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哄睡 ◇

◎都依绾绾◎

明韫街川流不息的人潮凝滞, 半晌才听有人艰难问道:“这是……摄政王妃?”

不是说摄政王妃被禁困软牢折磨得奄奄一息生不如死么。

这位被摄政王亲自抱上马的贵女,分明发如浓云眉含黛雾。

那杀胚亲自给人擦了手,又宝贝似的往怀里揣得紧,横竖都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模样。

“奄奄一息生不如死”八个字哪个能与这位摄政王妃扯上半点干系。

人群滞塞许久, 才复又在斜阳的残照里缓缓开始流动。

汗血宝马四肢修长、高大骏健, 谢青绾侧坐在马背上, 虽被他环拥怀中,却仍旧抑制不住地生出怯意来。

她双手捧着那盏白豆蔻熟水, 颤颤贴在他怀中,嗅到似有若无的血气。

顾宴容纵马走得极慢, 嗓音也慢:“怕高?”

谢青绾努力同他贴在一起, 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像是巨树下一棵纤纤摇摇的小蒲公英。

顾宴容便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甜饮, 任由她双手紧紧攀附上来, 驱马折入了明华街。

摄政王府近乎占据了整条明华街,青瓦白墙间掩映的松竹在近夏的时序里逐渐郁郁葱葱。

晚膳间窗外又沥沥下着疏雨, 矮几上浓褐色的汤药袅袅散着清苦的白雾。

阑阳城下起雨来便绵绵没个尽头。

谢青绾大半个白日都在补觉,此刻等着药凉竟也没有犯困, 在辉辉灯火下聚精会神地读着那本民间志异。

厚重漆花的木门开了又阖, 有热意勃发的胸膛缓从她背后贴上来, 嗓音慵淡:“在看甚么。”

谢青绾耳根一麻,歪在美人榻云软的褥垫与圆枕间,慢吞吞地仰起脸来。

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掺着同她一样的干净皂香, 似乎是才沐浴过。

他今夜似乎清闲一些, 没有在书房批阅文折。

谢青绾合上手中的书册, 搁置在一旁的矮几上, 张开身上拥覆的雪绒毯任他手掌攀绕上来:“殿下忙完了?”

掌心软腰纤窄,盈盈不足一握。

力气也小,被两手卡牢了腰窝便无论如何都挣不开逃不掉,却偏偏又满心满眼地仰赖于他,一刻不见便要心心念念地去找。

会哭,会求,却唯独不知道远离。

还要自己住在笼子里。

顾宴容洗去了一身血气,像是将封着寒魄的凛冽与凶悍也融落一层。

他低眸仔细揉那一握纤腰,状似不经意般缓缓朝下,低低嗯了一声。

他一旦陷入某种对于她身体的专注中时,总会格外寡言一些。

谢青绾穿着最是单薄又柔软的寝衣,温度与触感轻易便能投递,她觉出一点微妙来,立时翻身要躲他的手。

才一动作,被那双骤然发力的手掌按回原处。

男人嗓音贴得极近,像是寒崖石径间回旋的冷叶与风雪,掺着难以分辨的微末笑意:“果真有力气了。”

谢青绾抬眸,被他专注到近乎于某种兽类的锐利眼神惊得一悚,细指攥紧了绒毯一角。

她没有逃,反倒在他颈窝里嗅了又蹭,蔫在他怀里忧郁起来:“还没有好呢。”

又生怕他问起是哪里没有好,埋着脑袋闷声闷气道:“今日宫里来递了话,说明日乃是太后娘娘生辰宴最后一日,要一同到宫里用膳的。”

顾宴容兀自吻着她细腻颈线,听罢只不咸不淡道:“绾绾不想去,在府中睡上一整日也不要紧。”

他嗓音与吻一同下沉,惹得谢青绾细颤涟涟,无措地按住那绕玩着她襟带的长指:“可我想去,殿下。”

她仰起头来,含光浸水地凝望他:“好不好。”

顾宴容瞳仁间漆黑的墨色沸腾,目光定定将她攫住,未置可否。

谢青绾便全不讲循章法地吻他润泽的薄唇、骨感分明的鼻梁连同那双摄人的眼。

像是柔软的幼崽不具任何攻击性地亲近与舔.舐。

她唇瓣丰莹温凉,蹭在他唇角含糊不清道:“好不好嘛,殿下。”

古旧幽微的花与药香近在侧畔。

顾宴容受蛊惑一般张开手,沿着纤柔的线条捻开襟带,指腹粗砾的触感毫无隔阂地清晰传递。

谢青绾很小地抽了口凉气,嗓音都跟着融化掉:“不可以。”

顾宴容安抚她的肩角,暗哑哄道:“别怕,绾绾。”

他承诺:“会轻一些的,好么。”

谢青绾不再敢来亲他,只是仍旧蹙着眉尖摇头:“明日会起不来的。”

顾宴容的怀抱温定有力,极稳的庇护与安全感蓄在掌心的温度里,在安抚中沉沉传递而来。

“不起也不要紧,”他手臂像是攀蜒的藤,在她腰肋间蔓延缠绕,尔后不容置否地拉向他,“朝野内外,谁敢指摘我们绾绾。”

谢青绾顺从地与他紧密相拥,“不是我,”嗓音潮懦又委屈,“外面风言好盛,近乎要把殿下传成十恶不赦之罪人了。”

