生母而深感悲哀,听说聂母离婚后养了一个大学生,还供他出国留学,洛杉矶的伯克利音乐学院,学费贵到连美国本土中产阶级都要节衣缩食。

这等泼妇,云栀不屑与之争辩,她只想速战速决:“你到底要多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聂母也不想再端着了,伸出三根手指比画着。

“我给你打三千。”云栀盯着聂母,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

聂母杏目圆瞪:“三千?你真以为我是乞丐?”

三万?云栀眉心拧起:“我已经没钱了。”

“谁信呀?一次性融资九百万,还没钱?”聂母翻白眼。

云栀只觉可笑:“融资九百万是打到公司账户上用作公司开支的,不是我个人的资产。而且因为我是创始人,公司不能给我开高工资。再说,我那家公司已经破产了。”

聂母气得跺脚:“那你就和我儿子彻底划清界限!”

云栀咬牙,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让他彻底死心。”聂母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你再找个男朋友,让他断了念想。”

云栀咳嗽几声,因为昨晚熬夜修改演示文稿,她原本就头晕得厉害,此刻又流了不少血,更是目眩,她只能全身贴着盛卓屿站着,咬紧牙关回应:“你放心,我……”

她的头顶上,一道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就是她的新男友。”

云栀缓缓睁大眼睛,扭头看盛卓屿。

盛卓屿的几个“颜控”小粉丝闻声,全部花容失色。

他眸光无澜,薄唇微勾,望着聂母,问:“不够?”

聂母怔了怔方才开口:“她和我儿子分手没多久,我怎么相信你是不是……”

她话未说完,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多年之后,云栀回忆起这个场景,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词:吸血鬼之吻。

彼时她的鼻唇沟、唇瓣俱是鲜血弥漫,病号服上血迹斑斑,而盛卓屿穿着与她同款同色的病号服,连胸前的血迹也一样。血腥味侵袭了两人的感官,浓得化不开。

时隔多年,她依然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事发突然,她没有穿鞋,**着脚站在地上。他有力的双臂将她拦腰抱起,让她站在他穿了棉拖鞋的脚上。她的病号服因为他的动作而往上蹭,露出肚脐。

盛卓屿常年练枪所以带有薄茧的大掌,粗鲁地从她的锁骨往上,粗糙的掌心摩挲过她颈项间柔嫩的肌肤,她的头被那股力道逼得高高扬起,踩在他脚上的她的双脚也随之踮起。

“盛卓……”她残余的话被他湮灭于唇舌的激烈交锋中。

和第一次为了录视频而蜻蜓点水的吻截然相反,这一次,来势汹汹,蛮狠狂野。

他甚至顾不上偏一偏头,单刀直入,把她的鼻翼都压歪了。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吸吮、啃咬,如野兽般。牙齿磕碰到牙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不安分的舌搅弄着她的舌,分不清是唾液还是鲜血,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喉头。

众目睽睽之下,病房内形成一股旖旎的张力,不少护士低下头,那娇小的女子睁大眼满脸血污似玩偶,而那高大、健硕的小伙子宛如贪婪的吸血鬼。

不知吻了多久,她浑身无力,似断了线的风筝般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终于放开她被索取得发麻、发肿的唇舌,四片唇瓣分离,拖出一条血色的津液。

盛卓屿的唇畔亦沾染了鲜红,他伸出舌,舔舐她残留在他嘴角的蜜血。

半晌,云栀回魂,她赤足挣脱,慌忙后退,退到墙壁边蹲下,用手捂嘴,以免一颗心自喉头跃出。这个吻充满血腥气息,令她胃液翻腾,想吐却又吐不出,脸色惨白。

“算你们狠!”聂母丢下这句话就走,却没有引起云栀的注意。

护士们看完热闹,想起手上的活儿,纷纷作鸟兽散。

顷刻间,病房里变得空****的,只剩他们二人沉默着。

她的梦醒了,正是黄昏,暮色潮水般涌**在病房内。云栀只觉自己就像被困于水中,无法呼吸,透不过气来。日落时分,逢魔时刻,人心惶惶,她鬼使神差地拉开布帘。

盛卓屿已消失。

他去哪儿了?她跳下床,赤足踩上冰凉的瓷砖地面。

病房的门被打开,两个护士进来整理聂驯的私人物品:“云小姐,聂先生的家人将他转到贵宾单人病房了。因为您和盛先生情况特殊,医生暂时不会安排他人住进这间病房。”

