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姜闭月在家养了几天病。
闻人卿每天准时发微信慰问一下她，聊几句之后就消失。
姜闭月也不在意，她悠然自得地享受病假，除了追闻人卿主演的《一见倾心》，去贴吧和网友们讨论讨论剧情，其他时间大量用来发呆。
人一旦无所事事，就会想很多。
姜闭月觉得自己和闻人卿关系有些奇怪，说是朋友嘛，又不太像，虽然她也不知道真正的朋友，应该是怎么样的。
她没有朋友。
读书时的朋友都是冲着她哥哥去的，没人愿意真正跟她做朋友；毕业后，她一直没上班，又懒于去打理社交关系，所以她只有在游戏中认识的几个网友。
姜闭月左思右想，想不通就放弃了，她又开始想那天发生的事。
那辆车里坐着的百分百是她四哥！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有那样清雅出尘的气质，她不可能看错。
她不由的，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父亲带他回来时，她十岁，程暮朝十二岁。
依稀记得那天，她早晨醒来，闻到窗外飘来一股浓郁的花香。
她翻身下床，赤着脚往露台走去。
备受宠爱的姜家小女儿的公主房，被安排在整个姜家风景最好的地方，拉开门就是一个大露台，正对着百花园和人工湖。
十岁的小女孩，走到栏杆边，踮着脚往下看。
花园里的樱花树都开花了，纷纷扬扬，像少女动漫里的场景。
而樱花树下，站着一个穿着宽大的白色病服的小少年，安静地看着一池湖水。
他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雪白的纱布上透出一点猩红的血色，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小闭月的视线慢慢移到他的脸上，愣住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长到十岁，身边的父兄都是人中龙凤，帅的各有千秋，但她第一次对好看这个词有了具象概念，是从那一刻开始。
程暮朝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少年。
小闭月正托着下巴发呆时，少年的目光从湖面移到了她这边，看到露台上的她，脸上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樱花落英缤纷，飘飘似雪落在他的肩头，两人隔着一层楼，遥遥相望。
小闭月飞速下楼，冲进花园，冲到那个俊俏的小哥哥面前，关切地问：“小哥哥，你受伤了吗？是不是疼呀？”
想起自己受了伤，哥哥们会给她吹吹揉揉，她就也想去摸摸他的额头，但她太矮了，踮起脚也够不着，只能委屈地扁扁嘴。
小少年眼睛里浮起笑意，半蹲下来，主动把额头凑到她跟前。
小闭月又高兴起来，对着他的额头轻轻吹了吹，嘴里念念有词：“不疼了不疼了。”
小少年一动不动，垂下的眼眸里却有一丝水光闪过。
吹完后，小闭月仰着脸，甜甜地笑问：“小哥哥，你真好看。我叫姜闭月，你呢？”
病弱的小少年表情有些苦恼，他想了一下，蹲下去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在泥土地上写着什么，然后拉了拉小闭月的衣袖，让她也蹲下来。
她看到地上写着几个字：“不好意思，我的嗓子坏了，说不了话，我叫程暮朝。”
啊，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说不了话，好可惜啊。
从小就喜欢童话的小闭月，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惭愧，她突然觉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不然神怎么舍得让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变成哑巴。
后来，程暮朝被她父亲收养，成了姜家义子。
他在姜家呆了十年，成了她的四哥。
姜闭月有五个哥哥，但年龄相仿的，只有他和五哥。
五哥喜欢捉弄她，而他却无条件地包容她，宠她，陪着她。
姜闭月原本他们会永远这样相处下去，但人生却充满了变数。
程暮朝二十二岁时，举办了一个异常隆重的生日宴。
生日宴快结束时，他突然宣布与姜海陆脱离父子关系，从此以后和姜家再无瓜葛。
姜闭月懵了，不知所措。
她先去找老爹和哥哥们，想让他们阻止四哥发疯，但老爹他们都很平静，似乎早就知情。他们竟然还劝她，人与人的缘分都是有限的，他们姜家和程暮朝只有十年的缘分，如今缘分已尽。
狗屁的缘分已尽，她姜闭月从来不信缘分。
但她很生气，又生气又伤心，程暮朝要走的事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姜闭月又去找程暮朝，却扑了个空，人走楼空，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信件。
他就这样消失了，从此再无消息。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都不联系他们？为什么不理她？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想的脑子快爆炸时，姜闭月突然福至心灵，想到可以去找大哥打探消息，他肯定知道。
姜闭月开车直奔姜氏集团。
停好车后，她走了几步，又拐到街角的咖啡店打包了两杯咖啡。
提着咖啡，姜闭月径直往大哥的办公室闯，却破天荒地被秘书给拦住了：“姜小姐，请等等，我先跟总裁说一声。”
以前只要她来公司找姜有画向来是畅通无阻，从没被拦下来过，今天怎么如此反常？难道他有重要的客人？
姜闭月虽然疑惑，还是很礼貌的对秘书长颔首：“好，那麻烦你了。”
秘书吁了口气，要不是总裁半小时前特意交代，谢绝一切来访，她也不会贸然拦下姜小姐，毕竟姜家兄弟几个都是妹控的事，人尽皆知。
