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夜宵

白徽只觉得今夜的酒似乎分外容易醉人, 周围一阵一阵的声浪,冲得他脑子发蒙,皇宫的酒后劲儿真大。

小厮过来扶起了他离席, 白徽沉得跟座山似的,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影, 踉跄地跟小厮走了。

到了一处地方,实在热得不行了,甩开了小厮, 迷迷糊糊地就伸手去捞太液池的水浇脸。

然后那小厮也不见了, 他自个儿扶起假山站了起来。

这时天上炸响了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照在他脸上红红黄黄的,白徽懒得走动了,索性就靠着旁边的假山看起了烟火?

最吵闹的一阵声响过去了,他的眼皮又沉了下来, 就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声音十分像沈观鱼,在耳边絮絮叨叨着自己的无奈和惶恐,朝中百官如何上奏斥她非皇后人选, 世人如何嘲笑议论她一个二嫁妇人。

总之絮絮叨叨的全是些女人心思,如今皇后都做了, 还来寻他做什么。

但白徽又想着, 沈观鱼既来找自己, 定是也看中了他的, 惦念了这么久,捞过了人来亲近才是正经。

他长臂一身, 温香软玉搂了个满怀。

“沈观鱼”惊呼了一声, 就被他堵住了嘴, 手不规矩地**起来, 可小姐吩咐过了不得反抗,她流着泪咬紧牙关任人轻薄。

“哭什么,又不是第一回 ,现在就让你瞧瞧我和赵究谁更厉害!”白徽亲到了眼泪,吐着酒气撕扯起她衣裳来。

火树银花的另一边,文妙璃用蟹八件仔细地剔着一只螃蟹,举止娴雅,玉指纤纤。

丫鬟匆匆回到她的身边。

文妙璃问:“他信了?”

“似乎是信了,一直喊着……皇后娘娘的闺名,还轻薄了那丫头,幸而那处无人。”多的脏话丫鬟都不好意思说。

哼——那可是她特意寻摸来的,和沈观鱼声线相仿的女子,专门充做丫鬟带进宫来,就是为了应付白徽。

“嗯,我也累了,捂了他的嘴带回去,咱们退席吧。”

经过太液池兼济桥头时,正好看见似也要往外走的成么。

“成指挥使,真巧。”文妙璃轻柔的声音里掩不住的欣喜。

成么又如常退开一步,并未问候,但眼睛看向她时,并不似对兵马司里的兵丁严峻。

见周围无人,文妙璃反是走近了一步:“今日这团圆中秋宴上没见着成指挥使,临了终于遇上了,这是怎样的缘分?”

“文小姐觉得是怎样的缘分?”成么见她走近,未有半点波澜,当真和她闲叙了起来。

“竟让我忍不住想起一句今夜月明入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1]”

她总是借着找白徽的时候,在兵马司里偶遇成么,再撩拨几句,如今自然不例外,但近日深觉进度有些慢了。

果然,成么说道:“文小姐将要成亲,对着外男念这种诗,不成规矩吧?”

她轻笑了一声:“既知我要成亲了,大抵成指挥使也知道白徽那个人不堪许终身,他能这么痛快地过日子,我总有些不服气。”

“文小姐若不想结亲,大可以退了。”

“这话我同太后娘娘说过,可惜没成,若是嫁个成指挥使你就好了,我听闻指挥使洁身自好,从不去勾栏瓦舍,嫁给你这样的人,才是我从前期盼的。”

成么没有说话。

文妙璃也不介意,轻戳他的胸口,嗓音撩拨:“我有心要让白徽吃一个闷亏,成指挥使,你帮不帮我?”

“不帮。”他也不问是什么。

文妙璃不笑了,“成指挥使,西南角有一空殿,若要我认你是个男人,就把我抱到那处去。”

她恶心透了白徽,想到成亲后要做他的人,就气得觉都睡不着,如今为了拉拢成么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她实在是心甘情愿。

成么不说话更没动,只是深深打量着她,想弄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丫鬟吓没了半条命,忙拉住文妙璃的袖子,“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成指挥使没种吗,也罢,白徽花天酒地打我的脸,我倒为他守着这贞……”话还没说完,身子忽然腾空。

文妙璃忙捂住自己差点尖叫的嘴,成么抱着她直接就往她所说的西南角去了。

那里果然有一处空殿,撞开了殿门又很快合上。

未几,殿中传出了女子的轻呼声,接着就说不清是什么了,让人想捂着耳朵走远一些。

小丫鬟守在空殿外,不知道里边如何了,心里头惶惑不安,急得嘴都咬破了。

她又不敢朝里边喊,实在没办法,只能走远些盯着,防备有人过来。

“嘶——”文妙璃见他停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二人衣裳不褪,亲吻也无,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她心底得意得很。