“辛苦了。”云栀拧开水龙头,掬水扑脸,清凉的水渗透进毛孔,刺激着她浑浑噩噩的神经。等护士们离去并关上病房的门后,云栀抬头,看到了镜子里不知何时浮现出的优雅倦容。

“刚才为什么要帮我?”云栀关上水龙头,脸上的水顺着下颌滴落。

窗外天地昏暗,暮色苍苍,倦鸟归巢,木叶摇落。

日已西倾,无人开灯,屋内一寸寸暗淡下来,两人缄默着,透过镜子凝望彼此。

盛卓屿似是倦于与她针尖儿对麦芒儿,他眼波流转,换了话题。

“你十八岁时是怎样的?”

云栀抽下毛巾擦拭脸颊:“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我打了四份工,一心想着创业,我拍的第一个视频是纪录片,拍我骑行青藏线。从西宁到拉萨,两千多公里。”

盛卓屿面无表情。

云栀笑:“在你眼里很土,对吗?可是,当年这是我们最拉风的。间隔年,穷游,经过青海湖、可可西里无人区,全程海拔四千多米。高原反应,各种熊、野狗、狼。”

下雨的日月山垭口、青海湖的油菜花、茶卡盐湖的阴天、柴达木盆地的戈壁……

“沙漠里的大风,足以将我连人带车地吹倒,暴晒、缺水、唐古拉山上的冰雹,我只能蹲在驮包后面,冻到手没知觉。被野狗追,夜晚帐篷外的野生熊……”云栀追忆着往事。

盛卓屿眼珠一动:“你真的骑到了拉萨?”

云栀摇头:“到纳木错时,我被货车上飞下来的砖头砸到车横梁,人飞出去晕了十分钟,车胎被砸爆,横梁也破损了,幸好司机善良,停下来开车送我去了布达拉宫。”

盛卓屿挑眉:“冒着生命危险,一路艰险,就为了拍视频?”

云栀颔首:“对。后来我剪辑、制作、上传,在微博上小火了一把,马上有视频网站找我谈合作。我入驻网站,开通了自频道,靠订阅、流量和平台分账,挖到了第一桶金。”

盛卓屿不语。

而云栀并不在意他的缄默,她把毛巾搭上毛巾架,双手撑在洗面池上,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坚定,言语掷地有声:“所以,我绝不会被打倒。”

“你有没有短视频应用程序‘聆逗’的账号?”云栀瞥了盛卓屿一眼。

盛卓屿不置可否。

“‘聆逗’是短视频领域的黑马,用户数量增长迅速,每一百台终端中有十二台安装有‘聆逗’,虽然单支‘聆逗’视频的时长仅十五秒钟,但是用户每日平均使用时间长达半小时,黏度也大。”

云栀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抓起手机,她顾不上开灯,先打开“聆逗”。

黑暗的病房里,手机屏幕的亮光照映着她兴奋的脸。

盛卓屿尚未习惯那光线,眯着眼凝望她。

云栀飞速滑动屏幕,与此同时喃喃自语:“我总想找赞助商,思维太狭隘,为什么不先做点儿热度出来,让赞助商主动来找我们?虽然只有三天,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盛卓屿走过去把纱窗关上。

他并不看好,语气淡淡地问道:“三天能做出什么热度?”

云栀白了他一眼:“你可别小看‘聆逗’,女性用户占比百分之六十,内容精准地捕捉到了她们的情感共鸣,就能催生二次传播,形成裂变。”她发了条微信给合作过的“聆逗”“网红”。

对方居然很快就回复了一条语音:“硬广还是挑战赛模式?”

