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秘书长电话打进来时，程暮朝和姜有画正在谈事。
听到姜闭月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紧张。来不及多想，姜有画把程暮朝往休息室一推，轻轻关上门。
当闭月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程暮朝躲在休息室里，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着魔一般听着。
当大哥说，程暮朝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虽然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主动放弃的。
当年那场疑点重重的车祸让他家破人亡，父母去世后，是姜叔叔和姜家兄妹给了他第二个家，给了他十年的温暖和爱。
他告诉自己，够了。
有了这些美好的回忆，足够慰藉往后余生。
那场车祸绝不是意外，查清楚真相，是他身为人子的责任；和姜家断绝关系，对闭月避而不见，是不想姜家被他所牵连，卷进危险之中。
一墙之隔，他听到闭月斩钉截铁的告诉姜有画，他永远是她四哥。
程暮朝无声苦笑。
人就是这样矛盾，他既想永远做她的哥哥，又不想仅仅只做她的哥哥。
是奢想，也是贪念。
门外两人谈话结束，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等了片刻，他从休息室推门出去，办公室内已经空无一人。
程暮朝没急着离开，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天上云卷云舒，脑子里一片茫茫然。
这时，办公室外突然传来急促纷乱的高跟鞋脚步声。
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办公室门外。
程暮朝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闭合的大门。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脏一阵狂跳。
姜闭月站在办公室门外，犹豫徘徊，手放在门把手上，紧了用松，松了又紧，还是迟迟不敢推开这扇门。
两人隔着一扇门，谁都不敢靠近，谁都不敢先打开。
姜闭月灵机一动，扬声对着门喊道：“四哥，你在里面吗？”
“你如果不想见我，可以发短信告诉我，我保证不进去。”见到他的人和拿到他的手机号码，起码要骗到一个才行。
“我等一分钟，你不回答的话，我就默认你是想见我的，那我就进来了哦。”
不过一分钟，姜闭月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度秒如年。
时间到，姜闭月心中暗喜，她深吸一口气，正想推门进去，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了几下，有短信来了。
她身体一僵，眼睛里的神采慢慢黯淡下去，失望都要溢出眼底。
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是不愿意见她。
姜闭月从包里拿出手机看，那短信写着：闭月。
很快，她又收到一条短信，简单的一个字：来。
闭月，来。
姜闭月眼睛徒然亮了起来，仿佛是黑夜中被骤然点亮的灯火。那光，驱散了眼底的阴霾，极亮极炽热。
她终于不再迟疑，推开大门。
门缓缓打开，清风朗月般的青年站在门后，一脸温柔带笑的看着她。
姜闭月突然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初见时，樱花树下那个公子世无双的病弱少年。
她慢慢走近他。
跨过四年的光阴，他们终于再次相对而立。
他们的眼神交织，里面藏着千言万语。
姜闭月的目光如画笔，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脸，在俊秀的脸上慢慢滑过，如画的眉眼，挺翘的鼻梁……他还是四年前那个程暮朝，分毫未变。
姜闭月一脸娇憨地说：“四哥，你还是那么好看。”
程暮朝微笑，拿出手机打字：“在四哥心里，闭月最好看。”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之前种种。
时间能淡化一切不甘心和愤懑。
所有的为什么，所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都随着程暮朝的回归，变得没那么重要。
只有暴风骤雨散去，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喜。
“我晕。”姜闭月冒冒失失地说：“差点把哥哥给忘了，他还在车库等着呢。”
她非常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孩子气的甩了甩，期待地看着他：“四哥，跟我一起去吃饭吧，哥哥请客。”
程暮朝不忍拒绝，点头答应了。
姜有画坐在驾驶座等了几十分钟，就明白肯定露馅了。
当他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妹妹和老四像两个小朋友一样，手拉着手走过来时，内心既无奈又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在姜家没有人能扛住月月的执拗，这样也好。
姜有画带他们去了一家他常去的西餐厅。
空中花园的形式，四面都是透明的落地窗，餐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花园，里面花草成荫，藤蔓缠绕，绿意盎然。
餐厅内摆放的餐桌并不多，只有窗边摆了桌椅，这样顾客既能欣赏到窗外霓虹夜景，又能看到餐厅内的繁花盛开的美景。
一顿饭吃的很融洽，没有多年不见的疏离。
在这样的气氛下，姜闭月觉得就连这里的食物都格外好吃一点。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服务生领着一男一女两位客人从门口进来。
姜闭月随意瞟了一眼，笑了，看着姜有画，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那是珂姐吧？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啊？”
姜有画也看了过去。
俏丽的短发，妩媚的脸，果然是王亦珂，他视线移向跟她一同来的西装男，高大帅气，一副精英模样。
这是男朋友？她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
他表情依旧无波无澜，心里却突然感到淡淡的烦躁。
姜闭月觑了一眼大哥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来，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无动于衷，她撇撇嘴，觉得他这种反应无趣的很。
她站起来，丢下一句：“我过去打个招呼。”
姜闭月走到王亦珂身边坐下，笑嘻嘻地说：“珂姐，好巧啊。”
王亦珂抬头，姜闭月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她淡淡地应了声：“是好巧。”
“我跟我哥一起来的。”说着，还往大哥所在的那桌指了一下。
王亦珂心中一动，偏头看去，正好姜有画也在看她这边，眼神沉静，表情还是一贯的温和，没有任何波澜。
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王亦珂转过头来不再看他，随手端起桌上的红酒喝了一大口。