“成指挥使,多谢你了。”她气音虚弱却愉快,睫毛扫到他的下巴。

“不必……”

那将将离地的足踩到了实地,成么扣她腿的手也松开了,两人分开站好,成么掩好袍角。

“那我便先走了,指挥使留步……”文妙璃整理完衣衫,抚好了湿透的碎发,回眸媚眼如丝。

这话不知触到了他哪枚逆鳞,成么按住那将开的门,又从后边把人压在了门上。

文妙璃被撞得难受,心中冷笑,男人果然喜欢这档子事,不过成么这多出的一次,是不是说明他心动了。

这回费的时间有些多,文妙璃担心被人发觉,催促道:“指挥使,快些吧,不然……”接着说话的嘴便被堵住了。

再打开殿门,文妙璃有些站不住了,依着他的手,等奔过来的小丫鬟哭着扶住她,有些缓慢地离开了。

成么目送文妙璃远去,思虑片刻,束好了腰带抬步离开了空殿。

赵究和洪从英并未走太远,而是就近选了个宫殿说起西南军务。

等事情说完了,洪从英想着皇后的事,说道:“陛下心仪一人,臣不会说什么,但往后六宫只有一人,会否过了些?”

赵究怪哉:“这后宫是谁难道碍着洪卿的事了?”

“陛下恕罪,臣只是想着多些人才好开枝散叶,国祚永昌。”

“儿子多未必见得是好事,况且朕还不老,洪卿难道这几年都不愿意等?”

洪从英笑着拱手:“那臣就祝愿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等洪从英离开,又有成么来求见,而且带来了一件怪异的消息。

赵究皱紧了眉:“你说文小姐请你……你答应了?”这种事竟是闻所未闻。

“臣在宫中生事,特来向陛下请罪。”

“确实不合宫规,下不为例,”赵究不甚在意,这种事只要不在宫中,不惊扰了沈观鱼,由他们自己闹去,“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怪异之处?”

“臣听闻她还与长公主交好,常帮着白徽与长公主私会。”

“这事你如何得知?”

“文小姐近日来有些故意接近,臣便着意让人悄悄跟踪了她,才发现这桩秘事。”

赵究没想到这事越发离奇了,这文妙璃一个闺阁女儿,对白徽又是讨好又是报复,做这么些事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过白徽是成么的同僚,此事不能听成么一家之言,还需详查。

“你觉得这个女人是要做什么?”赵究问他。

成么老实回答:“臣不知,但所图甚大。”

“那就先应付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是。”成么说完就走了。

赵究看看夜色,也起身离开。

当初将白徽成么这两个个性迥异的人留在五城兵马司,当真算是留对了,不然他怎么能注意到一个世家女子这点小小的动作呢。

不过女人有时候办起事来,当真恨得下心去。

不过成么这么个板正的人,还真被她勾得在皇宫内做了这荒唐的事,难说后头的事会不会如实禀报,还得派人盯着才是。

走出殿外,赵究问:“她可回宫了?”

知道陛下问的是皇后娘娘,小内侍答:“回陛下,方才太液池那边出了事,皇后娘娘回得晚些,但如今应是回到月馥宫了。”

“生了什么事?”赵究登上御辇。

小内侍就小步跟在御辇旁,将太液池那边莲熙公主落水,被皇后娘娘发现的事说了。

赵究轻敲着椅臂,如此正好不欠文太后什么人情了,今夜发生的事还真是多。

岁华宫里。

“你说什么?”徐太妃霍地站起来,完全不像病了,“沈氏封了皇后?”

伺候她的老嬷嬷说道:“不止如此,陛下更是起誓往后六宫只沈氏一人。”

徐太妃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暗自纳罕,自己怎么就没瞧出来沈观鱼有这么大的造化呢。

想起今夜赴宴的赵飞月,她咬牙问道:“那边百官就这么认了,没发生一点事?”

“并未,有两个御史出来说话,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其他人一时吞声静气,但明日的折子定是不少的。”

“赵飞月没有把……那事说出去?”徐太妃隐晦问道赵究和沈观鱼私通的事。

她们可是听说了赵飞月借着外祖家的关系,搭上了徐家在宫中任职的起居郎,想要打听陛下是不是和沈观鱼有染,徐太妃知道了才咬牙把消息送过去的。

老嬷嬷说道:“似是有人教过她,齐王小姐只攀咬了皇后,对于陛下的错处只字不提,而是文太后还在旁边帮衬了,说二人发乎情止乎礼。”

徐太妃气坏了:“那她还敢求咱们偷瞧陛下的起居注?”