云栀对着话筒说:“我想要非常规的营销模式,和你合作推出一支宣传视频。因为在我看来,现在的用户不只是看内容,更看重以内容为契机的交流和分享。”

“视频你提供吗?”对方问。

“对,我今晚录好,你吐槽、配音,明天是周六,流量最大,适合发。”

云栀退出微信,抬头在黑暗中寻找盛卓屿:“这个‘网红’的粉丝非常给力,他前几天跳了一个手势舞,收获了五百万小心心……对了,盛卓屿,我想让你帮我录这个视频。”

盛卓屿凭窗而立,窗外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勾勒出他的身体线条。

夜凉如水,他整个人看起来孤独又灿烂。

“你要录什么?”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云栀走过去,双手合十:“很简单,你本色出演就好。‘聆逗’上有很多‘小奶狗’,但是看多了会腻,你这样高级的厌世脸,面无表情地说情话,既极具反差萌,又撩妹于无形。”

“说情话?”盛卓屿偏头看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瞳孔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云栀以手托腮,咬住下唇思考了几秒:“你就用你现在的表情对着镜头说,说一句最经典的‘如果你的前男友和你的现男友同时掉到水里,你是否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盛卓屿勾唇,似笑非笑。

云栀举起手机准备录,这才想起还没开灯。她小跑着到门口,啪一下打开灯,而后折回到盛卓屿的旁边,踮起脚,伸手想要给他整理一下稍显凌乱的头发,可手腕被他抓住了。

盛卓屿面如寒冰:“我给你两分钟。”

毕竟有求于他,云栀立刻妥协,抬起手机把镜头对准他。

即便没有加美颜和滤镜,他的五官和皮肤依然无可挑剔。梨窝、唇珠、眉心痣、卧蚕,加上东方面孔极少见的顶级颜值标配——唇酒窝。盛卓屿的盛世美颜,令人感喟造物主之伟大。

云栀突然想,盛卓屿若是在“聆逗”火了,绝对能把国人过去形成的男性娘炮审美纠正过来。虽然他卖起萌来也甜腻可爱,但在正常表情下,他充满了男生该有的英气和硬气。

如果从艺,他适合拍电影。这是一张典型的电影脸,电影脸要有个性和风格,许多人美得毫无辨识度,而盛卓屿美得令人过目难忘,这样板正、刚毅的小伙子真是罕见。

“一分钟。”盛卓屿勾唇。

云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魔怔了。她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秒钟,点击屏幕:“开始。”

盛卓屿直视镜头,宽松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素颜也宛如时尚大片。他一扬下巴,面无表情,两片淡色薄唇却销魂撩人:“……你是否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云栀一阵腿软。

她第一时间把视频发给那个“网红”。他火起来是靠动听的歌声、甜美的笑容,戴上眼镜十足呆萌,摘下眼镜就是韩式花美男,虽然说韩式审美有些过时……

“这是谁?”“网红”立刻发来微信,“你男朋友?”

对方发的是语音,云栀没戴耳机,直接外放,所以很明显,盛卓屿也听见了。

云栀讪笑,对着话筒用语音回复:“不,同事而已。”

“不行,太帅了,我发的话,他会抢光我的风头。”“网红”直言不讳。

云栀一愣,急忙问道:“怎么会抢风头?”

“对不起,这位太帅气了,绝对会对我的粉丝造成分流。”“网红”再次拒绝。

云栀的心凉了一半:“你就这么没自信?”

“网红”叹息:“你不懂现在的女孩多么喜新厌旧。”

云栀没想到,“聆逗”最炙手可热的“网红”,内心深处竟如此焦虑。

“那我加钱,双倍行不行?我只剩三天了,成败在此一举。”云栀恳求道。

“网红”犹豫了片刻,回复了一个“对不起”的表情。

不肯放弃的云栀把视频发给其他几个“网红”,他们无一不是靠奶油味的长相、眨着一双无辜鹿眼卖萌赢得千万小姐姐追捧的,当然也有人标榜自己有万里挑一的“有趣灵魂”。

“不好意思呀云姐,我最近没档期。”

“这个视频我发不了呢,呜呜呜,下次有别的推广,咱们再合作好不好?”

“我的天,这个男生要来‘聆逗’发展吗?给条活路吧!”

“看来得重新录一段视频。”云栀抬头看盛卓屿。

正在洗面池前刷牙的盛卓屿,冷冷地瞥了一眼镜子里的云栀。

“时间很紧,请你再配合一下,再给我三分钟。”云栀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盛卓屿俯身,吐出牙膏泡沫:“我要睡了。”

“这才几点?”云栀瞥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心下一惊,竟然已经十一点半了?