明明是很不错的红酒，入口饱满醇厚，还有一股清淡的幽香微甜，可她却尝出了苦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追逐，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可那个人的心啊，真的是坚硬的像块冰，怎么捂都捂不化。
姜闭月好奇的看了一眼她对面的西装男：“这位是？”
王亦珂冷着脸没说话，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西装男拨了拨手腕上带的名表，表情充满自信：“你好，我是亦珂未来的男朋友。”
……
姜闭月同情的拍拍王亦珂的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的跟大哥转述剧情，还自作主张的修改了剧本：“那男人追求珂姐很久了，也许很快就要交往了吧。”
姜有画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又不紧不慢的切牛排。
姜闭月看到了，继续添油加醋：“……总之，那男的看起来有些油腻，感觉不是珂姐喜欢的类型。”
说完，程暮朝适时给她递过来一杯水，让她润润嗓子。
姜闭月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说了大半天，是有点渴了。
程暮朝宠溺的笑了笑。
放下杯子，姜闭月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之前听珂姐说过，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哎，也不知道是谁瞎了眼。”
瞎了眼的姜有画放下刀叉，不吃了。
姜闭月却自顾自的吃的更开心了：“珂姐说，如果她家里非要她找个男朋友的话，是谁都无所谓，任何男人都可以。”
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吗……姜有画的神情渐渐有些恍惚。
他们的初见，是在大学课堂上。
彼时他受朋友的托付，回母校帮他代几节课。
大二的数学分析课，对于他这个从伦敦大学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来说轻而易举，他授课风格又比较自由，所以课堂上的氛围很好。
上了十分钟，一个女孩冒冒失失的闯进教室。
她看向讲台上的他，一下就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脸却莫名其妙的红了：“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姜有画至今还记得，见到她时的第一眼。
她剪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男生头，像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子，一张脸却生得妩媚妖娆，仿佛是勾人的妖精，完全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诡异的迷人。
她的突然出现，引起课堂里一阵不小的**。
姜有画温和的点点头，示意她进来。
女孩猫着腰，一溜烟跑进教室，找了个前排靠窗的空位置坐下。
但她注意力完全没在听课上，整节课一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连书本都不曾拿出来过。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让女孩起来回答问题。
女孩站起来：“不好意思老师……我没听懂。”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钟，然后响起一阵或善意或恶意的哄笑声。
女孩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也没有半点羞愧之意，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照得她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越发灵动勾人。
“哪里没听懂？我再讲一遍。”他耐心道。
女孩抓了一把乱糟糟的短发，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羞赧之色，尴尬地说：“老师，其实我走错教室了。”
上课迟到，还走错教室，这么粗心大意的学生，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默了片刻，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亦珂。”
“王同学，既然知道走错了，为什么不早点离开？”
“因为你。”王亦珂笑得千娇百媚，口出狂言：“老师，你是我的理想型。”
女孩直勾勾的看他，目光热烈又大胆。
一时间，姜有画竟然有些招架不住，他曲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下头看课本，淡淡道：“先坐下吧，课堂上不要说别的。”
王亦珂没事人一样坐下。
教室里的学生们却坐不住了，再没有人认真听课。
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男生佩服王亦珂的彪悍，居然敢公然调戏老师。女生义愤填膺，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假小子，居然也敢来虎口夺食。
从那以后，王亦珂就缠上了姜有画。
她锲而不舍跟在他身后，老师长，老师短的唤他。
本以为小女孩的喜欢都是三分钟热度，得不到回应，自然就会放弃。
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执着，从学校跟到公司，六年过去，始终跟在他身后。
现在，她打算放手了吗？
姜有画垂下眼帘，心中莫名觉得苦涩不已。
看着大哥油盐不进的样子，姜闭月简直崩溃。
她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大哥还像个木头人一样，难道他真的对王亦珂一点好感也没有？
姜闭月拿出手机，偷偷摸摸给程暮朝发信息：四哥，王亦珂苦追哥哥六年诶。你从男人的角度分析分析，哥哥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程暮朝：喜欢。
姜闭月：真的吗？你这么肯定？
程暮朝：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姜闭月：哪里藏不住啦？我看哥哥挺淡定的呢，呵呵。
程暮朝：淡定是假象而已。
发完这条，他收起手机，眼神轻轻落在身旁的女孩脸上。
闭月微微低头看短信，皱着眉头分析，以她对自己哥哥的了解，如果他不喜欢王亦珂，是不会纵容她跟在他身后那么多年。这代表了什么呢？
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指尖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闭月抬头，对着程暮朝甜甜一笑。
他也对她微笑。
闭月，就像你眼前的我一样，你看到的，也都是假象。
姜闭月信了程暮朝的话。
姜有画已经沉默一晚上了，有些反常。他还是个母胎单身，从没谈过恋爱，五哥就经常背地里吐槽大哥是个和尚。
清心寡欲的圣人沾染上情爱，应该是爱而不自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