这可是她逼着家中小辈才拿到了消息,沈观鱼在齐王府中销声匿迹的时候,甚至是和离后,起居注上就不再有赵究夜里的记录了,这些分明就能证明他们在撒谎。

“嘘——”她身边的嬷嬷压低了声音,“没说也好,陛下这般洞若观火,若是赵飞月一个没遮掩住,自己丢了小命不说,连累咱们就不好了。”

徐太妃真是抚不平自己胸口的郁气:“早知当初就认了那个沈氏当干女儿。”

“一个二嫁女,谁能想得到,”老嬷嬷低声编排皇后,“娘娘,往后咱们还是收敛些锋芒,不着急,沈氏如今万众瞩目,多少人等着挑她的错处呢,一回两回陛下护着她,久了陛下也烦了,到时恩爱没了,一个孤女在宫中,肯定还是有求于咱们的。”

“哀家知道,只是……想不通。”

抬头仰望着天边一轮明月,人在走,月亮也在走。

御辇在半道上又遇着人,丛云跪地请罪:“陛下,尤穹逃了。”

赵究目光犹如寒冷的刀锋,似要用将丛云片片剖了,冷声问道:“怎么逃的?”

那地牢从未逃出过人,暗卫们又怎么可能会出这种差错呢。

“在把人挪进了牢房的时候,他自舌底吐出刀片,将押解的人杀了,虽然那个南疆人把尤穹身上的蛊都搜□□净了,但他连日来掐破指尖,血无声无息地滴落,招来百虫在外窥伺,等得了自由,百虫齐发,助他逃出去了。”

“舌下藏了刀片?”

丛云抬头想说,又被主子一个眼神压下了头颅,“陛下明鉴,当初搜身的时候,连他口内肤下都查验遍了,应是,应是地牢中出了奸细。”

赵究一时面色有几分阴骘起来,暗卫里竟然出了内鬼,忽然瞟到腰间的荷包,他心神一动,想起那日沈观鱼说荷包掉到了地牢里,让夏昀去拿。

难道……转念一想又不可能,沈观鱼一心找回析春,没有道理会去救尤穹。

“回去领刑,尽快将内鬼查出来,尤穹你若抓不回来,就提头来见吧。”

丛云不敢有失:“属下领命。”

月馥宫的门上没有一点烛火的光亮,就算是沈观鱼睡下了,外殿还是会留灯的,今夜却不知为何。

推开殿门进去,里边一片寂静,连一个人也没有。

沈观鱼早躲在门背后,预备吓他一大跳,正待扑人,谁料赵究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双手往后就掐住了她的腰。

“何方小贼,闯我娘子的宫殿?”

听到这话,沈观鱼有些没劲,直接跳上了他的背,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么晚了不睡下,为何要吓朕?”

“你回来得也太晚了些,子时都过了,如今已不是中秋,我当然要吓吓你。”沈观鱼自背后抱着他的脖子,身子馨香又柔软。

赵究将人抱到身前,沈观鱼卸了钗环,整个人轻盈自在了许多,雪白的里衣穿着,被饱软的胸脯支得衣摆有些空**。

没想到她这么在意中秋,他安慰道:“许多事耽搁了,无妨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咱们还在一块儿,一样是中秋,往后年年都一块儿过。”

“陛下……”沈观鱼的眼睛在黑暗里也明亮有神,喊他时充满了依恋。

“嗯?”

“喜欢你。”

沈观鱼说着亲了他下巴一口。

这话的威力太大,赵究跟听见了冲锋吹号的军士似的,不占领了眼前这人才不会偃旗息鼓。

“啊……”

沈观鱼娇笑着被推放到了桌案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摆件,全被赵究扫了下去。

“小娘子近日来总是勾引夫君,究竟是喜欢夫君这个人,还是喜欢夫君灌你的滋味?”

沈观鱼为安他心,嘴儿甜的很,捧着他滴汗的脸,那殊丽的容貌实在讨人喜欢,“当然是喜欢夫君,夫君怜惜则个,别闹太过了……呃嗯。”

这话就更不得了了,一说完,沈观鱼就惊呼,蜜道中被自己招起的莽兽太凶,没一会儿她就不成了。

“一回便成,我还没吃饭呢。”

沈观鱼被钉着,伸长了雪白的脖子忍耐他,玉足轻轻蹬在赵究宽阔的肩膀上。

赵究眉间雪霰尽融,闹过了俯身抱起她,“今日该是累坏了吧,怎么还不歇下?”