一工作起来,就忘却时间,常常一熬夜就通宵,这是云栀的老毛病了。

“那你明天可以帮我录吗?”云栀不死心。

盛卓屿咕噜咕噜地用清水漱口,随即噗的一声吐出:“不可以。”

手机的振动让云栀收回视线,是邝佳慧打来的电话。想必邝佳慧是来汇报她和闻星巡今天的战绩的。云栀的手指刚要滑动屏幕接起电话,盛卓屿冰冷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出去接。”

病房外的走廊上,云栀靠着门,听邝佳慧反馈。

“他们还是更倾向于赞助户外综艺、音乐综艺、脱口秀、慢综艺这四类传统综艺。”邝佳慧尽量用客观的语气陈述,但奔波了一整天依然没有效果,她难免沮丧。

“为什么不看好恋爱类综艺?因为看这种综艺,还不如看都市情感电视剧和爱情片?”云栀分析那些潜在赞助商的心理,“可是,恋爱类综艺和爱情影视剧的差别是真实。”

“‘真实’可以成为卖点吗?我怎么说服他们?”邝佳慧扬起声调。

“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文娱产品供大于求,差异化是唯一出路。假大空的偶像剧越来越不受待见,真实、细腻的现实题材作品大放异彩,观众的口味变了,‘真实’是时代所趋。”

邝佳慧点头:“我明白了。明天我再去找他们一次,战斗到最后一天。”

“辛苦了。”挂了电话,云栀只觉全身无力,顺着墙壁滑下去,蹲身抱住膝盖。

空****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上去异常落寞。

为什么大家都不看好这个项目?

难道这个方向真的错了?

这一路走来,因为不愿意跟风和从众,质疑的声音从未停过,有时她也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判断、眼界和格局。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不断试错,虽九死其犹未悔?

错就错吧,大不了从头再来,总要有人第一个吃螃蟹!

云栀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起身回房。

病房内关了灯,一片漆黑,盛卓屿显然睡了。云栀没有开灯,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走到自己的床边,停顿了几秒,又迈开步子走向盛卓屿的床铺。

盛卓屿的床临窗,窗帘半敛,他的枕边积了一层薄薄的银色月光。

她不敢久看,收了视线眺望窗外。

晚风撩起她的发梢,浮云疾驰,天地一清。

不知过了多久,盛卓屿的声音传来:“怎么还不睡?”

云栀别过脸,凉风把她鬓角的乱发吹到她的左侧脸颊:“你不也没睡?”

盛卓屿不语,幽邃的双眸反射着月华,令人目眩。

“抑郁症?失眠?”云栀想起在潮白河别墅她还看到过佐匹克隆的白色空瓶。

盛卓屿冷笑:“你怎么会知道失眠的痛苦?”

云栀撇了撇嘴角:“盛卓屿,你总是高高在上,连缺陷都如此矜贵。”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凉风吹拂着白色的窗纱,屋内光影婆娑。盛卓屿轻轻地下床,赤足走到窗边。那扇窗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立在两侧并且保持安全、适宜的距离。他们并肩倚窗,一起看月亮。

“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就不可能拉到赞助?”盛卓屿一边望月一边说。

云栀蹙眉:“为什么?”

“你只关注文娱影视行业,却没有从大背景考虑。眼下,金融去杠杆引发了整个资金环境的紧张,一级市场的资金呈断崖式下跌,募资越来越难。”

一席话让云栀心颤,真想不到这样的大格局观,竟出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之口。不过细究一番,他父亲盛璐祥的倒下,就已经象征着影视圈的泡沫走向幻灭。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二〇一六年中国泛娱乐产业总产值为四千一百五十五亿元,二〇一七年则达到四千八百亿元以上。如今影视股普遍大跌,资本盛宴终到清算阶段。

盛卓屿顿了顿,继续说:“这次的融资寒冬,就是一个灰犀牛事件。”

他用了一个术语。在金融方面,“黑天鹅”一般指那些出乎意料的小概率风险事件。“灰犀牛”指那些经常被提示却没有得到充分重视的大概率风险事件。

云栀看着他,对他的消极,她不敢苟同:“可是盛卓屿,对于真正踏踏实实做内容的人来说,资本市场遇冷,岂不是可以一扫此前热钱带来的盲目、浮躁和乌烟瘴气?”