她絮絮状告:“说殿下残虐发妻,威逼镇国公府,说我被殿下日夜折磨,形销骨立不成人形呢。”

大约是谢老国公退隐太久,以致世人近乎要忘记了这位公爷是怎样一个刚直铁血、宁折不弯的人物。

当年卸下戎装自释兵权,大约算得上他刺此生唯一一次屈服,为的是保全谢氏一姓人。

倘若这位摄政王当真有残虐发妻之实,他又岂会轻易放过。

谢青绾攥着他衣料,被亲得嗓音黏软,还在小声抱不平:“岂有此理。”

气呼呼的,嘟囔得眼睛里都漫上雾气来。

阑阳城中有人着意推波助澜,大肆渲染当日之事。

顾宴容一贯不打理会,却不想有朝一日竟会传到她耳朵里。

似乎要气坏了。

顾宴容轻抚她披散是乌浓长发,两指捻着她秀气的下巴尖儿,碾转品尝她的唇瓣。

再散漫慵淡地问:“所以绾绾出席万寿圣节尾宴,是为给夫君正名。”

谢青绾听到某个字眼,耳尖微绯,却咬着唇瓣幅度很小地点头:“唔。”

她喜欢被他这样轻浅又珍视地亲吻,逼着眼睛乖巧又柔顺地回应他。

无论性格还是力量,都处在绝对的弱势与被动地位,最多用手指画一个小小的圈,却引.诱他甘心情愿地踏入其中,自我禁困。

顾宴容温驯俯下首来,在亲吻的间隙无限纵容道:“都依绾绾。”

谢青绾被他剥了个七七八八,填在含辉堂的卧榻,却不怎么有困意。

她枕在男人臂弯里,阖眸听窗外潺潺雨声,忽然没来由地联想到,他似乎是不喜雨天的。

谢青绾张开眼睛,借着帐幔间微明的一寸烛辉,悄然注视他。

他侧身而卧,一手被她枕着脑袋,另一手牢牢拢住她腰身,像是笼锁一样将她禁锢。

阖眸沉眠,面如冷玉。

谢青绾一时出神,鬼使神差地拿指腹描摹他的唇形,又凑上去,轻吹他浓如鸦色的眼睫。

下一瞬,熟睡中的恶兽忽然倾身覆下,缓缓张开了瞳眸。

顾宴容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揉她手心的软肉:“绾绾睡不着。”

他嗓音一瞬幽微起来,意味不明:“那便找些事来做。”

今夜时辰实在颇早,甚至尚未至她惯常安置的时辰,白日里又睡得太多,此刻便格外精神一些。

谢青绾乖巧安分下来,拿脑袋抵在他肩头,侧眸望向他时暗藏漾漾波光,语气极软:“知错了……”

她催促道:“殿下奔劳一日,想必很辛苦了,要好睡才是。”

顾宴容手上力道未松半分,隐约猜出缘由,拥着她垂下眸来:“绾绾睡不着了,可怎么办。”

他目光清明,实在难以捕捉到半点困意。

谢青绾从他怀里仰起头来:“殿下不困么?”

顾宴容亲吻她的眼睫:“先哄绾绾睡觉。”

谢青绾自七岁起便独住熏风院,她不习惯老嬷嬷贴身伺候,身边唯有一样年岁尚幼的芸杏素蕊。

侍奉的下人们守在外间,她有时胡思乱想些神鬼怪谈,吓到自己也只蜷起来躲在帐幔与衾被中。

莫说睡觉,吃药都不必哄的。

谢青绾眼睛都亮起来,羞涩又期待道:“我们去浮光堂,在软枕堆里讲故事好不好。”

浮光堂唯独那座金丝樊笼里有成堆的软枕。

顾宴容眼神微变,又被她哼哼亲着下颌央道:“好不好,殿下。”

他喉结滚了滚,应一句好,却又在她倏然亮起的目光里哑声告知:“只是入了笼中,怕便不能依着绾绾了。”

谢青绾被他藏着汹涌暗潮的目光一扫,霎时偃旗息鼓。

才静一瞬,顾宴容已兀自起身燃起一盏银镶萤玉火树银花烛台,搁在榻侧的矮几上,取了她晚间读得入迷的那本书册回来。

顾宴容坐在床榻外侧挡住了辉照的烛火,容她枕在腿上:“听完便睡。”

谢青绾连连颔首。

他嗓音沉冽而醇厚,语间不疾不徐,节奏舒缓,与偶然垂落的目光一样沉寂深厚。

读的却是阴魂缠身的骇人诡事。

谢青绾近乎入迷地听完,才伏在他腿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顾宴容搁下书册,将烛台熄灭、帐幔合拢,掬着呵欠连天的她揉进怀里:“睡罢。”

谢青绾又打一个小小的呵欠,呼吸渐沉。

寂静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小声问他:“殿下,世上当真有神鬼么?”

顾宴容揉着她后脑:“没有。”

她似乎松一口气,紧巴巴地贴在他怀中汲取庇护与安全感。

顾宴容拥着人安抚片刻,忽然握着那截细腰将她固定,自己缓缓朝衾底退下去。

谢青绾霎时惊住,来不及言语,便已没了再去胡思乱想的余暇与心力。

雨声颤潺潺,掩盖了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几声弱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