“我想等你回来,方才在席间你就顾着说话了,都没用饭。”

听到她关心自己,赵究爱怜地亲亲她的脸,“朕确实饿了。”

“正好我也没吃,咱们一块儿吃螃蟹面好不好?我让小厨房做了。”

“甚好。”

二人起身收拾干净,才唤人进来伺候。

几盏灯错落着,不似太液池畔的辉煌明亮,自有暖融融的温馨。

螃蟹面是她让内侍快步回来递了皇帝要回来的消息,让小厨房掐点煮的,都不用等,热腾腾的就端上来了,几只满膏足两的大螃蟹也蒸上了。

赵究确实饿了,一碗面被他几口就吃完了,沈观鱼担心地问:“陛下可是还饿着?”

“夜食不宜太饱。”他说道。

沈观鱼便低头小口地吃自己的,赵究拿过一只螃蟹,手脚麻利地帮她把蟹肉和蟹黄剔了出来,又拨到她的面碗里去。

边伺候她边说:“早便让钦天监挑了日子,什么都准备好,过几日封后大典可就累人了。”

“嗯……”沈观鱼

“你说咱们的孩子也太惫懒了些,怎么还不来,看来真像是你的性子了。”

沈观鱼从面碗里抬起头来,不服道:“我哪里懒?”

赵究闲闲地问:“是谁每日都要睡回笼觉的?”

她气结,只好说道:“现在要是有好消息,那太后娘娘圆的那些谎不就被戳穿了吗?”

“这有什么要紧,想要遮掩过去也轻松得很,”赵究又问起,“听闻你救了莲熙?她是朕的妹妹,这事朕也是要说声多谢的。”

沈观鱼头次听他对自己说谢谢,新奇得很,又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恰巧看见,下水救人的宫里的小内侍。”

“你觉得此事可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想到了协办中秋宴的文妙璃。

“公主走丢一事我不知,但掉下太液池看起来是无意的,当时莲熙公主抬头看烟花,没注意脚下才掉下去的。”

沈观鱼将当时的情况详说了一遍。

赵究未下定言,跟着莲熙的一干人等都该查验清楚。

隔了一会儿,沈观鱼有心问起越国使团何时来,但直接问自然不好。

“我最近看了一本《越国游记》,上面记载了许多越地的美食,”沈观鱼点着手指细数了一遍,充满期待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到京城,那边的吃食会带过来吗?”

见她捧着一个偌大的面碗还在问,赵究早把螃蟹剔完了,擦干净手捏捏她肚子:“大抵还有一个月,不过大靖地大物博,还不够你吃的?”

沈观鱼不满他的揶揄,也说瞎话:“不是我爱吃,指不定是我未来肚子里的孩儿爱吃呢。”

“朕看这孩儿还没来,旁人都要疑心你有孕了。”赵究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

沈观鱼是凭着涵养才没甩筷子的,负气道:“胖就胖,我爱吃就吃!”

赵究乐呵呵的:“胖吧,软乎乎的朕也喜欢,反正都抱得起来。”

“今晚回你的存寿殿去睡吧!”沈观鱼觉得她做了皇后,可以冷酷地说出这句话。

做皇后的第一天,皇后娘娘就要把皇帝撵走。

赵究意识到不妙了:“朕错了,你比莲熙都瘦,多吃点冬日里才能不被风吹走了,螃蟹还没吃呢,再吃点好不好?”

可已经晚了,沈观鱼如何都不肯再跟他说话。

结果最后沈观鱼还真把面前的一碗面和赵究剔的螃蟹都吃完了。

她盯着面汤都不剩的碗,疑惑又焦虑,自己最近的胃口着实太好了些。

赵究看出她的一丝愁容,宽她心道:“怕什么,能吃是福,朕又不是养不起你。”结果自然被白了一眼。

她漱口净面,神色冷艳地走了,赵究自然不肯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回存寿殿去,牵着沈观鱼的袖子就跟进内室去了。

夏昀站在殿外,听着里边的说笑声,望着窗外的一轮满月,有些拿不准小姐到底要不要走了。

她如今已是皇后,若贸然离开兹事体大,况且二人现在这般浓情蜜意,实在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不过再细数一下,陛下当初设计她进入绝境从而进宫求援,不顾她的意愿便要她生孩子,强令她的两个侍女离开,只要是陛下真想做的,仍旧是不顾小姐的意愿也要达到目的。

虽然千好万好,但偏偏这一点不好,就踩在了小姐的底线上。