仅靠一个演示文稿、一个拟定的主创班底就能拿到投资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其实是好事,大潮退去,回归本真,云栀很希望文娱影视业借此回归“拿作品说话”的理性。

盛卓屿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云栀挑眉:“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盛卓屿勾唇:“或许是因为我以前接触的人都是在商言商,我一直以为文娱产业就是商品而已,而你似乎让它除去了铜臭味,让它成为文化载体。云栀,你果然是奇葩。”

云栀浅笑:“你这是赞赏我,还是讽刺我?”

“讽刺,”盛卓屿面无表情地道,“你之前创业失败,是否就是这个原因?无法把握文化与商业之间的平衡,无法赢利,缺乏成熟、稳固的商业模式,最终入不敷出,资金链断裂?”

她抬头看他,双眸莹润泛光:“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

盛卓屿眼珠一转,想起他的心理医生曾说他之所以得抑郁症,就是因为他是“理想主义者”。原来云栀和他是同类人,理性指的是“对代价的敏感性”。

盛卓屿静静地望着云栀那浸润在月光中的倔强、孤绝的小脸。

对盛卓屿的这番心理,云栀浑然不觉,她越想越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咬了咬下唇,把一直以来的困惑问了出来:“盛卓屿,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连微信都不愿意加我?”

盛卓屿薄唇紧抿。

云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回答我,你是天性如此,还是针对我?”

盛卓屿眸光无澜。

“盛卓屿!”云栀气结,“今晚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善罢甘休。”

盛卓屿终于有了反应,薄唇斜勾,缓缓凑近,眼神里带着戏谑。

云栀表情微变,松开抓住他手臂的手。

他贴近云栀的耳畔,呵气如兰:“你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一点?”

形势瞬间逆转,换他逼问她。

云栀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他不悦地捏住下颌。

她被迫仰头,与他对视。

“回答我。”盛卓屿居高临下,目光森冷。

云栀胸口起伏,只觉他的眼眸如宇宙黑洞,似要将她的一颗心都吸进去。

见她缄默,盛卓屿缓缓挑眉:“要我替你回答?”

云栀将后背紧紧贴向墙壁,怕自己站立不稳。

盛卓屿似是被磨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云栀,你迷上我了。”

三日后,晟唐集团总部,塔楼E座。

“为什么只有五十万?”走廊尽头,握着手机的盛卓屿蹙眉质问。

电话那头传来银行客服人员温柔的声音:“对不起先生,剩下的五十万要明天才能到账。”

盛卓屿挂了电话,眯起眼望着窗外。此时窗外绿草如茵,清风拂过绿涛。

这景物和他的心情简直天差地别。

不远处,电梯门开,云栀踩着高跟鞋走出来,邝佳慧和闻星巡紧跟其后。

云栀到底年轻,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脸颊还有伤,却依旧神采奕奕,斗志昂扬。

“五十万也不错了,最近影视圈热钱大退潮,大咖、巨头们IPO通道几乎被封死,处处资本碰壁,我们一个素人恋爱类网综还能拿到五十万赞助做广告植入,已经值得庆祝了。”

云栀一边走一边用平板电脑查看赞助合同,指出几个小漏洞。

闻星巡立刻低头用手机修改Word文档。

“没想到还是费经理赞助了我们这五十万。”邝佳慧走在云栀右边,“事不过三,原本他拒绝我三次了,我想放弃的,但是你告诉我用‘真实’去说服他,我就再试了试。”

网综三部门口,吴泳仪在等他们,不少实习生聚在她后面看热闹。

吴泳仪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看你们的表情,真的拉到了一百万赞助?”

云栀立定,把平板电脑递过去:“这是五十万。剩余五十万,我们自己掏。”

围观的实习生们顿时议论纷纷。

“好厉害,居然拉到了五十万的赞助!”不少实习生向云栀投去崇拜的目光。

“不愧是云栀、邝佳慧和闻星巡,铁三角组合!”实习生们艳羡不已。

“好后悔,当初真应该想办法挤进《心跳启萌》项目组!”