她赶紧拨了内线跟姜有画汇报。
挂了电话后，她微笑道：“姜小姐，总裁请你进去。”
姜闭月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视线在里面扫了一圈，没看到有访客，诺大的办公室，只有姜有画一人。
她蹙了蹙眉，觉得事情不太对。
姜有画看着妹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略感意外地说道：“月月居然来了？”
姜闭月忍不住小脸一红。
以前的她闲着没事的时候，常常往姜氏集团跑，可自从被安排去绯色上班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就像是小孩跟大人怄气一般，用这种略显笨拙的方式，表达她心中的不满。
姜闭月把咖啡搁在他办公桌上，讨好地说：“哥哥，请你喝咖啡。”
姜有画看着一脸笑意的妹妹，想起刚刚跟那人的谈话，心里已经有几分明了她为何而来。
月月自己不知道，从小到大，只要她心里憋着什么主意，眼睛就会滴溜溜的转，灵动又可爱。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含笑道：“嗯，咖啡不错。”
“哥哥喜欢就好。”姜闭月乖巧地笑，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可是我特意跑了很远，排了很久的队才买的呢。”
姜有画知道自家妹妹的德行，说的这些多半是讨好他的伎俩，什么跑了很远，排了很久的队，统统都当不了真，甚至这咖啡很可能就是在公司楼下买的。
可他还是开心，眉目舒展，神清气爽。
他主动提起话头：“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嘿嘿，不愧是我英明神武的大哥，什么都瞒不过你！”姜闭月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哥哥的表情：“其实，我前几天看到四哥了……”
姜有画表情纹丝不动：“老四？他不是在美国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姜闭月细细观察他，表情很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会的，我肯定没看错。四哥回来都没联系你吗？”
“没有。”
“为什么啊？”姜闭月皱眉，喃喃自语：“四哥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爸爸对他不好吗？是哥哥们对他不好吗？是我太任性太烦人了，他才要躲着我吗？”
姜有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无奈地叹口气，他觉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把一切说开，让她面对现实。
于是狠了狠心，说道：“月月，你记住，你只有四个哥哥，程暮朝不是姜家的儿子，他不是你哥哥。”
姜闭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大哥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他不是姜家的儿子，也是我哥哥。”她努力地保持平静，一字一句地说：“当初说他是哥哥的是你们，如今说他不是哥哥的也是你们。”
我是个人，又不是个机器，给出的感情，说收回就能收回。
面对妹妹的指责，姜有画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瞬间就软了，他柔声道歉：“月月，对不起，是哥哥说错话了。”
姜闭月撇过头去不说话，办公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办公桌，那上面摆着一个笔记本。
黑色皮革外壳的笔记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它下面压着的那张A4纸。
她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纸上的字迹分明是程暮朝的，他的字迹，她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认出来。
姜闭月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一刹那，她心底溢出了无数种情绪，有欣喜，有埋怨，有气愤，最后缓缓归于平静。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秘书长会在门外拦住她。
她的视线从桌面上移开。慢慢扫过办公室的每一寸地方，最后停留在休息室那扇小门上。
姜闭月深吸一口气，亲亲热热地挽住姜有画的胳膊，故作轻快地说：“我快饿死啦，你请我吃大餐！”
她看到大哥的眼神犹豫地往休息室瞟了一眼，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姜闭月心里愈发冷静，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走吧走吧。”
姜有画拍拍她的头，顺从的被她拖着往外走。
两人到了停车场，姜闭月突然说：“等我一下，我去上个洗手间。”
“好，去吧。”
姜闭月转身，一步一步，不急不缓。
等走到拐角处，等离开姜有画的视线，她越走越快，开始奔跑，越跑越急。
怕程暮朝已经离开，怕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就这样一路狂奔，她喘息着又回到总裁办公室门外，在一票秘书助理诧异地眼神下，拍着胸口安抚着剧烈的心跳，慢慢停下脚步。
一门之隔，她怯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