和实习生们的躁动不同,吴泳仪的表情异常冷淡。云栀递来的平板电脑,她看都没看,她扬起手,把豆浆纸杯抛进旁边的垃圾桶,而后冷冷地扫视了“铁三角”一眼。

“自己掏钱不算数,必须是真的拉到赞助。时间到了,《心跳启萌》项目终止。”

此言一出,热闹的实习生们顿时噤若寒蝉,都面露惊讶之色。

云栀、邝佳慧和闻星巡齐齐愣住。

“等一下!”闻星巡先反应过来,“吴主管,您当初没说垫付不算数呀。”

吴泳仪抽出一片湿巾纸擦擦嘴角:“上头要看合同的,自己掏当然不算数。”

邝佳慧上前一步:“那您通融一下,我们找一家公司做个合同。”

吴泳仪把湿巾纸捏成一团:“你们还要造假?”

闻星巡双手合十地哀求道:“吴主管您也知道,这时候能拉到五十万赞助,已经是……”

吴泳仪冷冷地打断了他:“亏你还是理工男,不懂什么叫‘数据为王’?我们的数据部门已经对《心跳启萌》做了数据分析,结果就是风险极大。”

云栀反驳:“万物互联的时代,大数据让计划和预判成为可能。可是我认为数据不是根本。数据像新时代的能源,像燃料,而推动时代进步的还是创新,创新至上。”

“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心跳启萌》必须终止。”吴泳仪斩钉截铁地说道。

云栀面如土色。

邝佳慧蹙眉握紧拳头。

围观的实习生们面露同情之色。

“吴主管……”闻星巡还不死心,正要求情,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传来。

盛卓屿递来一份文件:“五十万赞助合同。”

实习生们再次沸腾,不少爱慕盛卓屿已久的女生露出了花痴般的笑容。

吴泳仪愣住了,接过文件看了看:“钱呢?”

盛卓屿双手插兜:“已经打到部门账户上了。”

云栀瞥了盛卓屿一眼,上前一步走向吴泳仪,不卑不亢地说道:“吴主管,一百万赞助敲定,这么多同事都能给我们做证,请您授权我继续推进《心跳启萌》项目。”

邝佳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此刻又再度握紧。

闻星巡用手肘推了盛卓屿一把:“你深藏不露呀!”

邝佳慧别过脸,望向盛卓屿:“一人五十万,你们打成平手了,谁都别离开晟唐。”

盛卓屿撇了撇嘴:“既然我也拿到了五十万,我便有资格和云栀争夺组长之位。”

众人哗然。

云栀扭过头:“你要和我争夺组长之位?”

盛卓屿勾唇:“怎么?你不敢?”

邝佳慧觉得好笑:“盛卓屿,你一个大三的学生……”

闻星巡接话:“太不自量力了吧?”

云栀直直地望着盛卓屿:“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盛卓屿收了唇角,定定地回望着她。

实习生们交头接耳。

吴泳仪叹息一声,视线扫过剑拔弩张对视着的云栀和盛卓屿。

“云栀,你应该知道,网综市场马太效应早就凸显,头部网综可以得到亿级冠名,而近三成的网综还在裸跑,《心跳启萌》连腰部都算不上,你为什么不肯放弃?”

面对吴泳仪的疑问,云栀略一沉吟,自信一笑。

“吴主管,我想做一个圈层爆款。如今用户的内容消费在逐渐圈层化细分,年轻一代对内容的消费越来越不一样,他们希望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而非一个大众化的内容。”

吴泳仪皱眉:“那《心跳启萌》的圈层定位是什么?”

云栀微微扬起下颌:“像我这样对爱情充满好奇心和探究欲的都市女性。”

语毕,实习生们又开始低声讨论。

盛卓屿眼珠一转,把视线投向云栀。

吴泳仪愣了愣:“你都已经有过两次恋爱体验了,居然还对爱情一知半解?”

云栀直言不讳:“我是有过两位前男友,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爱,只能算喜欢。我们会喜欢很多人,会心动很多次,但是深及灵魂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盛卓屿微微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